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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汪企圖讓誰來握住牽繩的那一端(2)



“那是你現在的搭檔?”

在搬運後車廂的伴手禮時,高橋忍不住提出疑問,志摩的後車箱裡堆了兩箱的寵物零食,價錢足以讓經營一間工作犬訓練中心的高橋都皺起眉頭。

“是啊,機搜的夥伴……大概就是警署的第一線搜查犬這樣的單位,”在兩人搬運的過程中,伊吹正想辦法跟外頭的小藍和德牧夥伴們混個臉熟,畢竟這傢伙已經報名了汪汪們投餵者這樣偉大的角色,“不過別看他那副模樣,那傢伙是個好人,絕對靠得住,和我能說的事,和他說倒也是一樣的意思。”

“看起來確實相當可靠,不過與其說是志摩的同事,更像長得很帥的警犬先生啊。”

雖然知道肯定慘不忍睹,志摩還是順著高橋的視線稍微看了一眼窗外,只見他信誓旦旦很可靠的搭檔正蹲踞在小藍面前,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各自背脊打得筆直,活像兩隻開戰前夕的野狗。

“雖然看起來那個樣子……但姑且還算是個人……”

高橋爆笑出聲,視線倒是轉了回來,“不過寵物治療還是有他的療效,這樣也很好啊。”

“寵物治療……?”

“以前是靠小藍吧,現在是靠伊吹先生……啊,另一種程度的小藍呢!”

“不,不是這樣的關係,講起來好像哪裡有點奇怪。”

“但確實是信賴並依靠著伊吹先生的吧,不然以志摩的個性,不會帶他一起來吧?”

不過出乎高橋涼子意料之外,一向避談自己相關話題的志摩並沒有糾正她,只是無聲轉開視線。果然還是寵物治療的成效嗎,年長的女性帶著趣味抿起唇角,猶豫了半晌之後還是沒有過度刺探對方的隱私,雖然見面的頻率稱不上頻繁,不過她還是敏銳察覺到志摩周身氛圍的改變。

更為柔軟、更加容易閱讀,像隻願意讓人靠近的牧羊犬。

你正在嘗試馴服誰,或是試圖讓誰馴服你嗎?

當然高橋沒有問出口,就過去那樣,等待著志摩自己開口。

志摩的視線掃過整個倉庫上與下,“這裡沒有攝影機拍得到室外。”

“嗯?”

“進來的時候我看過了,室外四個,其餘大多針對室內,對著後門的那個大概有死角……有檢查過影像了嗎?”

高橋涼子當然有幾分遺憾他切換了話題,不過志摩提起的正是她現在最掛心的事。

“如果有拍到對方的話,這件事就不用麻煩你了……”

近幾年工作犬訓練中心經營狀況穩定,除了提供能夠進行搜救和搜尋用的犬隻之外,這裡也能進行警方和軍方犬科的教育訓練,和鄰里間相處穩定,沒有經濟衝突,這一行業同行競爭並不常見,也沒有發生工作中犬隻導致的意外,理應是能夠平安過去的一年。

然而從一周前,後門開始出現異常的投餵狀況。

“志摩知道的吧,整個工作區域只有小藍是可以隨意活動的,其他孩子晚上是會回到宿舍的,”當然,最一開始是考慮到小藍的體型,不論跟誰都只能住單人間,後來則是因為小藍自由慣了的習性,高橋便放任巨犬自動往返於訓練區域和後山這一帶自由活動,“如果晚上發生任何事,都只有小藍會發現,而只有晚上丟在後門的豬肉,怎麼看都是針對小藍來的。”

雖然已經在郵件裡知道事發經過,刑警還是再次口頭確認“豬肉有問題?”

“裡面有老鼠藥。”

志摩的表情瞬間扭曲了,即使相當短暫就調整回來,高橋仍然清楚從他眼中看見燃燒的怒火,這也正是她求助這個人的原因。

“投餵重複了好幾次,幸好小藍不吃外人給的東西,牠雖然喜歡親近人,但畢竟還是接受過正式訓練,那幾天的投餵牠都沒有碰,你知道工作犬的食物是特殊制定的。”

“那幾天的肉你留下來了嗎?”

“嗯,一開始的我丟掉了,但後來的我放在獨立的冷凍間。”

“做的好。”

即使年齡比志摩還要大,當女人柔軟的眉頭皺成一團時,她看起來還是帶著幾分孩子氣的沮喪,“我不明白,怎麼會有試圖傷害一隻普通狗的人。”

“有各式各樣的人,也有各種理由,”志摩說,“但大部分的時候,都是人類的錯,只是想表達友善跟親愛的狗都是無辜的。”

捲髮的男人此刻在腦袋裡想著什麼,大概無人可以解答,而沒有留給高橋探究的時間,在倉庫門口,黑色的大狗探進了一顆頭。

“志摩、志摩,你們還好嗎,要幫忙嗎?”伊吹手上提著兩個背包,顯然是兩位機搜夥伴的行李,“我先把行李提上去,你還有要拿什麼嗎,貼心的小藍還可以幫你鋪床呦!”

“我不記得有預約客房服務。”

“這可不是服務,是小藍的貼心。”

“夠了,太難看了,不要跟一隻狗比賽這個。”

“我沒有比賽這個!我不會輸給巨大汪汪的!”伊吹信誓旦旦,“雖然看起來跑得挺快,鼻子大概也不錯,耳朵也不錯,但難道能煮出好吃的越南河粉嗎,還會打掃家裡,還能幫志摩鋪床,有這麼優秀的搭檔嗎!?”

“是是是,最棒的小藍就你了,”大概已經放棄了,飼主伸出一隻手,搓揉了伊吹的後頸,另一隻手則接過自己的行囊,“抱歉,高橋小姐,我帶這傢伙去樓上休息室,還是同一間可以嗎?”

“……啊,沒問題,我沒有鎖門,照往常那樣就可以了……”

目送兩人走上通往樓上的木階梯,高橋一邊反身鎖上倉庫的鐵門,一邊反覆咀嚼剛剛的畫面。

其實為了怕牽連倒無關的人,拜託了志摩來處理老鼠藥事件後,她便給訓練場的員工放了一週的假,現在樓上空出來的休息室並不少,然而並沒有給她說出我為你們準備了兩間房這樣話的空檔,兩隻犬科將頭湊在一起,很輕鬆地得出一起弄張狗窩的結論。

這真的不像志摩的習慣,他是那個擅長照顧別人的人,他會把事情規劃好,每次到來都替涼子省下不少事,他會注意到訓練中心監視器的角度、鐵門的承重,甚至關心涼子日常生活的瑣事,但這隻能替別人拉起雪橇、找出違禁品的萬能狗狗卻唯獨不擅長一件事,志摩從來不擅長讓別人觸碰他。

他不習慣被閱讀、被照顧、被親近、被了解。

踩在禮貌的界線上,向他人露出可靠、親切的姿態,卻會下意識避開他人想要觸碰柔軟之處的掌心,他或許沒有明說,但那份姿態如同不需朗讀的標示牌,就立在牧羊犬的地盤正前方。

正因為如此,高橋從未主動探索過志摩的生活,即使是當年對方看起來狀況糟糕到不行的時候,她也從未主動開口,任何一個熟悉人類社會交際的成年人想必都會採取跟高橋一樣的作法吧,她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然而就在她眼前,她親眼目睹無視交際禮儀的犬科莽撞衝過那條界線,像是一顆不能轉向的流星、一種不管副作用的猛藥,又或是一隻只朝著自己想要的獵物橫衝直撞的猛犬。

就像當年的小藍那樣,伊吹藍也輕易踩進了志摩的地盤,並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這個人。

“當然在我看來這是好事,輕鬆一點才能活得長嘛……”高橋喃喃自語,她漫不經心走回訓練場中央,德牧兄弟再次回到她腳邊打轉,從這個角度往上看去,能看到從二樓走下來兩人打打鬧鬧的身影,“不過……”

順著訓犬員的視線看出去,二樓的伊吹正將手環過志摩的肩膀,試圖把小個子的夥伴推往左邊,避開扶手較低的右側迴廊,可惜志摩並沒有領他的情,只是說著什麼推開了伊吹的手,反手推著讓搭檔優先下了樓梯,走在後方的志摩卻沒有收回手,而是把右手搭在對方的肩膀上。

不過距離好像有點太近了,這是工作夥伴的社交距離嗎?

在這一系列動作中兩人的對話並沒有停,他們說著瑣碎的對話,卻仍然維持著肌膚的接觸,彷彿這是某種理所當然的日常儀式。

查覺到什麼的高橋露出了微妙的微笑,她蹲下來搓揉了一把身旁白色巨犬的毛茸茸耳朵,“這樣看來,搞不好小藍要輸啦,對手蠻厲害的喔?”

不過就在蹲下來的同時,高橋終於注意到小藍一直保持安靜的原因,巨大的犬科光是蹲坐著都有大半個人高,牠閃閃發亮的眼睛注視著地上的東西,再期待地看著志摩的方向。

“哇,你是隻天才小狗對嗎,你總是知道怎麼得到你想要的!”

伊吹和志摩自然注意到高橋的爆笑出聲,他們併著肩走了過來,注意到高橋涼子從地上撿起一個迷你投石器一般的東西,還有一顆彷彿乾癟橘子般的玩具球。

“還記得你們的拋接球遊戲嗎,志摩?”

“我買過新的玩具球吧,我們就不能換一顆嗎?”

“那也得小藍願意,這顆球只有玩的時候牠肯拿出來,平常天知道被牠藏到後山的哪裡去了。”

志摩接過已經毫無彈性可言的玩具,順手擱到伊吹手裡,“給你丟吧,小藍長成這樣我已經沒辦法跟牠玩拋接球了,丟完還沒三秒這傢伙就能撿回來了。”

伊吹接過球,得意洋洋對等待開球的小藍露出挑釁的眼神,他將球拋起再接住,露出了怎麼樣我可是得到志摩投球的表情,讓地上的大型犬發出大失所望的哀號聲。

“相比長情的小藍,志摩真是冷血的人,”高橋嘴巴上這樣說,表情倒是特別歡樂,“拿好,這可是我們為小藍發明的。”

投石器設計的非常簡單,有點類似小型的彈弓,剛拿到手志摩就反應了過來,“拋接球的進化版?”

“射程蠻遠的,為了小藍設計的,不然這個世界上沒有心肺功能正常的人能跟牠玩拋接球。”

志摩的眼睛亮了起來,跟小藍玩拋接球當然是有趣的,就算並非純種犬,小藍矯健的體態奔跑起來堪稱賞心悅目,尤其快速得到接球後返回夥伴身邊那種亮晶晶的神情,足以讓最冷漠的訓練員也微笑起來。

雖然在志摩這麼想的同時,有那麼一瞬間突然覺得衝刺的背影跟亮晶晶的眼睛,他彷彿也在哪裡看過似的。

打斷他思緒的是看到志摩舉起投石器而陷入狂歡的小藍,作為一隻狗牠已經過分巨大,而當牠無法自控地原地蹦跳時,看起來幾乎是某種視覺衝擊了,為了安撫狂歡的狗狗,志摩接過了那顆乾癟的球,把它塞進了裝置裡,操作非常簡單,按下射擊那顆大半脫色的橘色塑膠球瞬間便飛了出去。

而如果把現場速度放慢兩倍,大概就能看到這樣的畫面。

在帶著輕鬆姿態的志摩和高橋身邊,完全沒有要加入這場遊戲(曾經加入並被小藍驅逐過)的德牧兄弟懶洋洋趴在一旁觀賞夥伴準備衝刺的畫面,全場最快樂的巨犬全身繃直成一條筆直的線,獵狗的動態視力就要指引牠追隨拋物線彈出。

只有伊吹藍,只有他仔細觀察搭檔的動作,舉手的姿態、眼睛的落點,他的感官輕鬆判斷出志摩射擊的方向,在球體飛出的那一瞬間,伊吹跟著動了起來,藉著一旁的訓練工具彈跳起身,修長而富有彈性的身體高高躍起,竟然在半空中就抓住了那顆塑膠球。

“哇。”高橋發出了感慨詞,大概是幻覺,她想,盡力揉揉眼睛,想把快快樂樂將球交還給志摩的伊吹身上的耳朵和尾巴揉出自己的視野。

“認真的,跟一隻狗搶一顆球?”

“我說過的,我可是志摩最好的搭檔!”伊吹露出志得意滿的神情,對地上的小藍示威性質搖了搖那顆球。

“我姑且還是想要一個人類的夥伴。”

“絕對是人類喔,血統純正的。”

“給我用行為證明……”似乎還要跟伊吹對噴垃圾話,不過就抓在伊吹注意力被對話轉移的同時,志摩突然舉起手,往另外一個方向射出了玩具球。

“哇!卑鄙!禁止突襲!”

“快去,小藍,跑起來!”高橋爆笑出聲,忍不住為自家汪汪加油打氣。

“不是最好的嗎,別輸了啊,伊吹!”

“可惡,你給我等著……!”

雖然這陣子為了奇怪的投餵事件傷透腦筋,不過在這一刻,高橋腦袋裡沉重的思緒全數清空,像那顆被拋出去的球一樣,輕鬆沒有一點負擔,她忍不住大笑出聲,看著兩隻戰力十足的犬科競爭那顆乾癟塑膠球,因為情勢過於失控,連德牧兄弟們都忍無可忍,最後還是一起加入了戰局。

身處這場混戰的中央,志摩同樣笑到眼睛變成兩道彎勾的弧度,雖然說有點為小藍感慨,不過高橋還是能輕易發現,當伊吹搶到那顆球時,志摩眼睛中的光彩幾乎是眩目的。

既然如此,為何在我說依靠伊吹先生時,露出了那樣消極的表情呢?

不管是人還是狗狗,本能都會想待在讓自己感到開心的夥伴身旁,明明能讓你開心到露出這樣的表情,又為何會消極地拉出距離呢,明明就身處快樂的環境,被溫柔的人包圍,被愛與被愛的關係連結著,卻在這樣的時候,還想著如何後退一步,這樣複雜的人,此刻正站在高橋眼前,研究下次投球的方向。

高橋涼子掏出手機,用相機的邊框把發瘋的三隻汪汪跟瘋狂程度不相上下的白色外套一起拍了進去,然後她拉近鏡頭,把接到球歡欣鼓舞的伊吹和笑到不行的志摩捕捉起來。

作為這個月工作犬訓練中心的更新封面,就用五隻狗狗嬉戲照這張照片好了,總負責人做出決策。

不過,即使老想著消極的退路,那大概也沒有關係,因為總會有人注意到那顆被拋出去、掉到無人所知之地的塑膠球,并將它原路塞回理應放置它的掌心。

即使拋得再遠、即使一步步後退,因為有親愛的汪汪一直注視著,所以一定來得及被接住的。

高橋掏出口袋裡嶄新卻沒有狗狗想要的玩具球,把玩了片刻,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在那片些許陰翳的高空中,那顆乾癟、充滿傷痕的殘破不堪塑膠球高高飛過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