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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聊天的話題從近日的機能回復訓練進度,到蝶屋最近的狀況,又回到善逸的肚皮。 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宇髓與善逸肚子裡的孩子到底會是什麼性別,差點就要開始打賭,炭治郎覺得男女皆可,如果是善逸和宇髓先生的小孩肯定會非常可愛;禰豆子很堅持會是個可愛的妹妹;伊之助憑直覺論斷是個男孩;宇髓對此則表示不管孩子是什麼性別,絕對很華麗,因為是善逸和他的孩子嘛。 「竈門,你認識愈史郎吧?」宇髓突然說道。 「啊是的!」 「你知道如何找到他嗎?」 「我不清楚呢,之前採鬼血給珠世小姐,都是他們的貓來找我。」 宇髓點點頭,不再問話。 善逸看了宇髓一眼。 「另外,我去拜別主公時,主公要我把這個轉交給善逸。」炭治郎從行囊中拿出一個有些體積的方形布包,像是包裹著什麼物體,禰豆子幫忙接過,布包被很謹慎地放置在桌上,裡頭有些物體細碎的碰撞四散,大概只有像他或宇髓先生這樣耳朵靈敏的人才聽得見。 比一般石子還要更細緻的聲音,但不是石子,也非細沙。 很輕柔的堆簇著、一移動就會略略滾落。 啊、善逸突然知道那是什麼了。 伸出手去,將那小小的方盒接入懷中,從這端橫越桌面的距離,僅一臂長,卻有如橫越三途川。 善逸低著頭一聲不吭。 最近一次見到爺爺,大概是上六之役結束,他休養的差不多後,在任務的空檔抽空回了桃山一趟,為此他還特地請啾太郎先去信通知。 明明很久才回家一趟,爺爺還是一如既往地挑剔他的劍技,總是要他在殺鬼的時候多用點腦子,該認真的時候不可偷懶云云,從任務到作息,什麼能唸的都拿出來叨唸一遍。等善逸愁眉苦臉地進了廚房準備給灶裡添柴煮晚餐,才發現灶邊擺著他最愛吃的饅頭。 善逸左看右看,爺爺並沒有他那麼愛吃甜食,這盒饅頭應該是給他的,飯前吃一顆應該還行吧?善逸拿起一顆,咬了一口,細緻的甜味滲入舌尖,捨不得吞掉,等舌尖的餘味幾乎盡了,才終於又咬了一口。 這要在山下的街道才買得到,想到爺爺的腿腳不便,來回不知道花了多久,多大費周章啊,可爺爺剛剛嘮叨了大半天,卻對饅頭的事隻字未提。 爺爺真是,疼他就直說嘛。他既心疼又開心,想來想去,就是沒有想過那竟是最後一次。 他連跟宇髓先生之間的事都還沒能跟爺爺說,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他是個オメガ,出個任務就跟男人好上這件事要怎麼說才好呢?直到晚上就寢,終於下定決心隔天要正式向爺爺報告,結果第二天天明之前就接到啾太郎帶來的任務通知。 「快去吧,」爺爺說,「去晚了就來不及了。」 於是他火速動身,而爺爺立在門邊目送他離去。 「⋯⋯好歹像個樣子了吶。」爺爺的自言自語很輕,但隨著吹向林間的風,善逸聽得見。 「我先把爺爺送進去,」善逸抬起頭,喉嚨深處發乾,「大家先坐坐。」 「好,」宇髓先生淡淡應道,「你慢慢來。」 善逸抱著盒子在眾人關心的目光中起身離開,轉進音屋敷的深處。 須磨小姐已經把哨子風鈴懸在簷下,夏日的風竄進室內帶入清爽薄脆的鈴聲;爺爺在桃山的居所沒有音屋敷這麼大,但善逸也很喜歡在這種時節掛上風鈴,像這樣走在長廊,好像光是聽見聲音就能聽見夏日。 那個喝斥人嗓門很大的爺爺成了懷裡一方沉默的木盒,善逸還沒能習慣這種轉變。自然而然地走進他和宇髓先生的房間,他對音屋敷尚未完全熟悉,不太確定能把爺爺安置在音屋敷的什麼地方,只好暫時先放在他和宇髓先生房間的矮櫃上。 好像又回到接到消息的霎那,陽光灑在臉上,哭不出來的木然和冷意。 以他童年的流離失所的經歷來說,擁有親人實在是奢想,所以他從未想過,從擁有到失去居然能有那麼痛,比想像中還痛上許多許多,比任何殺鬼帶來的傷都還要痛。 「爺爺,」善逸跪坐在地,輕輕地撫著肚子,肚皮發緊,又頂出一個形狀,裡頭的小鬼想必正在鬧騰,不知道出生之後是不是也這麼頑皮?「現在才有機會告訴您,您快要有曾孫了喔。」 再也說不下去。 極輕的腳步聲近身,手掌柔緩地覆上善逸頭頂,宇髓先生坐了下來,如果不是特意要讓善逸知道他來了,基本上宇髓先生的腳步是沒有聲音的。 兩人靜靜坐了一陣,誰都沒有說話。 「是不是該出去了?」善逸伸手抹了抹臉,「大家都在等。」 「不要緊,你想在這裡多久就多久。」宇髓說道。 「那⋯⋯」善逸的聲音低了下去,「宇⋯⋯宇髓先生,請你再陪我一下。」 拉住宇髓衣袖,聲音幾不可聞:「一下下就好。」 「好。」宇髓輕輕地說道,低低的嗓音裡似有深深的嘆息。 *** 再回到宴席中時,善逸已恢復平靜。晚餐後善逸領著好友們到預先備好的客房。床已經鋪平,善逸幾個窩在宇髓家的客房開心地閒聊,宇髓和妻子們打了招呼就各自去忙了。現在客房裡就他們四人,恍然回到炭治郎帶著禰豆子,與他們初識、在藤之家叫囂打鬧的晚上。 那時候有多火大,現在就有多懷念;初出茅廬的他們,從未想過當時的一場亂七八糟的衝突,居然獲得了這麼幾個可以把背後交給他們的好友。 「我記得喔,那時候伊之助被炭治郎頭鎚,頭上腫了一個超精彩的大包。」善逸說道。 「善逸那時候還死都不讓正一走呢,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怎樣了。」 「喂炭治郎!這件事不用說!」 「那個真的很痛!比肋骨斷掉還痛!不過現在再來一次我可不會輸蒲八郎!」伊之助顯然對頭鎚記憶猶新,顯然其造成的傷害還在骨頭斷裂之上。 這些過往對禰豆子而言都十分模糊,但她很有興趣的聽著。 「蒲八郎是誰啊⋯⋯」善逸話鋒一轉,「到底為什麼炭治郎的頭這麼硬?」 禰豆子接口:「可能是我媽的遺傳?我媽可以用頭鎚打退山豬。」 用頭鎚打退山豬的媽媽⋯⋯?如此武勇?善逸看向一旁的少女,想像裡突然出現個長了宇髓先生肌肉的禰豆子,忍不住打個激靈,決定把這個對雙方都十分失禮的想像逐出腦海。 「後來發生好多事,」炭治郎緩緩地說道,「還好大家都還在。」 雖然這麼說,但炭治郎看起來仍是十分感傷,那個「大家」指的僅僅是他們四人,而非「全部」。 「還好禰豆子變回來,」善逸接口,「還好你也回來了。」 四人相對默默無言,想起了許多許多。現在只能捧著那份「還好」向前看。還能有「還好」可說,已是十足十足的幸運,那是無數的前人留給他們的禮物。 「就是說啊,」伊之助老成地說,「你們幾個,別再讓人操心了。」 善逸瞠目結舌,這傢伙好意思說別人?忍不住吐槽:「說得好像你就不讓人操心一樣!」 這回伊之助拿了枕頭在手,想如之前那樣朝善逸臉上扔,視線下移,忽然顧慮起善逸的孕肚,只好悻悻然地放下,彷彿可以看到下垂枯萎的山豬耳。 禰豆子沒忍住,從感傷的氣氛裡笑出聲音來。 感覺好像很多話可說,沒營養的話可以一直無止境地聊下去,直到夜色漸深。 「善逸?」炭治郎聞到疲倦的味道,再看善逸眼皮已睜不開,側著頭打起盹來。 「我帶他回房吧。」才剛發現善逸睡著,宇髓先生悄無聲息出現在門外,走進彎身將善逸抱起,睡意濃重的オメガ嗅到自己的アルファ的味道,往アルファ懷中窩的湊得更近。宇髓微微一笑,向炭治郎他們說道:「你們好好休息。」便轉身回房。 太好了呢,善逸。炭治郎想道。 *** 炭治郎他們在音屋敷住了兩日,今天預備起程。 「我們要準備回雲取山了,」整好行囊,炭治郎搭著善逸的肩膀道別,「善逸生寶寶之後我們再來看你。」 「說好了喔。」善逸依依不捨。 伊之助盯著善逸的肚子看,忽然說道:「我在打無限城那個會噴冰的混蛋時,才知道原來我有媽媽。」 他說的是上弦之二,那個吃了胡蝶忍的鬼。 伊之助的語氣一向直接,就如現在,說到混蛋二字時咬牙切齒,講到媽媽時卻已經轉成從未聽過的溫柔語氣。如果是以往聽見伊之助用這種聲調提到任何人,善逸肯定會吐槽他說話方式不像伊之助,但這會善逸卻沒想打斷,他知道伊之助在說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我一直以為是忍講的話,原來是我媽媽說的,媽媽為了救我,把我丟進水裡,然後她⋯⋯」 用不著說完,大家都能知道在鬼手下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伊之助繼續盯著善逸的肚子:「他很好,現在沒人需要為了救小孩把他丟掉了。」 伊之助轉身就嚷嚷著要瞧瞧兩個小弟他們在雲取山過得好不好,過一陣子要再去蝶屋看看那些矮子過得如何。 炭治郎對宇髓一鞠躬,說道:「那麼、宇髓先生,善逸就拜託您照顧了。」 宇髓先生擺擺手:「那是當然。」 音屋敷的所有人都在門前送行,須磨往前跑了一段大聲呼喊,要炭治郎他們下次務必要再來音屋敷。 炭治郎的笑容明朗,揮著手說下次見,回頭牽起禰豆子的手。總是橫衝直撞的伊之助居然把炭治郎的行囊搶過去背著,還說什麼「你們這些小弟就是照顧不好自己」。 善逸琥珀色的眼睛盈滿淚水。 鬼殺隊的旅程裡,所有人的生命都如同繩索扭結至一處。他沒有親族朋友,過往總孤身一人,也最怕孤身一人。爺爺讓他有了親人,然而加入鬼殺隊才遇見炭治郎兄妹和伊之助。鬼是他恐懼之所在,鬼殺隊卻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們之所在。即使主公日前已解散鬼殺隊,然而直至此刻,炭治郎牽著禰豆子的手要準備回鄉,善逸才終於覺得這段鬼殺隊的旅程即將結束。 「宇髓先生,我覺得⋯⋯」善逸站在宇髓身邊,忽然覺得很想說說什麼,「禰豆子變回來,好像我這一生的願望都實現了。」 炭治郎的願望很簡單,他只要禰豆子能變回人類,卻也極其困難。對善逸來說,這件事已經向內紮根成自己的願望。反正他從未有什麼確切的目標,但他想看到朋友心願得償,想幫上一點忙。 宇髓反握住他的手:「那明明是炭治郎的願望,別把別人的願望當成你自己的,你就貪心一點許你自己的吧,你的願望是什麼?」 長年以來他的願望都極其微小,只要今天有飯吃就夠了;只要今天有人願意理他就夠了,他在無人並肩的簷下、無人共享的飯食、沒人能一起玩的雙六之間孤單太久。他能貪心嗎?他有資格貪心嗎?他一直一直這樣想,最後他只要一點點就夠了,只要一點點,對他而言就是全部了。 善逸低聲說道:「⋯⋯我本來想要娶個可愛的老婆。」那是在他還未曾發現自己是オメガ的時候,還未愛上眼前這個男人的時候。 「本來?」 「⋯⋯可能生個寶寶,過幸福的日子。」 宇髓勾起嘴角:「好簡單的願望啊。」 善逸不高興了,朝他扮個鬼臉:「啊?對你來說很簡單對吧?」 目送著炭治郎他們越走越遠,久違地起了抬槓的心情,雖然現在自己也是宇髓先生的老婆,連孩子都有了,但聽到這種話就是會忍不住氣結。 「簡單又不是容易,娶老婆很容易,剩下的很難好不好。」宇髓說道,「等等,別岔開話題,你的願望不只這樣吧,你剛剛說本來,我要聽『後來』。」 後來的願望是⋯⋯善逸偷眼看了一眼宇髓,不打算接話,宇髓伸手過來,強制扣住善逸的肩膀。 「⋯⋯一定要說嗎?」宇髓先生的手像鐵箍一樣,不痛,卻有股無言的壓力,嘖、他想聽什麼? 「後來⋯⋯」善逸渾身不自在,想看腳趾,卻發現只能看得見聳起的肚子。他知道宇髓先生沒要放過他,嘆了一口氣,「好嘛我說嘛,後來倒霉遇見你。」 「哈啊?這是倒霉?」 「對,害我滿心只想著你,你這混蛋。」 善逸沒看宇髓現在的表情,但身旁傳來的心音喧囂如煙花,不需要看也知道宇髓現在的臉是什麼樣子,他不能看,那男人炫目的表情,只要看了就連鬥嘴都會一秒落於下風。 「當初可是你求我留下來,怎麼就變成混蛋了?」宇髓先生強壯的手摟上他的腰,「那現在,除了娶老婆以外,孩子都有了,要說可愛,你自己可愛不就好了。」 「不要擅自曲解別人的願望!」 「你說的也是我的願望啊,」宇髓說道,「而且也實現了,不如說我的願望實現了一大堆,簡直華麗過頭了。」 「你不但改我願望,還直接搶過去⋯⋯」善逸翻了個白眼。 炭治郎三人已不見人影,須磨、牧緒和雛鶴她們正往回走,一臉笑意和捨不得,遠遠的笑語傳來,清脆的聲音。 「你在這裡,她們也在這裡,一個都沒有少,這件事我心懷感激的收下了,」宇髓看著向他們走來的三個妻子,「剩下的,你儘管向我許願吧。」 這是神的保證。 宇髓等善逸開口。 長久以來,善逸其實沒敢把真正的願望說出來。 他的願望一直很簡單,他將聽見的所有小小幸福和希冀放進想望的箱子:女孩子們的願望是他的願望,炭治郎的願望是他的願望,宇髓先生的願望也是他的願望。 這種願望疊加起來根本無限大。善逸知道自己極其貪心,他只想要他所重視的人全都能獲得幸福。 別人的願望成真,他只要能躋身其間,即使遠遠看著也十分滿足。 自己的願望是什麼呢?願望要許到什麼程度?太多了若沒能實現該如何?他受得了嗎?自己要是許願了,願望實現的同時,萬一那是幸福的終點一切到此為止呢?比起願望未曾實現,他更怕願望在實現的同時崩毀,他一向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即使捧在手上也會像雪水般化掉,只好全都許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願望,得到了便即放手,像落在手裡的蒲公英種子一樣。 宇髓先生追問願望是什麼的時候,他想的是那些平凡的、不會隨意消逝的畫面:能在晨昏時望見對方,能夠彼此相視微笑,知道他愛的那些人此刻在這裡不會輕易消失。 能夠一直一直延續下去,昨天、今天、明天。 每一日每一日太陽升起、在衾被中睜眼之前,聽見所有人存在的聲音。 「⋯⋯沒能當面向爺爺說我們的事,我很遺憾,」善逸的肩膀輕輕發顫,「非常非常遺憾。」 「我們找個合適的地點安葬桑島先生,向他好好報告吧。」宇髓說道,「我們一起。」 「宇髓先生。」 「嗯。」 「⋯⋯請你盡量長命百歲。」 「嗯。」 「如果遇上什麼需要付出生命才能守護的事,請帶上我一起。」 這次換宇髓定住看他,之後,緩緩握著善逸的手。 「⋯⋯我答應你。」 願望如果實現了,這件事不應該是幸福的終點,而是開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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