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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同人)日舞小子/布屈.卡西迪】All We Need



  Summary:布屈想,他大概沒什麼能欺瞞日舞小子了。



  繚繞海霧伴隨猶淡潮濕氣息,竄入眺遠島嶼輪廓及船客鼻腔內,這般胡亂闖蕩與某種逃離熟稔鄉土之舉如出一轍,於此刻儼然迸發似曾相識,令男人感到命運捉弄那戲謔感。也著實惹他憶起未曾深思過的探荒故事:名曰手推車先驅者的旅隊付出性命開拓異鄉險境,只為信仰與理念行事。歸咎於摩門血緣隱隱作祟的重蹈覆轍,布屈最終思索那並不完全是他的罪過。

  倚靠船沿欄杆、享受鹹風徐徐地拍打面龐,與萬中燃燒菸草交融相雜的繽紛盛宴,隱瞞真實的潛逃匪徒敏銳地捕捉目標向前——沉卻躁得難安的步伐,在慵懶氛圍顯得唐突獨特,加之口腔咀嚼的慣習響聲,用不著多久辨析便答案揭曉。哈利.隆格巴,同他臭名昭彰的日舞小子,肆意放縱完甲板活動之後,仍投身回友人身邊,與挾帶汗液散發和嚼菸那特殊香氣湊合著一起。

  彷彿偷竊了無權擁有的愜意與安心,試圖擺脫尷尬的心虛而使布屈開口:「我以為你及埃塔會玩到忘我呢。」言下酒水與舞池盡興之意,他不帶遮掩地笑著,讓日舞挑眉後,隨即側身壟罩布屈剩餘的視線。

  「得保留到南美洲再說。」高挑精壯、留有精緻鬍鬚的男人盯著自己,那英俊容貌因坐擁少許陽光照射,更顯吸睛:「不然沒意思。」

  言談吐露出微微和善與尼古丁的味道,讓布屈差些沉淪這鮮少待遇裡:「那倒是!」他以稍驚嘆的語氣,得以抽離方才的恍神剎那:「相信阿根廷的娛樂是同樣得廣袤。」這番話語令日舞小幅度地露齒淺笑,當作無聲地回覆。

  「埃塔呢?」布屈掃視肉眼可見之處,隨後詢問道。

  「收拾剩餘行李。」對方依舊沒轉著眼珠。

  「那我作為兄長可真不好意思。」他眨著蔚藍雙眼,頑皮的語氣再次提醒三人將虛偽化作現實的身分關係。日舞給予低聲笑笑。

  「是啊,妻舅。」僅存口頭能擁有正當關聯,對方笑得曖昧。

  光線撒落的範圍變得更加寬廣,布屈和日舞具默契地看向大海,方才纏綿的海霧散得將近乾淨,顯露出未來棲居之土嶄新的模樣。輪廓加深得更顯清晰,也讓船客們出聲讚嘆愈加接近的美好。

  「我真是太捨不得郵輪時光了。」布屈輕聲地說。

  「想來忘我的是你,萬人迷先生。」換著調侃夥伴邀請單身女性跳舞的場面,日舞微笑著接受布屈瞪了一眼。

  「少欺負人了,妹夫。」陌生稱謂在舌尖跳動後,遺落存在感佔據整個口腔。布屈發誓日舞那肯定是意識到的訕笑,而自己忍不住害臊了臉。

  大西洋與海峽笑看過客旅人的每位身影,包括顯露期待閃爍的美國搶匪們,它們沒有公開任何秘密,因為顯然一切無聲更勝有聲。

  且讓繁華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及其港口,訴說歷歷在目的迎接與離合之始。



  先後以郊遊之姿歡別沃斯堡與紐約,無從再見昔日舊友們的消息,令布屈稍嫌沮喪,但當鞋墊平穩踏上陸地時,朝安定日子投向的種種殷切期盼,終究猛烈沖刷掉過往曾經的歲月,取而代之換得是又一次飽滿愉快的遊歷之旅。

  客氣地替埃塔接手厚重行李,布屈作為詹姆斯.聖地牙哥.萊恩,表現輕鬆地跟隨在普萊斯夫婦身後,就像握把下眾多貼身衣物、與忐忑的心境不足掛齒一樣。倒是埃塔伸長脖頸、優雅卻按耐不住旺盛好奇地張望都會,似是極為饜足的模樣,日舞也愉快予以回饋。同時扭頭往自己眨隻眼,不漏下任何一人的那份溫柔親切,他想這便是日舞罕有的面目,也是他過分喜歡的其中原因。

  總算置躊躇情緒於一旁,三人入住市都內街口轉角的歐羅巴旅館(Hotel Europa),時髦與新穎緊密結合,讓他們度過歡愉密集的一個月將近:遊走在大街小巷,不再以寬簷帽與手帕巾(bandana)藏匿、遮掩,而是當代潮流的穿著,散步於那店鋪和海港。有說有笑的北美語調,在度假人群中也並不突兀。

  旅館附近有間銀行名叫倫敦與河床(London and River Plate Bank),日舞將價值一萬二美金的「餽贈」存進剛開辦好的戶頭中,並在布屈揶揄「可別讓歹徒逮著這得來不易啦!」之下,日舞和埃塔無奈地壓著前者儘速離開。

  布屈格外精湛的交際手腕,總討喜北美那些畜牧的小牧場主們,藉此搶匪們在庇護下逃離軍警、民團與甚至偵探社的追緝。來到南美後也不例外,他們透過人脈,得知眺遠南阿根廷的丘布特省喬利拉,荒得偏僻且位居智利邊境的地理位置,成為新居落成之選簡直再完美不過——出自需要滿足的安全感,犯罪者們不得不躲匿在荒郊野外,這只是再三延續性命的尚存辦法。

  離開歐羅巴旅館後,三人購票(作為前火車搶匪,實屬難得的機會)搭乘上前往布蘭卡港的長途火車,在寢息與閒聊穿插下,總算徹底放鬆神智了。



  路途時程愈顯拉長,窗外風光便愈加雜草叢生得僻遠。

  景色反覆,直到一致步調融入幽邃月夜,布屈才慢悠悠地將視線拔離外頭,也才注意到日舞早已沉默不語,只是直盯盯地看向自己。埃塔則親暱地依偎於對方臂膀,婀娜多姿的身軀被寬大外套體貼包裹住,顯然縱情夢鄉裡了。

  合著他也想尋個結實存在恃寵而驕,但布屈只是將暗自想法吞噬而盡。

  「我不介意你躺著。」日舞壓低嗓音說道。

  「珍貴的洋相可得壓箱底。」布屈揚起嘴角。

  對方挑眉後不置可否地搖頭。隨後日舞稍微挪動身體,小心謹慎地讓埃塔不因動靜而驚醒,寬厚手掌將妻子的後腦勺置於座位上,細膩舉止卻讓他摸不著頭緒。待男人坐到自己身旁的空席後,布屈才訝異地睜著眼。

  「別說不好意思。」日舞聳肩,示意夥伴下一步應當執行的動作。

  儘管明瞭,但布屈仍裝作不解地想打發對方:「你真奇怪。」他說。

  「那麼我們是臭味相投了。」彷彿將內心尋思摸索得徹底。布屈想,他大概沒什麼能欺瞞日舞小子了。於是他猶豫著、緩慢地讓對方用身子托住自己。

  比硬得發疼那窗框好上個不計其數。布屈管不著清醒後的埃塔也好、還是其餘任何人的反應。僅顧拋下社會規範的那些認知,他們索性讓體溫解釋這般亙久相識。

  夜半模糊探見此景的埃塔,也只是面無表情地不發一語而已。



  後轉乘別趟火車至內烏肯,已經是一晚過去的事情了。

  爾後他們費些錢財,雇用馬車與勞力顛簸在窮鄉僻壤的途徑。與布市壓根無從較起的一片荒蕪,惹數個月浸泡都會榮華裡的三人,不習慣得面有難色。布屈倒是憑藉嘴上本事,褒揚安地斯山脈與巴塔哥尼亞美得令人髮指的風景,甚超越美西只有一望無際的寂寥感受,倒也安慰日舞與埃塔不少心態。

  「確實美麗的色澤。」埃塔稍抬頭仰望遠邊的高聳山脈,精緻綁起卻疏忽的幾絲髮根伴隨微風吹拂,搔癢著她的面頰:「無一不是自然締造的奇蹟。」

  「適合牲畜自由奔走的壯闊土地。」布屈聽聞滿意地頻點頭:「無意冒犯,但簡直為我們而生哪!」停不下的幽默感,逗得夫婦倆笑得發顫。

  「希望總有幾個友善的單身鄰居任君挑選。」埃塔那瞅一眼不禁令他措手不及,日舞也朝自己的方向看來(是好奇會作何解答嗎?):「寂寞到我們黃金單身漢就不好了。」她銀鈴般脆得悅耳的笑音,凸顯自己亂了陣腳的糊塗。

  「那怕是縫隙,我也會鑽的。」布屈裝作一如既往地頑皮眨眼:「畢竟,機遇只留給準備好的人!」這番話讓埃塔大笑布屈為貪婪的情場老手,日舞則在旁沒說話地挑眉罷了。



  西丘布特省的喬利拉距離布宜諾斯艾利斯已有750哩的迢遠。也的確符合三人最初的期待及幻滅感:似過往懷俄明與科羅拉多州的浩瀚無垠,也是萬分麻煩交通與過路的阻礙。前往布市得行經千里路、橫跨智利得冒險穿梭湖泊,針對軍警與三人而言皆困擾不已,但也算是恰恰正中布屈意圖。

  僻靜、悄然與雄偉壯麗完美契合的淨土,日後便是三人棲身的未來居所。

  「那麼,我們得儘速加把勁了。」告別馬車後,他朝向空無一物處掀起袖口,飽滿精神的模樣令夫婦油然而生些許敬佩(怎麼到哪兒都有活力?兩人思索):「時間不會等待懶散的傢伙,季節也是。」語調輕鬆,卻也讓日舞與埃塔不寒而慄。若待偷閒至冬日紛雪,濕冷氣候著實會殺死他們所有人。

  「相信我們有小家庭的向心力。」布屈勾勒起自信的笑意,「對吧?『家人們』。」

  也正是試圖說服自己的宣誓與謊言就是了。



  竭力構建溫馨小屋,穿插布屈一口零碎、充滿北美腔調的西班牙語,與來自不同國籍的鄰居們友善攀談下,時光日月如梭消磨掉了無趣,化作眼前美輪美奐的四房木建築,以及旁邊陪伴下的穀倉。就連三人也認同打造得舒適與時尚並具,他們互相對著彼此歡愉地微笑,隨後就收拾臨時的帆布帳篷,正式入住進去。

  與普萊斯—萊恩一家相熟的鄰居們,偶時會受布屈邀約至三人家中喝瑪黛茶,並聆聽亞麻色髮的中年男子,嘗試生疏地用異鄉語言打交道。他們一概覺得這位男人風趣且擅長談笑風生,同時也極為可愛(當鄰居故意用艱澀的言詞談論八卦,這時就顯得布屈的窘迫特別明顯)。針對家中佈置,眾人也有話可說:非常美西的風格。久居阿根廷的當地或移民,傾向使用石頭打造一幢像樣的家,可三人倒藉妥善活用木料,誕生截然不同的特殊風味。至於那些簡約與乾淨的裝潢,可說是絕佳展現該戶的高標準與要求。更別提那些鑲嵌竹邊框的照片及陳列在牆上、那馬毛編織的繩索,與北美雜誌拼貼而成的牆紙襯出迥異的感受。不過神秘的地窖與危險的武器,也使鄰居們議論紛紛三人身後的背景。

  埃塔是位健談的女性,他們甚願讚揚為文武雙全的奇女子:除了在廚藝方面令人刮目相看(尤以墨西哥料理為最高評價)外,她也會穿著燈芯絨口袋褲(bombachas)與男性的長靴,幫忙兄長與丈夫經營牧場事業——就好像真正的男性牛仔似地,騎馬與開槍難不倒這足夠傾國傾城的貌美小姐。

  相較兄妹二人喜歡閱讀書籍與討喜的性格,日舞作為哈利.普萊斯倒悶得寡言少語,鄰居們幾乎少有與他說話的,於是當日舞在兄妹身邊俊俏地微笑時,驚呆了所有人。

  瘋狂的洋基。他們打趣地談及,大家原先不看好三人開展牧場事務,美國與南美之間豢養牲畜的本領相差甚遠,北美牛仔們是難以掌握的——可事實最終證明一番高下:普萊斯夫婦與萊恩簡直是登峰造極的手藝,於是鄰居們時不時也向布屈請教照顧牲畜的技巧,或欣賞他秀把左輪手槍的精準射擊。

  也許稍微避世(以及詭譎的相處關係,作為唯一單身的布屈而言),但眾人皆想著、三人友好得飽受歡迎,完全聯繫不到凶狠犯罪者的形象,必然有誤會與嫌隙徘徊於其中吧。
  


  繪製設計並註冊完牧場品牌:布屈、日舞與三人享有的,前者便在抑遏鬱鬱寡歡的情緒下,陪同夫婦回到布宜諾斯艾利斯搭船去了。

  「不妨也與我們一起回去,如何?」埃塔表達友善的建議。

  「恐怕我會為牧場過分譴責自己。」布屈迫使自己展示笑顏:「無須在意,妳好好陪同哈利回診,便是我欣喜所在了。」他再次眨眨藍得透徹的眼珠。

  彷彿想安撫夥伴內心潛藏的焦慮難安,日舞伸手搭上布屈肩膀,稍微暗自揉捏些力氣:「很快就回來。」高大的男人口吐保證,埃塔也看在眼裡。

  「那麼不相信也難了!」他的微笑變得更加出自真心,「去吧。」

  待男女走上船隻與離得遙遠,布屈才緩慢地轉身、孤身走上回程路途。



  單獨嘗遍一人能做的所有行為,布屈向要好鄰居借閱書籍療癒心靈,難熬寂寞甚至破例寫封信寄至過往摯友的岳母,字句誠懇殷切惹他默默擦拭涕淚。這下時光荏苒不再,最後冬季苦痛的滋味擊敗所有一切,布屈騎乘沿著丘布特河前行,抵達埃斯克爾、勒勒克(Leleque),以及更遙遠卻顯得文明的特雷利烏,尋覓與人交談甚歡的喜悅,派對或交易也好、抑或床笫慰藉,都成為脆弱吐訴的出口。

  當布屈半敞衣領、裸露紅得發燙的肩胛骨於外,他心想只剩與日舞騎馬的時辰。兩位牛仔會熟稔駕馭馬匹,在自家牧場廣闊的範圍附近巡邏,於是紅棕髮男人會短暫和自己暢所欲言:過去、現在與未來,這樣無所不談的親暱,是布屈永遠無法坦率的秘密。日舞究竟何時與埃塔回來家裡?那樣口頭擔保是否能信守承諾?他的藍眼睛閃爍若有似無的情愫,卻非映現給身下的陌生妓女所看,而是遠得眺望不見的背影。

  布屈垂下眼簾,於冰寒料峭的又一個夜晚裡,無聲想念及宣洩深厚相悅之情。



  絮雪縹緲於土壤於雜草瞬地融化,彷彿終究迎接到夫婦回來、那男人心懷所思一樣,布屈綻放得歡騰的笑容,讓日舞和埃塔顯露鮮少慚愧的情緒。當天埃塔便煮了屬於三人的精緻大餐,而日舞趁料理仍飄香之餘,和布屈在客廳餐椅上久違地閒話家常。賓夕法尼亞州蒙克萊爾及新澤西州亞特蘭大城,他溫柔挽起妻子的手,穿梭在有熟悉手足的家鄉中,就連鼻息吸吐都變得新鮮美好。

  就像此時於餐桌陰影下握住自己的手似地,儘管加以隱蔽,溫暖與關懷卻悉數能從掌心紋路、感覺得一清二楚:「腳傷好多了嗎?」布屈在乎地談及道。

  「多虧埃塔與你的慰問。」日舞勾起淺笑,連同指尖撫摸、甚至輕刮掌壁一樣得浮升心癢,害他連自己都察覺到笑聲與平日的差異。

  「醫生聽著這話,會不願再替你看診啦!」為遮掩感情暗自流動,布屈刻意笑得發響,招惹埃塔在廚房無聲瞥過兩人一眼。

  「我都要被你倆的談天說地餵飽了。」她呼喚著:「吃飯囉。」

  這才讓男人們重新投回飢餓與香氣四溢那享食的懷抱。



  及至待於喬利拉超過一年,布屈才在加減略懂日常語言的使用下,累積雇用三位高喬農業僱工(peón)幫忙經營遼闊牧場,自己則肆意妄為地開設一間雜貨店舖,儘管空間不大且陳列售物不如此多樣,但附近鄰居們常上門湊點熱鬧,也使得布屈的西語和好感值進步不少。日舞倒是會在無人時刻默默光臨,出聲調侃些什麼逗得他哈哈大笑,然後二人前去騎馬、無數次在牧場周圍巡邏。有時交換水壺與上頭的唾液、更多時候分享餅乾點心與菸草飄散那煙霧瀰漫,他們會坐在草坪,遠眺山巔與天際交疊的色彩,不被任何一切干擾獨處寧靜。

  埃塔見著人影登來會揮舞手臂招呼,兩位男人也遠邊給予回應。可鄰居與僱工們傾向秉持好奇、偷竊地關注北美牛仔之間的互動:無意摩擦而過的肢體接觸、密切來往地交換視線,完美默契與合作無間,對於商業夥伴似乎要好得離奇。不免過頭熱烈,他們說。於是在和埃塔談天時,那句「你的兄長與丈夫感情真好,普萊斯小姐。」便讓她陷入蹙眉的沉默裡。

  「或許如此。」埃塔不帶感情地含笑,讓他們識相地快速轉移話題。

  後來埃塔饒有興致地飼養了西班牙獵犬,也少有機會能探見布屈與日舞、帶著豢養牲畜到處散步的畫面(日舞在與姐姐的通信上提過不少就是)。

  不求事業成績蒸蒸日上,足夠平凡度過生活,便是三人最大的渴求了。



  同為丘布特省區域的蓋曼是徐緩旅行的其一地點。布屈向夫婦提及較牧場繁榮更多的特雷利烏後,三人選擇將工作暫且放置,並向東阿根廷跨越前進。

  他們騎乘於馬匹晃蕩不停,笑看色澤隨日夜漸變的天空,最終抵達蓋曼。

  久慕人群的布屈顯然喜上眉梢,興許耳畔聽聞西班牙夾雜威爾斯語令他困惑,不過男人隨後將之拋於腦後,和日舞與埃塔繞走在新教教堂與芬香環繞的茶屋中。那些宗教場所讓布屈憶起童年過往,但很快地、瑪黛茶及傳統威爾斯蛋糕將煩惱一掃而空,溫熱且潤口的南美飲品,和葡萄與醋栗果乾契合的柔軟甜食,讓本就嗜好酸甜的布屈沉浸在法式咖啡館的餘韻中,無法自拔。

  行旅到特雷利烏的三人更是被驚豔衝擊感官,本就作為旅遊勝地的特雷利烏靠近丘布特首府羅森與海港,人來人往與美不勝收的種種豐富景點,那些威爾斯風格與野生動物群聚的地帶,他們不禁待上許久陣子,在那環球旅館(Hotel de Globo)同房居住、吃喝入睡,被美好時光耽溺於享樂裡。

  咖啡獨特的苦韻與塔士塔達(tostado)、烤火腿與起司(tostado de jamon y queso)將布屈被安心感薰得頭暈目眩,那面露幸福的表情惹日舞啞然失笑:「吃慢點。」將食物緩慢咀嚼並吞嚥進肚腹,他笑著督促夥伴。

  「我又犯壞毛病了!」布屈樂得笑呵呵,大概在說他狼吞虎嚥的習慣。

  埃塔在旁也掛起笑容滿面,可卻僅只於此。她看著嬉笑的兩人,隨後望向不知何處的遠方,難以融入的異國格調及不願察覺的氛圍,抽離在所難免。

  擔憂隱約浮現於精緻臉蛋,而布屈只是悄悄地給予不解與注意。



  長途跋涉那逍遙自在待四月仍餘韻猶存,也造成日舞和埃塔難以向布屈開口表達、再次回到美國休息的嚴肅事情,於是埃塔讓日舞攜布屈環繞牧場久些,她藉此有些點子想達成。看著妻子盤算日期,高大男人似乎瞭解了什麼。

  「我好像被你監督了。」布屈騎坐在駿馬上,古靈精怪的性格很快便嗅見眼前人不對勁的地方:「希望是我的錯覺。」他感覺詭異地挑眉。

  「沒有的事。」日舞試圖效仿夥伴的油嘴滑舌:「那是你太愛我了。」搭配一臉泰然自若的神情,布屈聽到後愣了下,隨後爆笑得差點坐不穩馬鞍。

  「我可不會說煞有其事!」笑得犯肚疼,他用隻手將自己坐姿扶穩,並繼續探頭確認牧場周遭的狀況。不過笑容始終未曾停下,而日舞也笑了。

  「那麼你錯了。」低沉嗓音輕聲細語,就像好久以前初次認識的景象。那講話聲線忽悠過所有牧場老闆與牛仔同事,但卻輕鬆被他定睛探破——如同對方一手便撕開自己胡謅的謊言:嚮往拓荒冒險的美東男孩,與嚮往都市的美西男孩,現在想來,他們並沒有太大差異。不然天差地遠的兩人,怎會走在一起呢?

  布屈緩慢停下腳步,那馬則嘶嘶叫喚著。日舞知道他聽見了。

  「……你總是為口氣過大付出代價。」男人似笑非笑地回過頭。

  「樂此不疲。」對方將帽簷拉抬起,灰藍色眼眸袒露誠實:「況且你喜歡。」

  被這般攻勢打攪得無話可說,布屈早已經忘記方才直覺所想,轉而安靜地回頭而繼續往路徑上前進。日舞針對這反應樂得,因為夥伴耳尖羞紅如此明顯。

  即將夕陽西下,二人才並肩回到家裡。



  尚未敞開家門,酸甜點心那特殊氣息便撲鼻而來。布屈心想是埃塔突如其來的興致招待,沒想太多就走進客廳去,於是餐桌上鋪陳種種貴賓,讓布屈驚訝地睜大雙眼:甜奶布丁(Dulce de leche)、阿根廷蛋糕(Argentina Pastelito)、焦糖牛奶甜餅(Alfajores),多種口味接連剖開的恩潘納達及南美烤肉,恰似表演廚藝大對決似的景色,惹布屈難耐吞嚥唾液。

  「我們有賓客要來嗎?」男人小心翼翼地詢問,日舞倒推了夥伴一把。

  「就在眼前。」埃塔伸出雙臂:「生日快樂,臭名昭彰的卡西迪先生。」

  難怪身旁的傢伙一早就拉他離開家裡!布屈瞥了日舞一眼。

  「你不吃,我們就幫著你。」對方微笑:「趕緊享用,這是你的一天。」

  他有點想哭。就連往昔的瑟克爾維爾都沒有這般饗宴,更別提離家後的每一年日子,布屈動容地抽鼻子,與眼淚不識相地奪眶而出,他匆忙用袖口擦拭,想讓自己看起來不這麼感性:「謝謝。」他沙啞地說:「真的。」

  三人坐定位置後,夫婦一邊調侃強盜首領太容易被打動、一邊將食物塞進布屈忙亂的嘴裡作餵食貌,楚楚可憐的紅腫雙眼讓眼前兩人和善地發笑。

  該說的還是得說,可不是現在此刻。

  他們親密地倚靠在一起,然後那些錯綜複雜的情感姑且被原諒得乾淨。



  二十世紀剛抵來第三年的年末,布屈如既往矗立在海港,目送日舞和埃塔乘上船隻,在汽笛鳴得發響後緩慢駕駛離去。他們約好隨時以親筆信件聯絡彼此(預防任何問題與萬一),於是在德克薩斯州沃斯堡、在聖路易斯萬國博覽會,日舞總會停下旅遊忙碌的步伐,給夥伴字句道下誠摯情誼:地獄半英畝愈加乏味也好、萬博會的蛋捲冰淇淋,埃塔品嘗得津津有味也好,描述美國的好事與歹事總逗笑坐在自個兒床沿邊的布屈。他想,他沒有再這麼計較回去這件事情。

  儘管男人還是因為寂寞犯下粗枝大葉那肉體錯誤:信上寫著「城市病」令他已經無法騎馬處理牧場事宜,最後讓夫婦連忙放下休憩與遊玩,在即將三月前回到喬利拉,照顧布屈與他們的土地。埃塔念叨著他縱情樂趣,日舞則沒有抱怨地埋頭苦幹其他雜事。

  「像個孩子讓人放不下心。」女子嘆氣之餘,布屈在旁邊撇嘴裝作不開心貌。

  「我就當作寶刀未老的稱讚收下了。」他輕佻地碎嘴。

  埃塔顯擺一臉無奈,離開後換日舞湊到夥伴身邊:「還好吧?」他關心道。

  「這下我不敢亂來了。」布屈無辜地說,比起認錯更覺得自己倒楣透頂。

  「你應該和埃塔說才對。」日舞愛莫能助地搖頭。

  直到布屈身體康復完全,已經是將近四月的時間了。



  羅伯特.伊凡斯(Robert Evans)與里奧加耶戈斯小鎮的搶劫案,先後被喬利拉眾人耳聞得知,大家頻繁品頭論足,說這美國佬劫匪真是可惡得低劣。布屈作為早已脫手得乾淨的盜匪犯罪者,視此為毫無關係的相安無事,興致勃勃地為他總算能交談八卦而加入鄰居的話題裡。顯而易見,軍警不認同地鄙夷這天真。

  隸屬平克頓偵探社的法蘭克.迪馬尤(Frank Dimaio)早在幾個年前聯繫美國駐阿根廷副領事:喬治.紐伯瑞(George Newbery),留意這罪惡多端的三人與派發西班牙語的懸賞單,供當地執法機構與公司參考。總算逮著機會完美,布屈被當作嫌疑人召至羅森談話問審,不過幸運的是,很快便無事釋放回家。

  日舞經歷智利買牛一樁事務後,沒多加休息便和埃塔前去碰面布屈,至於三人決定再度旅行去除霉運。旅行至馬德林港的路途上,日舞談及納韋爾瓦皮湖那山明水秀的清麗景觀,惹來另外兩人好奇的目光後,他們藉此橫跨到瓦爾帕萊索稍作遊玩,才精神飽滿地回去喬利拉。

  逃離北美的念頭如今迎來即將第五年,剛從布宜諾斯艾利斯結束吃喝玩樂的布屈,在同樣如此的日舞確認購物需求後,寫了份民生用品訂單轉交給採貨商。那是跨越新年的前一天,埃塔仍在布市、而男人們獨處於喬利拉家中,反覆地眉來眼去又開懷大笑。日舞將夥伴抱入懷裡,布屈則輕嗅汗水與對方體味——與當時在郵輪上的氣息並無二致。愈來愈好了,男人心想。

  美好的生活就在不遠處,平凡無奇也不再是非觸手可及的夢了。



  當愛德華.亨弗瑞斯(Edward Humphrys)憂心忡忡地違背警官職責,警惕律法為一系列不安暴動採取動身時,埃塔湧現失落簡直一目了然,而布屈和日舞的詫異與疲倦交錯在一起:如今該怎麼辦才好?哪種答案皆導向無路竄逃,最終三人關閉牧場大門,將上好傢俱與那隻備受寵愛的西班牙獵犬,轉交給熟識作為後續處理,隨後便迅速收拾行囊,別離這曾經妄自認為是第二塊家鄉的土地。

  他們唯一過錯就是投身作奸犯科,縱然就一次也永生烙下不守紀律的痕跡。

  布屈改名為威廉.湯普森,日舞與埃塔則是馬休斯夫婦,他們加緊步伐往北前進聖卡洛斯-德巴里洛切,並在僱工文賽斯勞.索利斯(Wenceslao Solis)的幫忙之下,乘船從納韋爾瓦皮湖出發到智利境內。互相道好珍重再見——就算明知道再也不會了,索利斯便牽著三人親手豢養的好馬,回到已經荒僻的牧場。

  日舞和埃塔開始不停地爭吵。布屈原先試圖勸架卻無果,末了只能被迫沉浸這充滿壓抑而難受的氛圍裡,無計可施地尋思下一良策。無憂無慮早已一哄而散,眼下運籌帷幄只是徒勞無功地掙扎。

  「依我看,夫妻之間的情誼似乎遠不及商業夥伴呢。」

  「這和布屈沒有關係,為什麼遷怒在他身上?」

  「明知故問。」埃塔的語氣沉重得負擔:「我真是受夠這種共犯關係了。」

  前面那些爭論,布屈沒有聽得清楚,但零碎話語仍傷透他內心深處的渴望。

  「你打算離開?」日舞焦躁地壓低聲音。

  「如果這就是你要的。」女子皺眉後不再給予任何回應。

  而自己徹夜未眠,鼻酸與心寒使他頭疼得天旋地轉。



  隔日清早,布屈恍惚聽見二人反覆僵持的說話聲,於是他稍微爬起身體聆聽。

  「你早在最開始就坦承答案了,不是嗎?」埃塔冷嘲熱諷著:「在你說要和他去南美的時候,我就該知道。知道你根本不安好心。」

  日舞自暴自棄地一語不發,就算能夠挑剔些半真半假反駁,他也不想了。

  儘管尚未甦醒得完全,但產生動靜還是讓他們向布屈投射瞬間注意。埃塔給予那種悲慟的眼神:像是哀憐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從來只是備案,令布屈惶恐失措。

  「我會送埃塔回到紐約。」日舞漠然置之地說:「就這樣。」

  「噢。」他垂下頭來,左思右想才輕聲應答。

  何等無力,就連吞嚥都喪盡心神。布屈想著,他只希望凡事別再更糟了。



  將護送妻子的任務安然解決,日舞卻明瞭著心煩浮躁,後來的安托法加斯塔衝突成為引燃情緒的導火線。夥伴不是未曾動粗,布屈比誰都明白,正因為如此更顯這無根據地滅口沒有道理。死者的家屬撕心裂肺,自己也痛苦難言。

  愧疚無法拯救陷入水深火熱之人。回歸強盜身分的兩人,憑藉關係與謊言逃離罪責與現場,同時也分道揚鑣:日舞回去喬利拉處理剩餘資產、布屈則前往玻利維亞討口飯吃,邊尋找下家棲身居處。最後他們約好於拉巴斯再次會面。

  他們所做的一切絕對不正確。布屈消沉地騎行著,不然怎麼如此碰壁?

  但他還擁有日舞,猶如對方還相信自己,也是唯一值得慶幸的喜事了。



  位處聖維拉克魯茲的協和錫礦場老闆,先後聘僱詹姆斯.馬克斯威爾與恩里克.布朗,要他說這二人差遠得大相徑庭:馬克斯威爾和藹可親,至於恩里克不近人情、孤僻地閃躲唯獨馬克斯威爾外的每一句閒聊。但無法否認,兩位都是極為優秀的手下,在相處融洽的氣氛裡,老闆對此沒有任何意見。

  倒是他狐疑許久,當馬克斯威爾上前和恩里克握手招呼時,那細微得讓人摸不著頭緒的真誠情誼,與其他工作者(甚至自己)被賜予的善意截然不同……他們這不是才初次認識而已嗎?

  豈是偶然與錯覺可言,於是老闆謹慎地留意牛仔們的動向。

  「你不覺得格拉斯先生(Mr. Glass)發現些什麼了嗎?」馬克斯威爾擔憂地竊竊私語,沒多久收穫對方處之泰然的表情。

  「別杞人憂天。」恩里克聳聳肩膀,示意身旁認識已有二十餘載的夥伴放心。

  男人們一起工作、一起休息,直到恩里克酒醉後口吐囂張話語為止,那至今為止親手執行的聞名搶劫案。他們向礦場老闆辭職後前往聖克魯茲,試圖尋找似美西、似西阿根廷的又一新天地。



  談及聖克魯茲為「這就是我找了二十年的土地。」才過一會兒,邁入中年的一對夥伴討論好目的地落在烏尤尼,就永久地告別眼前人煙罕至的地方了。

  中途在死牛丘打劫阿拉馬約薪資單與驢子,簡直恰好造福快要失去頭路的二人。他們不知道這最終是自尋死路的結局,尚尋覓理想與美夢於途徑、於劃下帷幕的舞臺,搶匪們來到聖維森特的一幢租屋處,作為臨時休息地點而喘口氣。

  詹姆斯.馬克斯威爾的身分短暫得渺小,回歸現實的布屈瞧向猛灌啤酒的恩里克.布朗、那位惡名昭彰的日舞小子,他想這是否為對方真正想要的。

  在特柳賴德相識、在布朗斯地帶重聚、一起逃離北美,一起奔向地獄。

  「我在想,」布屈咀嚼話語,「說不定你跟著埃塔還比較快樂。」

  「我只有槍法的話,那你就是空有腦袋。」日舞挑眉,言談回敬自己曾在協和錫礦場調侃的玩笑:「快樂不能當飯吃。」對方挖了口鮪魚罐頭吃下肚裡。

  「嘿,別這麼直白!」朝一針見血的回應給予笑聲,布屈眨了眨眼:「希望我沒讓你失望,這樣可以嗎?」於是夥伴終於直視自己。

  「不可以。」儘管這麼說,可日舞伸手揉捏掌心的力度,顯得極其口是心非。

  為何在茫茫人海中選擇自己?布屈早在沃斯堡便思考過這番問題,現在他又憶起而突然納悶。自己從來不是白馬王子、更不會是賢妻良母,日舞究竟獲得什麼他未曾得知的,實在是使他好奇萬分。

  在漫長人生的告一段落,解答才揭曉自面前眼睛倒映的容顏。波瀾翻騰萬丈感情,打從科爾特斯不經意地匆匆一瞥,對方就定奪終其一生了……原來這就是日舞眼中的我,布屈思索。他大膽地猜測,對方此刻也是如此所想。

  布屈與日舞需要彼此,似從前羅伊與哈利追逐互相的心之所向一樣。而這就是二人始終以來、唯一需要的全部了。



  End.



資料來源:
Butch Cassidy: A Biography
The Outlaw Trail: A History of Butch Cassidy and His Wild Bunch
Butch Cassidy: My Uncle
Butch Cassidy the True Story of an American Outlaw
The Sundance Kid: the Life of Harry Alonzo Longabaugh
The Last Outlaws - The Lives and Legends of Butch Cassidy and The Sundance Kid
Digging Up Butch and Sundance
Butch and Sundance in South Amer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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