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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珩兒,生辰快樂。」
還是個豆丁的墨髮小男孩被他爹娘給圈在懷中,窄小又簡陋的木屋映著溫暖的燭光,室內被這份純粹的愛給盈滿,他幾乎都要相信,這裡就是世上最幸福的所在。


-

「你叫什麼名字?」

正心堂內,
右側的過長額髮蓋住了男孩的單目,即便如此,仍然看得出他現在有多不安。
他雙手揪緊了褲管,露出的左眼晶亮亮的,卻緊皺眉頭,小嘴欲言又止,終是一語不發。

唐中翎見孩子不願開口,不曉得是不是被嚇壞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他也難再詢問下去。

也是了,他在一間被泥教襲擊的藥鋪內矮榻下找到這孩子,許是驚魂未定,唐中翎還盤算起是否該讓青城派的鄒道人來替孩子收個驚。

唐鹿聽聞唐中翎撿了個小孩兒回來,特意從煉丹房過來,就怕師兄這個性把孩子給嚇壞,甫一踏入正心堂,卻愣在門口良久。

唐中翎一抬頭,見到唐鹿彷彿看見了活菩薩,趕緊招手讓對方過來。
「師妹,你來的正好,我正愁這孩子問不出名姓。」

男孩轉過頭看見唐鹿,睜大了那隻小鹿般的大眼,眼神似是驚喜,淚水湧出沾上了長長的睫羽,卻無法再臉上露出更多情緒。

他知道,他跟娘分別不過一兩年,他也不可能認錯人,娘也肯定認出他了。
仙兒姐姐說的是真的,娘真的在這。

唐鹿走近男孩身側,蹲下來輕輕摸著孩子細軟的髮,眼神格外溫柔,卻又帶著濃濃的憂傷。

唐鹿又何嘗不曉得孩子是歷經了多少事情才回到她身邊,只是這般重逢,卻無法將彼此內心的激動給表現出來,該有多難受。

李珩,我的孩子,原諒你爹,原諒你無法狠下心拒絕師兄一片真心的愚娘。

唐鹿雙手下滑,放在孩子肩頭上。
「唐錚。從今以後,你就叫唐錚,好不好?」

孩子顯然愣了一會兒,垂下頭,咬緊了下唇,老實地點了點頭,卻也開始了停不下來的哭泣。

唐中翎不明所以,還盼師妹能替他問出孩子名姓,卻直接替這孩子取了個新名字。
卻也罷,他本來也打算直接收這孩子做二弟子給布衣作伴,早晚都要改宗入室。

唐鹿牽起還在抽噎的唐錚,走出正心堂去認識環境和門人,卻沒發現,一旁廊柱後的小小身影。

-

「錚兒,來。」

在煉丹房裡學習結束後,唐鹿趁著門人一哄而散,喚來唐錚,從身後拿出了一串冰糖葫蘆。
唐錚從她手上接過了裹上糖蜜後晶燦燦的蜜裹山楂,藏不住喜悅的眉眼彎的像月牙,看起來開心極了。

「謝謝師娘。」
雖是叫起來彆扭,但唐錚仍是滿心歡喜的收下這來自娘親,對他來說彌足珍貴的禮物。

但唐錚才剛拿著這糖葫蘆踏出煉丹房,下一秒就被不速之客給纏上。

「哎哎師弟,這冰糖葫蘆可不可以分一口給我⋯⋯一口就好。」
唐布衣就像循甜味而來的小動物一般,冷不防地從唐錚身後竄出,眼巴巴地看著對方手上的珍貴點心,饞得口水都要流了出來,立馬合掌拜託他的同齡好友兼師弟。

「⋯⋯我不要,這是師娘給我的。」
唐錚趕緊把糖葫蘆用手護住,就怕這潑猴直接把他娘給他的生辰禮物給搶去。

不過這總是調皮的唐布衣今日卻一反常態,沒有死纏爛打的向他討食,也沒有直接動手搶。

「那你如果吃不完,再給我吧!」
「你又知道我吃不完。」
「嘻嘻,師弟食量小我還是知道的呀。」

唐錚有些狐疑的看著笑咪咪的唐布衣,只當對方想讓自己卸下心防後再奪他零食。唐錚一邊吃,一邊和唐布衣大眼瞪小眼,結果對方就這樣死盯著他把糖葫蘆吃到剩最後一顆菓子。

唐錚見唐布衣的喉嚨滾動了一下,又看了看手上的籤子。
倒也不是吃不下,只是甜食就很容易生膩,最後,他還是遞出了只剩最後一顆山楂的糖葫蘆給唐布衣。

「給你,吃不下了。」
「好耶,我就知道!謝謝阿錚!」

唐錚看著唐布衣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不禁覺得,心裡頭的滋味似乎比他自己吃還要更讓他開心。

而後的每一年,有時是蜂蜜糕,有時是桂花糖藕,雖然唐錚總有自己獨佔這些禮物的念頭,但最終,唐布衣總是會找上他,在後山的某棵樹下,一起分享這些甜滋滋的小點心。

-

啪啦。

唐鹿的雙手顫得不成樣子,江湖快報就這樣從她手中滑落至地。
她左手捉住自己的右手,嘗試制止發顫卻無果。

唐錚正好到煉丹房尋師娘問明日下山他實習坐診的事情,才剛踏入那處屬於師娘的丹房內室,就看見唐鹿淚眼婆娑地回頭看向他。

「怎麼⋯⋯」

唐錚餘光看到地面上攤開的紙張,三步作兩步上前撿起一看,雙目圓睜。

就算他怨李元棄,也不曾想過對方會是以這種方式離開他們母子,且那是怎麼一回事⋯⋯

但現況不允許唐錚思考更多快報上的內容,他回頭帶上門,用著還未完全長開的身板將坐於案前的唐鹿擁入懷,輕拍師娘的背試圖安撫。


—— 惡徒·極樂左使李元棄,桂陽伏誅!
蜀中雙秀,飛天雲龍偕崆峒奪魄幽蘭等義士力戰極樂教餘黨,終是邪不勝正!

⋯⋯

-


「唐布衣,你有看見師娘嗎?」
唐錚抱著各式醫書從煉丹房走出來,正好遇上了唐布衣在外頭溜噠。
師娘從來沒有在授課的時候遲到,可是已經過了兩刻鐘,都還沒見到她人出現。

自從看見他爹死訊那天,本就有些輕鬱的師娘精神恍惚的情況日益嚴重,茶不思飯不想。
雖然課堂、下山坐診依舊,但一閒下來,唐鹿便總是獨自一人關在丹房內室良久,連小小的默鈴來敲門都不應。

唐錚心底盡是濃濃的不安,尤其是在他聽見了唐布衣回答說的話。

「哦,我剛剛從後山回來時有看見師娘往歇雨亭那兒走了。」
「走,快點。」
「蛤,什麼,怎⋯⋯」

唐錚拋下手上的書籍,牽起唐布衣的手就疾步往後山的方向前進,可唐錚的輕功哪裡有唐布衣俊,很快就變成唐布衣拖著唐錚在趕路。
棧道年久失修,根本承受不起人在上頭奔跑,唐布衣拉著唐錚施輕功飛躍,根本不用踩上棧道一步,唐錚才第一次知道飛俠的飛是這個意思。

很快的,他們看見了唐鹿的背影,可卻是在沒有圍欄的崖邊,看起來搖搖欲墜。

唐錚再仔細一瞧,不是看起來,是真的要掉下去了!
可是以他的腳程根本來不及救師娘。
就在唐錚思考這些的同時,唐布衣快速地越過了他。

但即便唐布衣伸長了手,也撈不到唐鹿的衣衫一角,他再使勁一蹬,雖是捉到了師娘的手腕,但自己卻也失去了立足點。
就算輕功再怎樣好,也沒辦法飄在空中,更何況他還抓著個人。

唐鹿抬首望向唐布衣,淒然一笑。

「替我照顧錚兒⋯⋯」

語尾落盡,師娘的聲音消散在這偌大的幽谷,唐布衣瞪大了眼。

唐鹿用另一隻手對著唐布衣的手射了一無形箭,使其鬆手,並運用內力拋出餘下的玻璃花到對方懷中,同時讓唐布衣往上一飛。

「師娘!!!!」

唐錚見唐布衣似乎被打了上來,趕緊伸手抓住唐布衣的腳踝,接著伏在地面,以免自己也被拖入懸崖。
要是只救到靴子,一切都玩完了。
唐錚幾乎是用了吃奶的力氣掐緊唐布衣的腳,才沒讓對方和自己一起墜下,也幸好有唐錚捉著,唐布衣才有辦法借力使力跳回崖邊。

「師弟⋯⋯」
唐布衣略微失神地,雙手捧著那朵少了一瓣的玻璃花,缺失的那瓣再再提醒著他,那打在他穴道上讓他鬆手的正是師娘自己。

他很清楚,不想活的人,任神仙來也無法阻攔。

他倆失去如親娘般的師娘固然難受,但真要說,唐錚內心現在似乎更慶幸唐布衣平安無事,但他不明白。

唐錚下意識伸手一攬,將唐布衣給緊緊摟住。
他此刻的思緒很是混沌,他不曉得,此刻的自己究竟是為了安撫唐布衣,還是為了確認對方真真切切在自己身邊。

唐布衣不知道李元棄對他、對師娘而言究竟是誰,這再正常不過。
他明明也氣那人把自己拋在千燈樓,可當那人真的死了,他的心裡卻又複雜得說不清。

——是因為師娘還愛著那人的緣故嗎?還是因為這筆帳不是他親自向對方清算的關係?

唐錚明白,他已經不是李珩了,過去的自己已被師娘親手抹去,即便曾受疼愛,娘親也已不是娘親,李元棄也只是棄他於不顧的自私鬼罷了。

在此刻活下去的,只有唐錚,也只會是唐錚。他不再是那個受人疼愛的孩子,亦不敢再對任何人有一絲不切實際的盼望。
即便,此刻懷裡這人的溫度是真實的。

-

「拿走。」

唐錚冷冷瞥了一眼唐布衣手上的冰糖葫蘆,又移回視線做自己的事。

唐布衣也不是自討沒趣,他就這樣坐在唐錚身旁,開始吃著那根糖葫蘆,咬碎糖殼發出了喀啦喀啦的聲響。

自從師娘過世之後,唐錚便不再期待著會收到師娘點心的那個日子。
尤其是唐布衣自動接下了代替師娘送點心給他的工作,這更讓他感到煩躁。

這麼多年來,唐布衣隱隱約約感受得到,那天大概就是唐錚的生辰,所以師娘才總是給對方平常吃不到的點心,只是他不曉得為何唐錚從來不提。

本來送點心被拒絕也無妨,到後來,唐錚甚至會自動在生辰日附近向掌門請命出去執行任務或下山義診,是打定了死都不要過生辰。
但唐布衣仍是年年照舊,哪怕只是自顧自地坐在唐錚身旁啃著被退貨的糖葫蘆。

唐錚明白唐布衣的心思,但,甜點的意義也從來不是因為他生辰。


皇天不負苦心人,今年掌門派了個要他倆一同執行的任務,在事情辦完後,他們回到了眉山鎮上的客棧下榻,順道在樓下吃些東西。

唐布衣拿起酒盞小酌一口後,假借著醉意,笑嘻嘻地叫住小二。

「今天是我二師弟生辰,可以祝他生辰快樂嗎。」

唐錚面無表情的繼續吃著自己的飯,臉上彷彿寫上了我不認識這個人幾個大字,而內心跑過無數不要答應他的語句。

但事與願違,這店小二是眉山鎮土生土長的居民,就算沒實際受過唐布衣和唐錚的幫助,也多少都有得到唐門的庇護。

身為一個專業的店小二,怎麼可能連恩人有誰都認不出來,莫說他倆著一身青衣,飛俠來無影去無蹤的一般人認不出也就罷了,辣手相公唐錚在鎮上坐診的時間也數年之久,眉山鎮上還有誰不曉得唐大夫生做什麼模樣。

小二聽聞唐大俠所言,當機立斷地往門外大喊。

「各位鄉親,今天是唐大夫的生辰呀!」

唐錚原本還想安安靜靜用膳的願望直接被粉碎,客棧裡裡外外都騷動了起來,有的人趕緊回家要拿東西來相送,有的人直接在一旁商販買了東西就要過來,擠得客棧一張大門水泄不通。

不一會兒,唐錚被鎮上的鄉親們團團圍住,唐布衣趁隙開溜,在一旁樑柱後頭躲著偷看。

唐錚在那之後總是拒收唐布衣的禮物,但那是因為他倆相熟。
唐布衣知道唐錚雖然執拗,但對外人總是客客氣氣,耐心也特別多,讓鎮上的大家替唐錚過生日,想來對方也會盛情難卻吧。

「唐大夫,上次我爹的病都是托您的福⋯」
「唐大夫,我娘的手現在已經恢復到可以做醬菜了,這是這陣子才醃的醬瓜茄⋯⋯」
「唐大夫,生辰快樂,這是一點小心意⋯⋯」

左一句唐大夫,右一句唐大夫,唐錚收禮收到頭都昏了,除了一直道謝之外他實在沒辦法再多做回應,下意識想找唐布衣幫忙應付人群,卻發現對方早在不知何時就消失了。

唐布衣人呢!!
——來自被人群和禮物淹沒的唐錚內心吶喊。

殊不知看見有些驚慌失措的唐錚,唐布衣吐了吐舌,一臉詭計得逞的笑容,對這結果甚至滿意。

-

當夜,他倆沐浴完,唐布衣穿著中衣跨坐到正半坐臥讀著書的唐錚腿上,接著像隻貓似的用頭頂蹭了蹭唐錚的肩頭。

「幹什麼?」

唐錚一看唐布衣這模樣就知道肯定不安好心,唐布衣親暱地伏上唐錚的胸膛上,一臉裝無辜地撒嬌。

「鎮上的人們很熱情對吧。」
「⋯⋯要你多管閒事。」

唐錚雖是冷言冷語,眉眼間卻是流轉著難得的溫柔。他大手撫上唐布衣的腰,輕輕掐了一把,聽聞唐布衣哀了一聲,才想起對方的腰上似乎還有傷。

「還沒好?你是不是⋯⋯」
唐錚才正要責備唐布衣是否沒安份養傷,就被唐布衣搶先開口解釋了一番。
「哎,好了,傷好了,就是新生的皮膚和肉比較敏感嘛⋯⋯」

唐布衣笑咪咪的繼續說。
「 誰叫你想方設法不過生辰,也不收我的賀禮,我只好借他人之手啦~」

也想讓你知道,你唐錚在世上還有多少人需要你、感謝你、記掛著你。
唐布衣在心中想著,卻沒說出口。

唐錚又如何不知道唐布衣這樣做的意圖,只是禮物多到只能飛鴿傳書讓四師弟拉車下來載,也屬實過火了。
他勾起嘴角,向前輕咬了一口唐布衣的脖頸,並對唐布衣顫了一下的反應感到滿意,他附耳輕聲地說。

「我現在有興致收你禮物,要給我嗎?」

唐錚看著唐布衣的眼神含滿了慾望,原本只是想小打小鬧的空氣倏地升溫,唐布衣被那股噴灑上來的熱氣燙紅了耳尖,笑眼裡盡是寵溺。

「當然,我吃你那麼多年的糖葫蘆和甜點,你卻什麼都不從我這拿走,當我飛俠還是當年的飛賊嗎?」

唐布衣這番話,讓唐錚笑了出來,他憶起從前一同分享甜點的時光,要說是賊其實也挺像的,只不過他沒想過自己早心甘情願讓這小賊給偷了,連心一起。
他輕啄了一下唐布衣的唇。

好甜,甜到好像會令人生厭,彷彿唐布衣就是當年那串冰糖葫蘆,但這次,他只想自己獨佔。

「你可別太大聲,所有人都知道我倆住一間房。」
「⋯⋯我才想請大夫您棍下留情。」

唐布衣苦笑,面對唐錚直進的攻勢,他如今才有些後怕,龍陽該怎麼歡好他雖略知一二,但他和唐錚終究是第一次行雲雨之事。

就是這般玩笑話也難掩唐布衣略微緊張的情緒,唐錚又何嘗不是如此。

正巧逢滿月,明媚的月光灑進房內,將兩人交疊的身影映上了牆,床板因作動而悲鳴不止、彼此交融的急促喘息盈滿了整個廂房。

即便思緒被唐錚給撞散了,唐布衣上氣不接下氣,還是擠出了他第一次給唐錚的生日賀語。

「哈⋯⋯啊、錚,生辰⋯快樂。」
「嗯⋯⋯」

感受著懷中人兒緊纏的溫軟,唐錚才明白,這份情感需求,一直都是雙向的,沒有誰是委屈求全。
他此刻才願意相信,有唐布衣的地方,就是他唐錚唯一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