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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也沉默〉

他曾相信幸福是緩而不宣,所以他能夠滿懷耐心,面對太早就相遇且傾心的戀人,面對要共度的無盡年歲,二人總能相扶持,緩緩步向未來。
可他沒想到遺忘也是,來得那麼安靜,無聲地包圍,蟄伏著等待,一舉攫取你的過往。

隨著歲月奔走,比特原本在陽光下閃耀的金髮早已黯淡,他也沒特別放在心上,只是在初白的幾年勤勞添購染髮劑。想裝年輕啊?面對調侃他也會理所當然說我本來就年輕。
「我可是最瞎趴的邱比特。」他會這樣開口,笑說我光芒不減。
「都幾歲了。」而宓棠會笑著搖頭,同時戴上塑膠手套,將染髮劑輕輕按入逐漸花白的髮絲中,親手替他重拾閃耀。
太陽不會熄滅,人人都這樣相信,不是嗎?

所以當比特第一次問道「你是誰?」時,宓棠還以為他在開玩笑,這畢竟是他最會的胡鬧把戲。
「別鬧了。」
「宓棠在哪裡?」
「喂、喂……拜託,這不好笑……」對這惡劣玩笑,宓棠終於被激起些許怒氣,更想要掩蓋聲音下的顫抖。你怎麼可能忘記,你怎麼可以忘記?他想質問,聲音卻被恐懼卡在喉頭,他不敢想像如果是真的,他要怎麼辦?
但隔天,彼特又一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看著他的雙眼喊出宓棠二字,問起昨天的事卻也什麼也記不得。就像突然的當機,重新開機,自動修復,沒事的。他也就抱著僥倖心態,會沒事的,沒事。
可那之後的運轉卻是時好時壞,終於到了每況愈下,比特的眼神逐漸迷離、拉遠,目光終點始終落在窗外的那片藍天,或是更遠方的,大海。他仍會聲聲喊著宓棠,卻未把雙眼轉向現在的宓棠身上。
緩而不宣的遺忘終於襲來,淹沒二人的過往,與未來。

「爸爸呢?他怎麼還沒回來?」這是讓宓棠墜入深淵的一句話。
合計七次無聲無息的離家。除去前二次的慌亂奔走、四處詢問,到了第三次,宓棠已知道在港口總能找到人。
「我來接他的,船要入港了。」
那是比特一直望去的方向,大海、港口、船,離港、入港、離港又離港……幾十年前曾的痛徹心扉,好不容易釋懷的往事,又硬生生重演一遍。
「別再這樣,承安不會回來了。」
到了第七次輪迴,宓棠終於嘶啞出聲,喊出事實。但比特卻罔若未聞,只是斷斷續續地叨念著破碎的詞彙,維納斯、船回來了、要回來了……
夠了,真的夠了。宓棠閉上眼,抵住海風侵蝕眼眶的酸澀,他不想再看,不想面對一次次的——他看著他,而他看著海,不再回頭。

宓棠知道,承安不會回來了,如今比特也是。
他從記憶的港口出航了,更甚至,沒有告別,沒有濤聲。
沉默的海,靜得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