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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元大概猜得到答案,沒有求證,每一到兩週就帶飛鳥回老家一次,跟飛鳥的爸媽在餐桌上一塊吃晚餐。 2. 理組女,文組腦 家裡兩個書櫃,飛鳥的書櫃大部分都是文史哲相關的書籍,在家裡讀文庫本時的飛鳥會縮起雙腿彎成一個球弧,坐在窗戶邊,或者是沙發最角落,專心地閱讀。 飛鳥面試進來時秋元也算在審查官之中,她印象很深刻,飛鳥是理組生。說起來很奇妙,秋元看著飛鳥的證件照、或者是看到飛鳥本人時都不覺得她是理組,可是看氣質又能懂她是理組。讀理組的飛鳥的在校成績還算突出,但是看選課,文史哲在選修中不斷冒出頭來。 「是因為阿姨跟叔叔的要求嗎?」一天週末在廚房切水果的秋元在講到考試選組,忍不住提起這件事,「飛鳥應該是文科比較擅長吧?」 飛鳥手裡拿著「人類大歷史」的精裝本埋首閱讀,這是秋元昨天出公差路過紀伊國屋書店買回家的送給她的。 「爸媽覺得我唸文科很好啊,是我自己不要。」 秋元不解,「為什麼?」 飛鳥翻了下一頁,「因為麻煩。」 麻煩?秋元搞不懂是什麼面向麻煩,皺起眉想多問,飛鳥自己再次開口解釋下去。 「不想要討論情感方面問題,想想讀理組就不需要這些了,公式不用問誰喜歡誰什麼風格,就努力讀理科了。」 這答案,很飛鳥。 「文科也不一定涉及很多情感方面問題啊。」秋元回。 飛鳥聳聳肩沒有多做評論,自顧自的伸了個懶腰,躺在沙發上轉身面對著沙發靠背,顯然不接受秋元繼續的發問了。 秋元拿她沒辦法,又覺得好笑,將切好的蘋果裝盤。放到客廳的茶几上時,看著纖瘦的背脊供起來的飛鳥,她小心翼翼的湊過去。鼻尖幾乎要碰上飛鳥的髮絲時,飛鳥察覺立刻回頭,警戒滿滿的瞪著她。 「我只是想親一親妳。」話剛說完,秋元的嘴唇已經遊走在飛鳥小小的耳垂上。動作迅速沒有留下拒絕的空位,她感覺到飛鳥想掙扎,身體卻縮起來定格在原地,若有似無的回蹭著。吻從耳朵游移到脖頸,飛鳥吸了下鼻子,喉嚨發出了無奈中帶著安心的嘆息,雙手已經放開書擁抱過來。 明明內心情感這麼洶湧,硬要說自己覺得情感麻煩。 秋元真夏直到被撥開,被飛鳥趕去廚房並齜牙咧嘴要她離遠一點時,她看著飛鳥不小心被她拉歪露出肩頭、半趴半臥的慵懶躺姿想,真是個小麻煩。可愛的、有點性感的小麻煩。 3. 飼養 疫情來得猝不及防。所幸秋元跟飛鳥所任職的公司可以在家工作,她們也有默契,一個在臥房一個在書房,避免兩人亂入彼此的鏡頭讓同性戀情曝光。 秋元在不得不關在家裡時第一個感到不安的是,她很少跟飛鳥這麼長時間一直待在家裡。雖然她們都宅,但長時間一起待在家相看兩厭的案例太多,不免擔心飛鳥在家一直看到她會嫌膩或者煩。 「累死我了。」秋元在廚房做報表時飛鳥從房間邊伸懶腰邊走出來,看上去眼睛很酸的樣子。 「不要揉眼睛。」趁著飛鳥走近時拉開她已經開始孩子氣揉眼睛的,怎想一拿開,飛鳥眼睛一閉就往身上軟軟的黏上來,微微彎著腰討抱,最後乾脆側身坐到大腿上將臉埋在肩膀處就這麼不動。秋元單手抱著人,另一隻手摸摸小小的腦袋瓜安撫:「開會辛苦了。」 「他們線上開會跟見面開會一樣沒效率……。」 秋元聽她的抱怨偷偷笑,摸頭的那隻手彎起手指深入髮絲內按摩頭皮。頭髮摩擦喀擦喀擦的聲音摻著幾分飛鳥舒服的嘆氣,按摩時秋元分神越過飛鳥的肩膀繼續看報表,大概是一心二用手稍嫌沒力,飛鳥竟然發出不滿的悶哼。 「對不起。」秋元雖然出口後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道歉,可是無條件的再度加大力道,直到飛鳥再次發出舒服的嘆息。 「飛鳥。」秋元停下動作。 「唔?唔……。」 秋元聽飛鳥這兩聲孩子氣的哀嘆,立刻聽懂其中的「妳不按了嗎?好啦我去工作…….。」的意思,可是秋元不是要叫她立刻回去。附在飛鳥耳邊,秋元低聲道: 「我在冰箱裡準備了蛋糕,去吃吧。」 飛鳥瞬間從她的腿上蹦了起來,掂著腳,從冰箱裡小心翼翼地捧著已經切好裝盤的草莓蛋糕。 「快去上班吧,要開鏡頭的話嘴巴要擦乾淨。」 「好啦好啦。」 飛鳥還挺倒霉的,平常上班有自己部門的上司盯,現在在家還有個別的部門的上司盯。秋元撐著下巴看她疑似用小跳步奔回房間,就像一隻愉快的鳥兒在飛一樣。 秋元真夏覺得自己養了一隻可愛的小鳥兒。 4. 口罩 在疫情之前,秋元並未發現自己身上有一個特點,她猜這特點是因為飛鳥在另外一個極端值,才在這非常時期對比出來的。 飛鳥的臉,乃至於飛鳥的頭都太小了。 疫情剛開始的時候她們倆個算是警覺心高的,秋元立刻就從藥妝店搶來口罩。可是很快的口罩銷售一空,所幸已經開始開放在家工作,秋元只得都窩在家裡節省口罩消耗。而飛鳥在這場世紀疫情中意外得勝的竟然是她的臉。不是指她漂亮精緻的洋娃娃面容,而是她總能買到口罩。成人口罩對飛鳥太大了,相對較少人購買的兒童口罩意外讓飛鳥成為家裡能出門的那方。 飛鳥對她的臉部面積大小理論可以說是一點興趣都沒有,聽到她第無數度侃侃而談之餘一下拿手去量頭圍一下用手掌去比臉大小,飛鳥不耐煩的揮開她的手。 「別鬧了,快點把晚餐要煮什麼告訴我,我去買。」 較易買到口罩的飛鳥主動擔起採買角色,沒有抱怨,也沒有耍賴過。 「我跟妳去吧,今天要買的東西比較……。」 秋元沒有繼續說下去,飛鳥瞪過來的眼神才稍微收斂,伸出比小孩子大不了多少的手掌,「清單,快列。」 飛快寫下一連串食材,耐放好用的洋蔥用完了,主要重的是要買多一點洋蔥,買一點蘋果和蔬菜補充營養,做小點心會用到的牛奶跟奶油等等,秋元抬眼看了耐心等在窗邊看窗外的飛鳥一眼,寫好最後一項,折好,放進飛鳥放在桌上的錢包裡。 「路上要小心,口罩要戴好,然後……。」 「東西太重的話就搭計程車。」飛鳥接過話頭,戴上兒童口罩,眨了一下大眼睛,「我已經聽到耳朵長繭了。」 「長繭也要聽。」秋元夾著她的腦袋寵溺的搖了下,「麻煩妳了,飛鳥。」 「喔。」飛鳥依然睜著大大的眼睛,頓了一秒,秋元看到她口罩下似乎動了一下,不像是說話,只像是在動。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飛鳥不太自然的停頓,可是還來不及多問,飛鳥眼角帶著莫名笑意轉身打開家門,不留餘地的關上。 不得不說,雖然是年下,還是個傲嬌鬼,但飛鳥真的讓人好安心。秋元坐在沙發上等著飛鳥回來,開始想像飛鳥看到清單會是什麼表情。上一次最後一個品項是寫「只要妳喜歡,草莓牛奶讓妳買一手」,再上次是「最喜歡飛鳥了,獎勵飛鳥一盒超過一千塊的巧克力」。飛鳥被媽媽爆料小時候極度喜歡草莓牛奶的梗用上那次飛鳥回家毫無殺傷力的大暴怒,說什麼再說一次就要分手,可是下一次巧克力買的卻是草莓口味。 秋元怕一語成讖,嘴巴再怎麼伶牙俐齒都沒有表現出內心狂笑的那面。年上女友督促著小年下洗澡換衣服,期間煮出香噴噴的晚餐等著一起享用。在風聲鶴唳的時間軸上,算是留下點點溫柔的星光。 而任務達成無數次的年下小女友總算在一次口罩下小把戲時不小心發出一聲「啾」,才正式讓出門前傲嬌的再見吻破窗而出。 5. 晚餐 秋元年長飛鳥五歲,不以數字看以人生階段看,秋元年華正盛的十七歲時飛鳥才小學六年級。如今飛鳥二十四歲,秋元即將邁入三十歲大關。 齋藤家的坎是飛鳥強行撞破得來開闊的結局,但無論是她們誰都知道,秋元家是絕對不可能,至少在短時間內不可能接受同性相愛。不像飛鳥生長在混血又家境普通的家庭,家中老么寵上天。秋元從小就讀私立女校,父母培養她各種在長大後回顧都是「好妻子」的能力。只是秋元考大學時意外考出超越平時的佳績,硬是撐上了國立前端大學。畢業後拿著好學歷進大企業,算是擺脫了父母的視線。 以前都還可以用拼事業來搪塞,快要三十歲了,要用什麼樣的藉口才能不要談及婚姻呢?不可能的,就算爸媽不問,旁人也會問,旁人問爸媽就不可能不問。越接近與父母吃飯的日子,秋元就越焦躁。也許是看出來她的煩心,飛鳥不像平常傲嬌會刻意離她遠一點引誘她主動靠近,而是換飛鳥會主動走過來。 煮晚餐的時候飛鳥難得從身後抱了上來,飛鳥身上的香水味被馬鈴薯燉肉蓋過去。秋元注意著煮滾的湯汁,忍不住蓋在環著自己的那手背上。她的手一覆上去,飛鳥立刻換位置將她的手包在手心裡。 「我最近常常想起來剛開始有點在意妳的時候。」真夏說。 那時候第一眼看到妳的時候,我是指看到履歷上的妳的時候,就被吸引住了。甚至研修結束分發的時候還在想,為什麼齋藤不能分配到我的部門呢? 我後來在車站的書店常常看見妳,我心裡真的,真的很開心能發現到妳的一點點小秘密。妳明明拿著歷史的書,卻總愛躲在最角落的位置,要不是大概知道妳的個性還真的會以為妳在看育兒書。 然後偷偷用職權之便讓妳跟我一起出差,然後住在同一個房間裡。我第一次真的覺得自己在濫用職權,覺得難以言喻的興奮,又覺得不行,這樣肯定會陷得更進去。妳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突然側身面對著我,問我說,前輩為什麼總能用這麼熱切的眼神盯著每個人?我很想回,我只有這麼熱切地看著妳。 飛鳥黏在背後沈默地聽著,交握的手扣得更緊。 妳知道妳自己去旅行,給我帶巧克力時我……我不知道妳是不是故意的,我也沒問過妳,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那天是十四號,聽說十四號都是一個情人節。 我以前高中的時候會穿短裙,會努力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可是我總覺得我找不到讓我想要吸引的那個人……我很想要吸引到人,可是那些人靠近,我又覺得不對,不是他們。後來交往的男朋友,到後面也不是我要的,那個也不對。朋友都說我太挑,可是不是這樣的,我努力到今天可以自己付房貸絕對不是這樣的……。 「飛鳥是我要的那個人。」 「那天藉著約妳一起去逛書店後去酒吧喝酒,去勾引妳,我嘴巴上講得好像自己很厲害很會誘惑似的台詞,那天第一次真的這麼真心地問,也許妳覺得很蠢,可是藉著酒意問,真的很痛快。」 秋元自己希望能笑一下,可是眼淚實在是停不下來,只能努力不要讓眼淚滴到飛鳥的手上。可顯然於事無補,飛鳥偏著身子關火後投入她的懷中。她們倆身高差不多,飛鳥的手環著她的脖子將她護在懷裡,溫柔的,有力的,用細瘦的雙臂將她護在其中。 「我沒有第一眼就喜歡妳。」飛鳥靠在她的肩膀上,清新的香水味籠罩著秋元,像是將她送入茂密卻光亮的森林裡般,被她藏在懷裡才得很好,「可是妳問我那句『如果是飛鳥的話會怎麼選呢?要先洗澡?先吃飯?還是我呢?』的時候,我不覺得蠢。」 已經知道當時飛鳥回什麼話了,秋元反而有點聽不到飛鳥的呼吸聲,因為想到後面回房間之後的事情就沒有什麼理智可言了。 「我只是想,如果我說要前輩,前輩就真的會把自己給我嗎?」飛鳥自顧自的說下去,語氣幾分的輕鬆,更多的是魅惑,「反正大人喝醉了就不用負責了。對喜歡的前輩做了這樣的事,萬一發現是會錯意,說到底,前輩才是騷擾的那方,裝沒事就是了。」 「聽上去妳覺得我職權騷擾啊?」 「嗯……。」飛鳥拉了個長長的問號,最後一個一個字的說:「內部消化。」 秋元失笑,將臉埋進飛鳥的長髮裡,呼吸間都是與自己相同的洗髮乳香氣。 那晚秋元睡得比前幾日要好些,只是半夜不免又為即將到來的飯局驚醒。醒來時只看見條紋花紋的棉料,還感受到柔軟到讓她臉紅心跳的觸感。熟睡的飛鳥將她的頭緊緊的抱在胸口護著,看不見窗外的月光,床頭櫃上的時鐘滴答腳步跟不上飛鳥的心跳,撲通撲通的又安然平和的跳動著。秋元小心翼翼的想抬頭偷偷看飛鳥,只能看到飛鳥的修長的脖子和一點點下巴,飛鳥一感應到動作立刻調整姿勢抱得更緊密一些,雙腳糾纏,在夢境之中還嘆了一口氣。一瞬間秋元有種錯覺,是年上的飛鳥在保護她,不讓她驚醒,不讓她委屈。 秋元將眼睛閉起,在擁抱的溫熱之中再度睡去。她好像在飛,在入夢時被風輕輕的抬昇而上。她安然入睡,乘著一隻自由且寬容的飛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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