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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是因為一盒草莓。


料理這件事算是一項昂貴的消遣,畢竟這個自然資源貧脊的時代,餐點主流是只有營養而沒在管美味的人造食品,好一點就玉米或馬鈴薯這類火星都能長的作物,舉凡米、麥、蔬菜、水果等等都必須在溫室裡培育,肉品更不用說,來源乾淨無污染的肉與蛋是幾乎等同奢侈品般的存在。

而柒最近迷上做蛋糕。

維斯塔懶得去計算妹妹這項新興趣要花多少錢,精緻麵粉、糖、鮮奶、奶油、雞蛋,她還不是普通的把這些東西攪拌攪拌拿去烤,得仔細裝飾過才算數。一個她滿意的蛋糕大概得花掉兄妹一周的薪資,然後她會拿去分給她親愛的同事們,身為她唯一的哥哥想多吃一塊都不行(試做和失敗的他卻要負責吃完——因為那丫頭怕胖)。

總之柒最新的挑戰是草莓派,草莓這種東西維斯塔這輩子還沒看過本體長什麼樣,倒是知道是從戰前就十分受歡迎的存在。

挑了個假日,他們一同前往中心城區外圍的一般社區,中心城區的商場找不到草莓,店員說已經售完了,建議他們去一般社區碰碰運氣,這種高級的水果在一般社區通常銷的慢一些。

出了中央區的管制站之後,雙胞胎開著二人座的小車車照著導航一家商場一家商場的找,草莓還沒找到,車子裡已經堆了不少無關的東西。
逛完第三家超市,柒拎著新的打蛋器和蛋糕模,還有兩束義大利麵跟哥哥一起往停車場走去。

「我們還沒買到草莓車就滿了。」維斯塔看著一臉滿足的妹妹,她嫌家裡那個金屬殼打蛋器難看很久了,今天終於選到了個她想要的純白色款——這種東西有什麼必要,綁兩支湯匙在電鑽前面不就好了。
據柒所說,她從十六歲正式開始工作,直到二十二歲時還清了自幼在IRID的撫養及教育貸款,薪水能全權掌握之後一直都是這樣的購物習慣。維斯塔不知道該說是IRID待遇真的很優渥,還是這家血汗公司連育幼院的院童都要壓榨。

「草莓很小一盒,我可以放在腿上。」柒依然聽不懂哥哥到底想表達什麼,笑咪咪地回答。

好啦隨便妳。
維斯塔也習慣了這種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聳了聳肩。

正當他們討論義大利麵該怎麼放才不會被壓斷的當兒,柒抬起了頭。

維斯塔不只一次覺得妹妹這動作很像狐獴。
來不及也不需要他發問,倉促的腳步和透過電子發聲器的呼喊已經傳進他耳裡,一個奇異打扮、揹著巨大背包的人正踉蹌奔逃,踩出一個個帶血的腳印,後頭緊追著兩個男人,其中一個伸長了手按住那揹著背包的蒙面客,另一隻手裡的小刀趴擦趴擦的就捅,每一下都鮮血直噴。

一般社區所謂的治安良好,相比較的可是城外人吃人的環境。

「住手!」千百個選項塵埃落定前維斯塔已經先喊出了口。
相比一個衣著破舊的怪人,眼前裝著滿車物資、明顯是上層階級的男女自是更好的目標,另一個在光頭上刺著大大中指的男人旋即轉向他們。

然而光頭還沒看清楚怎麼回事,顴骨就吃了一記重重飛踢,力道之大讓他甚至差點摔了出去。

叩。

落地是清脆的高跟鞋。
護在維斯塔之前的毫無疑問是他親愛的妹妹。

「幹!」
操著小刀的另一個男人見狀,丟下已經無力反抗的蒙面客趕上前來,舉刀就往柒的頸子揮,只是他也只看見女子對他伸出雙手,天空便已經晃過他眼前,接著被狠狠摔在水泥地上,全身的關節好像都發出哀號。

柒仍是怡然自得,高跟鞋踩過地上的人胸口,旋身對衝過來的光頭又是一記重踢,光頭的頸骨發出奇怪的聲音,還沒來得及感到疼痛,一雙小手按上他的肩頭,接著身子微微一沉,宛如石錘的膝衝便從他下顎硬是撞出兩顆連根拔起的臼齒。

叩。

宛如體操選手般的行雲流水,柒第二次落地,優雅的調整了一下有些滑落的包包背帶。

「這女的⋯⋯呸,」嘴裡湧出唾液和鮮血混合成的黏液,脖子異樣的尖銳痛讓光頭額上迸起青筋。「跟你一樣。」

「媽的,殺了她!」小刀男被跺了那一腳簡直感覺肺臟都要碎掉,還是嗆咳著爬了起來,眼底湧出殺意。

「小心一點!」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拽著蒙面客的背包、把人拖到陰影裡的維斯塔氣喘吁吁的喊。

「了解。」

〝同類〞間的感知往往不需要言語,但柒並不在乎這些,這次面對逼來的男人,她亦快步上前,嗖一聲,那支讓無數人見過一次就避之惟恐不及的伸縮警棍在陽光下甩出冷冷的黑色反光。

她側身閃過迎面揮來的冷光,抬手,警棍劃出了風切聲抽在男人持刀的手腕內側,啪!
脆弱的腕關節登時碎裂,慘叫和小刀落地的鏗鏘聲同時響起,男人正下意識的想用左手去扶住報廢的右腕,下一棍在他眼前晃過一道黑影,直接抽在他的鼻樑上——啪!

骨裂聲從腦殼裡直接印在耳膜上,比起疼痛更多的是恐懼,眼球遭受打擊、視線一片殷紅的恐懼,血腥味灌滿整個鼻腔、侵占整個嗅覺系統的恐懼,徹底理解何謂實力差異的恐懼,認知自己可能會死亡的恐懼。

男人這下連叫都叫不出來,口鼻鮮血泉湧而出,他甚至被自己的血嗆出了眼淚,光頭在一旁哆嗦著,這提著警棍的女人到底什麼來頭。

「妳不要把人打死了!」真是大錯特錯!這哪是狐獴,哪有這麼兇殘的狐獴。維斯塔吼著。「報警!叫救護車!流鼻血的頭往前傾!你老師沒教嗎!」
這麼聽來方才那句小心似乎是要妹妹小心不要失手殺人。在暴力和威權之下兩個搶匪像小朋友一樣乖乖照做,大氣不敢喘一個。

「均不是致命傷害,請不用擔心。」柒說著毫無安慰作用的安慰,甩去警棍上的血滴後收起武器,聽話的打開通訊系統報警。


比警察先到的是賣場保全,情況進入控制,柒大致說明完狀況,對著一旁車窗反光整理了一下頭髮後溫順的走到哥哥身邊蹲下。

蒙面客的背包已經被卸下,維斯塔讓他半躺著,拉開那件退色的陳舊大外套,裡頭黑色上衣已經浸滿鮮血,濕漉漉的貼在那人身上。
伸手正要摘下對方面罩,那道電子音卻用歡快又虛弱的奇怪語調制止了維斯塔。
「呀呀,好心的人,請不要拿下我的面罩,我需要它。」

「好。」維斯塔點頭。「告訴我除了腰部、腹部,還有哪裡受傷?」

「我想是沒有了,呼,好痛。」面罩底下傳出似哭似笑的聲音,帶著喘息。

「血液有感染危險,建議您不要接觸。」柒終於出聲,這人的血液裡有著一股奇怪的味道。

「把妳的購物袋給我。」維斯塔看著被小刀捅破的衣服底下隱約露出的鮮紅傷口皺眉。「把他背包上的薄被拿下來撕開。」
他邊說邊從隨身終端系統裡打開幾個視窗,點選了幾下,頓了頓後便又全數關上。

柒依言打開包包拿出兩個防水的購物袋,維斯塔將其充作手套,拉開那件黑色衣服,赫然好幾個血窟窿。

「噢,我親愛的小被被⋯⋯這下我更要失眠了呀⋯⋯」看著在柒手底變成布條的薄被,他發出微弱的哀號。

「你不是城裡人吧?」維斯塔擦拭著蒙面客肚子上的血跡,檢視傷口,幸好似乎沒有傷到內臟,這傢伙可真幸運。

蒙面客沉默了一下,再開口仍是歡快。
「你是好心的人,親愛的朋友。我是城外的遊盪商人——你可以信任的忠實好夥伴,大陸上最老實的生意人~!」

最後兩句說得像是廣告車會播放的歌曲一樣活潑跳曜。

維斯塔笑了一下,像是被這廣告詞給逗樂了,不是平時那種皮笑肉不笑,而是隔著口罩都能感受到他確實動用了整個臉部肌肉、真正的笑了一下。
「難怪我在醫療系統裡無法掃描你的ID。」

「噢我⋯⋯」他突然有點緊張。

「放心吧,抓偷渡不是醫生的工作,稍微分散一點注意力,你比較不會那麼痛。」他繼續著手上的清創工作。「出入管制很嚴,你怎麼進來的?」

柒將布條放在維斯塔便於取得處,然後看看哥哥,又看看躺在地上的怪人。
總覺得哥哥連講話語氣都比平常溫柔很多?倒不是她突然能夠分辨人語氣裡的情緒,而是頻率和語速有著明顯不同的差異。

「啊~我是趁昨天那場雨之前,封閉城界的時候趁亂混進來的啊痛痛痛⋯⋯」他倒吸了一口氣。

「哦,你沒淋到雨吧?」維斯塔少見的開始與人閒聊,這讓柒困惑地盯著他看,她還沒看過維斯塔這麼和顏悅色的跟誰講過話,甚至關心人有沒有淋到雨?

「沒有呢,我在城邊廢棄的大排水管裡躲了一晚上,嘿嘿,那裡沒人住、也沒人巡邏,可安全了。」蒙面客得意的說著。

「那就好,你的商品要是淋了那個毒雨,八成就要壞了。」

「這些東西城裡的人看不上眼吧。」他咕噥著。「我今天一早到現在都還沒開張,好不容易以為有生意上門,沒想到竟然是搶劫,真是倒楣⋯⋯不過幸好遇上了你們,太感謝了,你們挑個有興趣的寶貝回去當作我的謝禮吧?」

「好啊。」維斯塔爽快的答應,開始將布條一圈圈纏上滿是傷口的腰腹。「你好像滿能忍痛?這種傷清創沒打麻藥,很多人都撐不住。」

「嘿嘿,不瞞你說,我是有嗑了點東西啦。」蒙面客笑笑。「但你放心,我劑量控制得很好,不會突然發瘋什麼的⋯⋯不過被捅真的還是是挺痛的。」

「用一段時間了?」他也不避諱這話題,將布條收緊。

「一兩個月吧,這東西會讓我睡得好點,也有耐心應付一些比較煩的客人。」雖然看不見臉,但可以感覺出布條收緊的瞬間他痛的一陣雌牙咧嘴。

「原來如此。」維斯塔點點頭,將布條固定妥當。「這樣就差不多了,其他就到醫院處理吧。」

「啊啊,醫院就不用了吧,哈哈,我休息兩天就好了⋯⋯」停在不遠處的救護車警笛聲讓蒙面客開始有點坐立難安。

「你的傷可不是自己休養就會好的。」維斯塔將用於止血後的髒破布(小被被?)集中妥當,畢竟血液在這個病毒環伺的背景下被視為相當危險的汙染物。

「我⋯⋯你、你不是說醫生不管偷渡的嗎?」

「我不管偷渡沒錯,但我管你的後續處理。」他像是完成了工作,又恢復平時那個死樣子,脫下手上充作手套的購物袋和染血的布條擱在一起,站起身來。
「小柒,讓他待在那裏。」維斯塔淡淡的拋了這句話,往救護車走去,和醫護交談了起來。

「咿⋯⋯」他忍不住覺得遭到背叛,直起身子想質問維斯塔,身邊的女子卻對他微微一笑,將細白的手輕輕按在他的膝蓋上,那麼溫婉,那麼無害。

剛才那兩個搶匪現在可正血淋淋的被抬上擔架,而他毫無遺漏的目睹了造成這一切的整個過程。蒙面客覺得冷汗涔涔,因為偷渡被盤問甚至面對之後的刑責,或是此刻逃跑而被警棍敲斷膝蓋——他欲哭無淚的選擇前者,抱著他裝滿寶貝商品的背包上了擔架床。


不算小的停車場騷動於是落幕,兄妹回到車裡,兩人滿身的消毒水味讓柒皺了皺小鼻子。

「還要找第四家嗎?」他打開導航,看了眼逐漸向西的太陽。「草莓。」

「要。」柒點點頭。

「有問題就問。」這丫頭從剛才開始的情緒就滿是質疑。維斯塔設定好目的地,雙人座的小車駛上道路。

「那位先生確實是感染者嗎?」她聽見醫護和哥哥的交談,似乎對於收治這樣的傷患相當傷腦筋,埋怨著為什麼不在叫救護車時就說明云云,但最後還是被說服了將人帶走。

「是否為感染者仍要篩檢過才能確認,但照他的狀況來看,很有可能是二期轉三期的感染者。」維斯塔就著車門支起手撐著臉。
「他皮膚上淡黃色的斑塊是血疹的前兆,加上長期失眠、煩燥、血管與肌肉膨脹、過度樂觀、體力高漲、對疼痛感遲鈍⋯⋯我猜想或許是眼白的微血管已經開始破裂導致紅眼,他才不願意脫下面罩。」
「他自己恐怕也沒有意識到,才會把違禁藥物當成緩解的方法,妳聞到他血液裡異常的味道是違禁藥物的味道。」
但這麼做只是加速腐蝕自己的身體而已。維斯塔搖搖頭,沒繼續說下去。
雖然說服了醫院至少替他縫合傷口或是給藥,但蒙面客最後的命運恐怕還是被丟回城外等死吧。

「如果是這樣,那麼我認為那位隨車醫護人員說的沒有錯。」柒眨眨眼。「他可能很快就會死亡,您沒有必要冒著感染的風險為他處理傷口。」

「他進城後的蹤跡必須問清楚,汙染的物品也得謹慎以待,更何況不能放他在那流血。」幸好隨意的閒聊間能得知蒙面客偷渡入城的期間並沒有與任何人有過肢體接觸,除了那兩個搶匪。
維斯塔將左手擱在方向盤上張開了五指,看著那兩枚金色的戒指,輕聲道。
「瘟疫之下,沒有人能獨善其身。」

「⋯⋯我了解了。」柒跟著看向哥哥白淨細瘦、骨節分明的手,一對婚戒在他左手末兩隻手指上閃閃發亮。
她知道那是父母的婚戒,也知道父母是怎麼過世的——在他們過世的前幾個月,也出現了這樣的症狀嗎?
「您辛苦了。」

「⋯⋯⋯⋯。」維斯塔瞇起眼看著妹妹。「覺得我辛苦的話,草莓蛋糕全部都只能給我吃,不准分給別人。」

「我認為這不合理。」柒一貫的理性否決。「您為那位先生處理傷口與草莓蛋糕無關,而且我已經答應要分給小隊員和朱里安諾隊長以及哈里爾小姐,您不能全部吃完。」

「我每次都只能吃一小塊跟妳做失敗的。」維斯塔翻起了舊帳。「那才不合理。」

「⋯⋯」柒盯著哥哥思索了一下。「那麼,這次您可以吃兩塊。」

「我要全部。」維斯塔並不講理。

「⋯⋯您不可以獨善其身。」柒賞了哥哥一記語言的巴掌。

「我⋯⋯妳跟誰學的⋯⋯不對,這句話不是這樣用⋯⋯唔,」維斯塔一陣語塞,於是惱怒。「不准用我說過的話來堵我!」

「請您成熟一點,維斯塔先生。」


尋找草莓的路上,兄妹如往常般爭執。

道路坑漥,泥濘與積水不時濺起,即使世間風景宛如夕陽西垂,人們依然踽踽前行。
瘟疫之下,沒有人能獨善其身。

草莓蛋糕也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