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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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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倫、道德、公約、協議,乃至那一面傾落在廢土中的白底紅十字旗。
這些東西在戰爭面前都只是笑話。

醫院遭到兩日前的恐攻波及,而此刻從況從糟糕變成無法挽救,游擊隊隨時會無預警又無差別的四處掃蕩,上個月佔領此地區的軍閥也顧不上他們,政府軍隊更是直接棄守。理應至上的醫療資源完全被切斷,所幸接應徹離的民間人道救援還算及時,多數無法自行行動的病患已經在今天清晨全數被轉往較安全的區域。

建築後側臨時搭起的棚架中撐起簡易的塑膠帷幕,從損毀民宅裡移來的床板充作病床,嵌在血肉之中的彈頭被挑出,清創、消毒、縫合,手術剪切斷練習用的綠色縫線---只剩這個了。
維斯塔將餘下的收尾交給助理,將身上簡易清理後走向前側同樣塞滿傷患的室內。

外科並不是他的專長,不過足矣。以這個世界的標準而言,維斯塔順手完成的事總能超越很多人所謂的專長。

「醫生,剛剛又有一個⋯⋯」護理師抱著平版跟著走進嚎泣聲此起彼落的室內。

「看第二班的有沒有辦法接。」維斯塔貼著牆面緩緩蹲下,拉開滿是髒汙的白袍與襯衫領子,肩上霍然一片嚇人的紫紅色,中間那塊紗布顯得毫無作用。

護理師趕緊跟著蹲下檢視,這是兩天前被飛散的石礫刺出的傷口,那時看明明只是小傷...
「我再去連絡一次救援隊!」他咬牙,眼前的狀況並不難理解,人們總半是玩笑半是諷刺的說著,維斯塔先天的免疫缺陷是神避免這天才太過張狂的枷鎖——一道擦傷、一口帶菌的水、甚至未經過濾的空氣,都能輕易的要走他的命。

「不,去找院長,盡量把前面的人往後撤。」檢視過自己的狀況,他穿回襯衫和白袍、撕掉額頭上有點可笑而且已經無效的退熱貼,雖然有些虛浮,還是站了起來。「不要驚動病患。」

「⋯⋯?」護理師抬眼看他的神色裡帶了幾分恐慌。
彷彿應驗了什麼,遠處傳來激烈交火的轟隆聲響。

維斯塔不再理會對方,朝半損毀的大門處走去。
如果戰火蔓延到此處,往後撤也沒有什麼用。但人總是如此,能夠掙扎的時候就無法放棄掙扎,是吧。

傷口發炎導致的高燒讓他眼眶微紅、視線難以對焦,只是對於他們這些異類來說,視力是否清晰或許不是最重要的。
好比此刻排山倒海而來的,高漲的瘋狂、興奮、恐懼、憎惡、憤怒、退卻、絕望、悲傷,略過了五感,直直的撞進他腦海深處,像頭失控的野獸四處撕咬---誰說戰爭的殘酷必須親眼所見。

好,現在該怎麼辦呢。
眾人將勉強可抵禦的大型家具等堆疊至門口作為微弱的防護牆,維斯塔只是把雙手插進白袍的口袋裡,望著殺意洶湧、黑煙瀰漫的方向。
論武力是絕對不可能的。談判?用什麼談呢?兩天前的爆炸直接把醫院都捲進去了,可見此處對兩肇來說毫無價值。若說自己這個天才的光環⋯⋯雖然他並不介意在某些時候將自身轉換為籌碼,但還是算了,眼前他連自己什麼時候會因為敗血休克都不知道,何況在酣戰的前線,提出一個類似於創造更多未來價值的提議實在是天真的可笑。

煙塵包裹的雜沓人影進入了視線範圍,莫約兩個街區的距離,槍砲與嘶吼蓋過了他背後的啜泣和尖叫。

再一點點。
他沉下心神,在混亂踏入可觸及範圍之時張開了細密的精神網。

一個,或兩個,一般人不夠,必須盡可能從中篩選出戰鬥力強大的哨兵。
人數眾多,戰況混亂,即便對方亦會有嚮導作為守護及輔助,這種時刻也無法顧及全體而給了他游移其中的縫隙,士兵在生死一線的狀況下面對敵人則需要極高的專注力,對他來說更可謂後門大開。

憑精神力要摧毀一個團隊是幾乎不可能的,但如果要讓團隊間的信任崩塌,往往只要一個人就夠了。
從內部策反——領頭的主帥若給自己人一記回馬槍,勢必讓狀況陷入更大的混亂之中吧。
維斯塔選定了目標,哨兵昂揚的情緒幾乎凌駕全場,可以想見激升的腎上腺素讓那個人肌肉賁張、筋脈磐虯,皮膚因為飽脹的微血管而泛紅、傷口的疼痛恍若未覺,即使龐雜的雜訊充斥,他所有的注意力仍集中在戰鬥之上,他的感官精確的捕捉朝他襲來的子彈及刀械,以及如何迅速的還擊,絲毫沒有察覺一隻無形的小手悄悄繞過了他的響導為他設下的屏障,緩緩按在操控他認知的樞紐之上。

然而就在此時,一切戛然而止。

宛如無聲的海嘯席捲而來,巨人的鐵拳暴力捶下世界的暫停鍵,不可目視不可耳聞的衝擊迎面炸開,五臟六腑都狠狠地震了一下,緊接著有人倒地、有人抱住了頭,聽不見的轟然聲響震懾了所有的存在,大地都隱隱撼動。

還來不及思考背後人群的狀況,維斯塔直接跪倒,把今天充作早餐的營養口糧全嘔了出來。

次聲波震撼彈。

對普通人是震懾,對哨兵嚮導則是幾近輾壓的武器。

什麼狀況⋯⋯
維斯塔勉力嚥下再度湧上的胃液,抬頭試圖弄清楚是怎麼回事,這無差別攻擊不只讓混戰馬上停止,連醫院內也是一片哀嚎,媽的,這年頭的人到底把紅十字當成什麼了?

履帶壓過石礫的聲響緩緩靠近,數輛銀白的裝甲車停在醫院門口,身著白色戰鬥服的士兵魚貫而下,整整齊齊的端著武器、在醫院前站成兩列戒備。

反射著刺目陽光的白色防暴盾牌,印著簡單的斜六角形標誌。
IUM。

一向明哲保身的生技公司,派武裝部隊來這裡幹什麼?
維斯塔瞇起眼睛,不知道是剛才那一記衝擊,還是本就體力虛乏,眼前景象像是壞軌的影片般閃爍又重疊。

叩。

突兀的高跟鞋腳步聲從車內步下,走在滿是碎石和裂縫的柏油上卻是穩穩當當,從容的彷彿此處的破敗和危機毫不存在。

「我們是IRID-IUM。本日1300已向中央政府取得此區域暫時控管權,請所有人員留在原地,我們將進行清查及提供您所需要的協助,為了您的安全考量,敬請配合。」
裝甲車上的擴音器傳出清亮的女聲,溫婉平和的自報了家門。

視野朦朧中那纖細的身影環顧了周遭,然後逕直朝幾乎趴在地上的維斯塔走來,款款蹲下。

「您好,不好意思。」她說,伸手輕輕翻開維斯塔胸前的識別證,而她頸上的電子項圈同時發出細小的、鏡頭調整時的機械音。

「你們要做什麼?」維斯塔無力阻止,只覺得視界暗角越來越大,周身冷的如置冰窖,腦殼卻燙的像浸在滾水裡。

「此處為市內淨水管線的輸送範圍,管線設備為敝公司所有,依合約敝公司有得於非常時期申請絕對管制權,以保障市內居民用水權益。」

「⋯⋯不由分說就在醫院前面放震撼彈?」不知為何,眼前模糊的人影色塊讓維斯塔心裡有股異樣感。

「施放震撼彈系由政府許可,音波已調整為人體無害的頻率。如若您認為受到任何損害,可以提出醫療報告或產權證明索賠,敝公司將盡最大的努力維護您的權益。」
「院內所有病患皆會由敝公司醫療部門接管,無須擔心。」女子放下識別證。「判斷您的健康狀況不佳,有鑑於您所需要的資源特殊,請您跟我們回去接受治療——維斯塔先生。」

這是人類還是IRID的服務AI?
維斯塔喘了幾口,才吃力的把氣音擠出喉頭。「我拒絕。」

「建議您配合。」她說,仍是那般溫和。

「我不⋯⋯嘎!

維斯塔的話沒說完,一管鎮定劑便猛地注入了他的頸側,他軟軟癱倒,眼前徹底被黑暗壟罩。


最後看見的,是一雙如玻璃珠一般的眸子。
似乎和自己一樣,淺淺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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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