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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都。
　　作為一國之首，坐落於平原之上、寧夏江旁，天經地義般擁占了最豐裕的資源。富饒的沃土、繁茂的商賈，以及－－漫天漫地、川流不息的，人。
　　與此相應的是滿城星羅棋布的建築。
　　羅列的屋舍彼此緊緊比鄰，但樓與樓之間卻又稍稍、不情願似地讓出了不足一人寬的狹窄間縫－－據說是為了能在遭逢祝融之禍時，讓鄰近的樓房免受池魚之殃。
　　拜此所賜，城中除了縱橫不一的康莊大道，也滿佈了猶如蛛絲般的羊腸小徑。曲折蜿蜒，縱使是長住在城中的人們興許也會迷失其中，然而那只麵塑的鳥兒卻是滿不在乎地領著他們在迷宮似的巷弄裡亂竄。

　　（都追上好些時間了，也沒見撞進死路……還真是熟門熟路啊，它……呃，還是牠？－－他？－－她？）

　　就這麼追了半刻鐘，承接任務的三云還有閒心胡思亂想，而玖月那頭卻已是耐心告罄。
　　單以體力來說，玖月完全不輸三云，但要論起對這種乏味之事的耐性，她就拍馬難及了。畢竟她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來著，結果一路只見到堆滿了棄置雜物的荒蕪小徑，而那個該死(?)的目標物從頭到尾都是不慢不緊，維持著既不逃離、亦不停頓的速度遠遠吊著兩人，也莫怪她會追到心頭火起。
　　再說先前已經逛了那麼長的時間，又不是鐵打的狐，再怎麼喜歡還是會倦。

　　「啊－－！」

　　於是在不知拐過第幾個彎時，落後三、五步的三云便聽見玖月氣急敗壞的低吼。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我要把那玩意打下來！！」
　　「？！」咦？不是因為可能是目標物才追過來的嗎？那個不能抓也不能嚇的－－

　　在三云思考『該不該出言勸阻』而愣神的那一剎那，一頭巨大的雪白狐狸驀地飛竄而出，以驚人的速度躍上半空，張開血盆大口，森森利齒毫不留情地咬下－－

　　「呀！」

　　伴著一聲短促的驚呼，麵團鳥兒穿過利齒陡然下墜，卻又在半途減緩了落勢，最後輕飄飄的降落在路旁堆疊著的空酒桶上。

　　「啊……」是幻術。

　　三云趕忙隨著玖月跑上前去，卻見鳥兒抖了抖翅膀，麵糰塑成的樸拙外表迅速變化，嘴喙拉長，羽翅展開，一隻不足巴掌大的青色鳥兒躍然眼前。然而還不待兩人有所反應，烏黑的眨了又眨，下一刻，形貌再變。

　　「這位姐姐，你那招好有趣呀，教教我吧？」

　　高約三寸，未著片縷，渾身滿覆青綠色薄羽，雙臂亦維持翅形－－青鳥化成的半人盈盈而立，歪著頭，人偶般的精巧臉蛋上滿是燦然笑意。

　　「……………你是母的嗎？」愣了半晌，玖月用怒意全失的驚愕嗓音擠出這麼一句話。
　　「小姐姐，妳這話好生失禮！」青鳥跺了跺腳，半嗔半笑。「縱使人家不是男孩兒，聽你這般說詞，鐵造的心也要給傷上一傷的！」
　　「是我不好。」玖月這才回過神，陪笑道：「還不是見你長得這般可愛，才會錯認的，你別生氣。」

　　這一番來去看得三云瞠目結舌，也不知是該驚假麵人變真鳥兒，還是該訝玖月這般低聲下氣的作態。
　　平素見慣玖月任性妄為、頤指氣使，倒忘了她隨伊雪南來北往數十年，當真遇事時遠比三云能擔當。說起來，那番話的真意三云也沒本事分辨，就算想幫，怕是只會幫倒忙，若不慎壞了她的好事反而要糟，倒不如躲遠些免受牽連。

　　「小姐姐妳真會說話！」

　　正當他思量著如何溜之大吉時，卻見青鳥兒提起薄紗般的羽翼半掩著嘴，笑聲如鈴。

　　「阿赭也是這麼說的，所以人家才不會與妳生氣。何況妳是好的人，不像那些明著暗著想拐騙蜂鳥的壞人，所以小青我不與妳計較。」他嘴兒彎成了月牙，美目流盼，那烏溜溜的靈動雙眼卻不似人眸。

　　玖月本就喜愛玲瓏可愛的玩意，一見青鳥便覺討喜，與他搭話七成是特意親近，三分是想順道套話問問來歷，誰知這小不點三言兩語便把身家全給交代出來，饒是玖月再機靈也不由得呼吸一滯，再順溜的話也得卡一卡殼。

　　「呼……咳，哈哈。」她咳了幾聲，乾笑道：「那是那是，感謝你大人不記小人過。」說著側身踢了三云一腳，順了順氣，又續道：「既然外頭壞人這麼多，你怎麼還隻身一人到處亂跑？」

　　三云在一旁神遊太虛，還沒搞清楚狀況呢，玖月的明示暗示壓根沒接收到，只想自己好端端也能受牽累，此地著實不宜久留。

　　「外頭這麼熱鬧有趣，阿赭老是卻不讓人家出來玩兒，小青我悶得發慌，便拿了傳送符溜出來瞧瞧。」青鳥兒笑嘻嘻地。
　　「太危險了吧，若是被壞人抓去該怎麼辦？再說人類是最喜歡新奇玩意的，若不小心被看見，那可就要糟。」
　　「沒事兒！喏，人家這有阿赭給的『人類看不見符』，還有和壞人玩兒用的『飛得遠．神行符』，再不濟還有這張『方便好用逃跑符』，瞬間遠遁千里，誰也捉不著！」青鳥不知從哪掏出一張張堪堪高過他的個頭的紙片，得意洋洋。

　　玖月正忙著給三云使眼色，乍聽那些符咒的名頭不由得噎了噎，接後說出的讚詞都顯得有些勉強。

　　「……咳！你、你家那位大人，可真……了不起。」
　　「那是！阿赭是最最了不起的大妖怪了！」青鳥揚起下巴，小小的臉上滿是自豪。「阿赭說了，他養了好幾千年的蜂鳥，只養出小青一個這般聰明伶俐（中略讚詞三十字）的蜂鳥，自當得要好生保護，便做了許多符具給人家用以防身。阿赭做的東西可厲害了，沒人比得上！所以小青我就是遇到再多壞人也不用害怕。」
　　「這都是那位大人做的？這可真了不得。」玖月詫然，接著轉了轉眼珠，又道：「我說吶，雖然這兒總歸是比較清靜，但也無趣得很，難得相識一場，不若咱倆一同上街走走吧？喜歡什麼都可以買給你唷。」
　　「要去要去！人家要去！」小青歡呼。
　　「等、小月，我已經沒力氣再－－」看情況不對，三云趕忙橫插一腳。
　　「誰說要讓哥哥陪了，沒聽我和小青說了『咱倆』嗎？」玖月撇嘴。「我要和小青兩‧個‧人去逛年貨商街，至於哥哥你，反正也是閒著，幫我在箱子裡挑個小玩意來，我要送給小青。」
　　「哈啊…？那個妳自己拿不是更－－」三云一邊回憶著玖月房裡那個連接著儲物傳陣的大木箱，一邊小聲嘟囔。
　　「然後！」玖月打斷他的話，瞪了他一眼。「回去的時候順便把你的任務作回報，全部搞定之後再來找我們。」
　　「什……啊、噢噢，我知道了。」
　　「……哥哥，你忘了吧？你已經忘了吧？你從頭到尾壓根就忘了這回事吧？！」
　　「呃、沒有，我有想起來……那我先走了。」

　　在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前，三云扔下最後一句話閃身逃進傳送陣，見狀玖月深吸了口氣，片刻後又像是放棄了般垂下肩膀。

　　「走吧。」

＊＊＊

　　待收到三云的式神，約莫是兩刻鐘後的事了。
　　在這段說長也不長的時間裡，玖月理解了很多說起來根本無所謂的事情。像是『阿赭』是位上品大妖；像是他管理一整座山，閒暇時就搞些符具啊、咒具等等有的沒的；像是他興趣是養蜂鳥－－還有顯然他絕對有本事親自抓回他心愛的小寵物這回事。
　　玖月深切感受到把『捉蜂鳥(尋人任務)』當成作遊戲的行為，絕對不是小青個人的問題，背後絕對有那位大妖推波助瀾的影子。
　　不過人家有錢拿發佈任務當消遣自己也管不著，再說小青機靈可愛，作為遊伴可比三云盡責多了，就算是陪聊也賞心悅目呀－－抱著這樣的想法，玖月一路上也頗自得其樂。

　　「阿葉－－尼在看神摸－－？」小青坐在玖月肩頭，嚼著碎甜糕，口齒不清。
　　「我好像看到……喔。」玖月皺了皺眉，手一伸，抓住在頭上來回盤旋的紙片的問。

　　僅以對摺了事的隨便式神，一見就知道出自誰人之手。不過人不出現，只送一隻「玖月以外皆不可視」的式神來，是想幹什麼啊？

　　「……哥哥，你在做什麼？」攤開紙片，卻見上頭用筆墨畫了一圈比拳頭要小寸許，看上去正在運作中的雙向傳送陣。
　　『啊……小月，我不知道你們在哪，所以想說先送妳要的東西過去……』 三云的聲音，連同「完全不想再接近商街了」的隱義從陣中傳出。

　　「你在說什麼啊？這不是你的任務嗎！」
　　『欸－－但是我不知道妳在哪啊。』
　　「那就透過這個直接在我這邊做一個傳送陣。」
　　『……那實在有點……困難……』
　　「知道了啦。大路前頭的那間茶樓，在外頭等著，我現在過去。」
　　『啊、好。』

　　沙。
　　法陣停止運作，玖月隨手撕了式紙焚毀，側頭道：「抱歉啦，小青，我去接一下那個笨蛋。」
　　「唔呣，沒關係，我不介意。」小青舔了舔手指，喜孜孜的伸手接下玖月遞來的蜜漬莓果。

　　感覺應是備受寵溺的小青，卻出人意料的容易滿足。雖然吃下了多到令人咋舌的甜食，但一路上沒提過半個出格的請求，甚至那些食物也多半都是玖月主動買下，連吃相都算得上中規中矩。整體來說就是個看似任性，實則有教養的孩子。

　　（如果是這樣的寵物，我也想養一隻吶～）

　　隨著逐漸散去的人潮，緩緩往路口移動的玖月漫不經心地如此想著。

　　「小月。」
　　「唷。你蹲在這，不怕被夥計趕走？」玖月挑眉，走到他身邊。
　　「我用了幻術……你好，小青。」
　　「唔嗯（你好）。」捧著食物的人形青鳥揮了揮沾滿糖蜜的手。
　　「哥哥你的事情都處理完了嗎？」
　　「嗯，都弄好了才來的。這是妳要的東西。」他伸手，交了一串手鍊到玖月手中。
　　「……這個怎麼看小青都掛不上去吧？哥哥……」
　　「欸？是麼……抱歉。」
　　「算了。小青來，這個送你。待會手洗淨了你再收起來。」玖月將手鍊彎折了一圈，輕輕掛在他小巧的頸項。
　　「呣、嗯，謝謝妳。」
　　「接著要上哪去？商街人還沒散……」
　　「我在這待著。」三云舉手表明立場。
　　「……不過已經買了不少東西，我們上茶樓歇一會吧。」玖月頓了頓，沒好氣的說。
　　「小青我沒有意見～」
　　「真乖。在進去前先找個地方把手洗一洗吧。」
　　「嘿！這個小青我會做！」

　　小青躍下地，舉起雙手。接著唰－－地，清水毫無預警的當頭淋下，他搓了搓手、甩了甩羽毛，下一刻，又是一隻乾淨清爽的青鳥。

　　「小青真能幹。」雖然只是無足輕重的小事，但讚美這個小不點，玖月總是不遺餘力。
　　「嘻嘻！因為－－」小青跳回玖月肩頭，一臉得意的正說著，忽地話音一頓，他揚起頭，歡快的大喊：「阿赭！」

　　接下來不過是頃刻之間的事。
　　一道黑影自天而降，青鳥往前一躍，在半空中化為鳥形，飛快的衝入來人懷中。
　　衣裝整齊，氣質沉穩的大妖捧起放在手中還不足盈握的鳥兒，柔聲地說了什麼，接著抬頭對玖月與三云微微一笑。

　　「感謝兩位對青琉的照顧。」他用低沉的嗓音不容置疑地說。「這是憑證，請收下。」
　　「呃、嗯。」三云愣愣地伸手接下比手掌稍小的木牌。
　　「另外這位，感謝妳對於青琉的諸多關照，這是謝酬。」他微微一笑，
　　「咦？不用了，和小青說話我也很開心。」玖月婉拒。
　　「為什麼啊？收下嘛！人家也要給小月禮物呀－－」青鳥嚷嚷。
　　「－－就是這麼回事，請收下。」
　　「……那麼我恭敬不如從命了。」玖月遲疑了片刻，還是伸手接下一顆以紅繩串起的鈴鐺。
　　「這是我們家鄉的蜜石，受到敲擊就會散發出甜氣，不過不能食用，請留心。那麼我們先告辭了。」言畢，他對兩人點了點頭，抱著連連揮翅的青鳥消失無蹤。

　　「……真是個說風就是雨的人物啊。」呆了半晌，玖月感嘆。
　　「哈啊。」還沒能反應過來的三云只呼出了口氣。
　　「那些符咒當真都是他做的嗎？」
　　「唔……」
　　「真想知道他說出那些符咒的名字時的表情。」
　　「嗯……」
　　「那，接下來呢？」
　　「……回家吧？」
　　「也好。」

　　稍稍打從心底感受到疲憊的玖月整了整衣裝，又道：

　　「哥哥你從剛才到現在發了半天的呆，是在想什麼啊？」
　　「嗯……我在想小青那招，直接從人變成鳥，還不用換衣服……挺方便的……」
　　「…………………………………………………………………………………………………………………………………………………………………………………………………………………………………………」


　　「如果你真心打算半裸裹著毛皮上街我肯定和你絕交！斷絕關係！一輩子不理你！」
　　「欸……」
　　「哥哥你一不如人家小巧，二不如人家可愛，三不如人家有靠山，弄成那副德行想丟誰的臉啊！！」
　　「呃……」
　　「現在就打消那個愚蠢的念頭。立刻！馬上！永遠不要想起來！」
　　「但是真的很方便嘛。」
　　「哥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要生氣了，小月。」
　　「……………………氣死我了。回去啦！」
　　「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