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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阿一哥哥這禮拜也不來嗎？」週六午後，遲遲沒等到萬仲一出現的陸維崇趴在沙發上，手掌支著下巴，問著一旁的自家老爸：「是不是因為我門牙掉了很醜，阿一哥哥不喜歡我了？」

　　陸維崇最近在換牙期，兩顆門牙都掉了，講話漏風又不美觀，他憂傷地趴在沙發上想，阿一哥哥肯定是嫌他沒門牙太醜了，才不想跟他玩。

　　陸映平聞言偏頭看了眼趴著唉聲嘆氣的陸維崇，擱下手裡的平板捏了捏鼻樑，沉沉地嘆了口氣，「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說了不好的話，惹你阿一哥哥生氣了。」

　　一想到這件事，陸映平就止不住地懊惱。他很少有這麼不理智的時候，每一字一句都含尖帶刺，明知道這麼說一定會刺傷對方，卻還是控制不住地逼著萬仲一正視，逼他面對他一直以來逃避的問題。

　　魏以揚是嵌在萬仲一心頭上一根又尖又長的刺，得拔起來，讓傷口流血結痂，才能慢慢等它癒合。只是陸映平拔得太急太狠，一不留神，刺都沒拔完全，就先連帶把自己一起戳傷了。

　　陸映平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從提議試試至今過了不短不長的一段時間，明明先前一直都進退有度、游刃有餘，兩個人之間的相處也一直還算融洽，最近卻不知為何莫名地急躁了起來。

　　他看著萬仲一和魏以揚靠近，就忍不住覺得礙眼，名為嫉妒的情緒盤據在心裡生根發芽，讓他不由自主地失了成年人應有的穩重和風度，甚至為了小組報告拆開他們，還藉職務之便，公私不分地臨時修改了往常的規則。

　　這太不像自己了，陸映平心想。衝動凌駕於理性之上，那天當萬仲一紅著眼離開時，他明明站起身來了，卻還是沒有邁步追出去，告訴他自己不是那個意思，他只是心裡有點酸，只是對於萬仲一分明想放下，卻還是一門心思、眼神、注意通通擺在魏以揚身上而感到煩躁。

　　但就像萬仲一說的，他憑什麼啊？

　　他憑什麼自以為是的剖析這段與他無關的感情，憑什麼因為好像靠近一點了就擅自將對方心裡的刺拔起來。等他事後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多傷人，想要道歉時卻為時已晚。

　　萬仲一不回他的訊息、不接他的電話，上課都坐在最後一排，非必要不抬頭、不和他對視，下了課也馬上就走，不給他一點接近的機會。

　　儘管之後確實如陸映平所願，那兩個人期末報告抽到了不同組別，陸映平卻一點也沒有高興的感覺，心裡堵得要命，覺得自己似乎真做錯了，卻無從挽救。


　　「吼，原來是爸爸！」一掃方才的悲傷，陸維崇跳了起來，小短腿踩在沙發上手叉著腰。「你把阿一哥哥氣跑了，沒人陪我玩了！」

　　「不准踩沙發，下來。」面對陸維崇的控訴，陸映平表現得相當冷漠。「你沒其他朋友了嗎？就只知道找阿一哥哥。」

　　「媽咪不喜歡我和其他小朋友玩……」陸維崇灰溜溜地一屁股蹦回沙發上，頭垂得低低的看上去有點可憐，委屈巴巴地說：「回家就只能寫功課，家教老師也不會陪我玩，也不會念故事給我聽，只有阿一哥哥最好，但他被你氣跑了……」

　　陸維崇一口一個氣跑把陸映平戳得都無力了，他抓抓兒子的腦袋，向他道歉：「對不起，我不應該遷怒你。」

　　「什麼是遷怒？」陸維崇仰起頭來，眨著一雙圓圓的眼睛問。

　　「就是……」陸映平想了想，用著比較好懂的方式解釋：「因為你阿一哥哥不想理我，所以我心情不好，連帶對你口氣也不好，但我不應該這樣對你，因為這不是你的錯。」

　　「沒關係。」陸維崇很大度地拍了下陸映平的腿，告訴他：「阿一哥哥不來，我心情也不好。」

　　父子倆坐在一起惆悵地嘆了口氣，過了會，陸維崇轉了轉腦袋，又問：「那你和阿一哥哥說對不起了嗎？」

　　陸映平一頓，而後苦笑著聳肩搖頭：「沒有，他不理我啊。」

　　「他不理你你還是要跟他對不起呀！我之前對阿一哥哥亂發脾氣，也有跟他對不起，他一下子就原諒我了！」陸維崇兩手搖晃著陸映平的大腿，義正詞嚴地和他說：「你把阿一哥哥氣跑了又不和他對不起，他以後真的不來了，你還能找到一個一模一樣的阿一哥哥陪我嗎？」

　　陸映平微微垂下眼，心裡有些好笑自己竟被一個才剛掉牙的小孩教育，卻又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萬仲一是獨一無二的，他弄丟一個，就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找不到的。」陸映平深深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吐了出來，然後他轉過頭，向陸維崇承諾：「知道了，聽你的，我會去跟你阿一哥哥對不起，盡量讓他消氣，讓他還回來陪你玩。」

　　「嗯嗯！」陸維崇安慰他：「爸爸你要好好對不起，阿一哥哥這麼好，會原諒你的！」



　　小孩子都知道做錯事了要道歉，可實際上要做，卻遠比想像中還難。

　　倒不是拉不拉得下臉的問題，而是單純地、萬仲一根本不願意搭理他。

　　眼看一週唯一一次見面的機會又要過去了，陸映平站在講臺桌前，指尖無意識地點著桌面，等待大家抄筆記的同時有些心不在焉地瞥向教室最後一排，萬仲一專注認真地抄抄寫寫，一點也沒留意到他投來的目光。

　　也可能是刻意避開，陸映平想。

　　他很輕地嘆了一口氣，收回視線，直到下課前兩分鐘，陸映平才又一次地公器私用，以教授的身分叫住了已經開始在收東西，準備一敲鐘就離開的萬仲一，「那個，萬仲一同學，等等下課留下來一下，有事交代。」

　　萬仲一拿東西的手一僵，完全沒料到在經過上次的不歡而散後，陸映平還會突然叫住自己，語氣是不會讓人懷疑的正經，好像真有什麼課業方面的事情要交代一樣，讓他一時沒辦法說走就走，只能尷尬地留了下來。

　　陸映平慢條斯理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待人全走光了，他才緩步至門邊，把前後兩扇門都關上，窗簾也拉了起來。

　　萬仲一不曉得陸映平想做什麼，緊張地眉心皺起，剛要開口，陸映平就走到他的面前，先一步出聲：「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用這種方式把你留下來，以後不會這麼公私不分了。」

　　心跳無端加快了起來，萬仲一張了張嘴，半晌才小聲問道：「……你到底想幹嘛啊？」

　　「想和你道歉，但你一直躲著，我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了。」看著萬仲一彆扭的神情，陸映平放輕了語調，說：「上次是我不對，我不應該逼你，不應該故意說那些話刺你，對不起。」

　　陸映平低聲下氣的一句對不起差點就讓萬仲一破了防，鼻間一陣酸楚。他也不曉得到底是因為陸映平把他這麼多年的喜歡說得一文不值，還是因為一直不願面對的事實被戳穿了而感到難堪。

　　再更早之前其實就隱隱約約有了一點端倪，有天他猛地發現自己看著魏以揚和黃育崧膩在一起，已經不太會有那種酸苦而難以忍受的情緒湧出，而當意識到這點時，萬仲一第一反應卻是有點慌。

　　喜歡魏以揚太久太久，從最一開始的青澀懵懂到之後的壓抑隱忍，他早已經習慣了自己的喜怒哀樂、一言一行，都遷就於對方。當喜歡成了習慣，有天卻被第三人點破其實早就沒那麼喜歡，還說得言之鑿鑿、振振有詞，每一句話都讓他感到無所適從。

　　而在那之後躲著人的這幾個禮拜，與其說他是生氣，不如說是在逃避。

　　逃避自己可能已經沒那麼喜歡魏以揚的事實。

　　「你……」萬仲一艱澀地嚥了口唾液，眼神依然避著陸映平，看向旁邊的潔白牆面。「你沒有什麼好道歉的。」

　　「有，我太急了。」陸映平看著萬仲一有些鬆動的表情，吐了口氣後，慢慢蹲到他身前。「我說了給你時間慢慢想，卻還逼你，是我錯了。」

　　「你的喜歡沒有不堪，不堪的是我。」陸映平仰頭看著萬仲一，試探著伸向他擺在大腿上的手，輕勾住他的小指，「因為你的那份喜歡不是給我，我不高興，進而影響了理智，才說了那些傷了你的話，是我不好，對不起。」

　　久違的熟悉的溫度傳上指尖，萬仲一身子輕微一顫，手卻沒有縮回來，就這麼任陸映平碰著。

　　萬仲一的視線在四周打轉，過了許久，才很慢地轉回陸映平臉上，看著向來從容的男人臉上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緊張和真切的歉意，萬仲一喉嚨發堵，一時間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

　　「和你說試試是認真的，想幫你、讓你放下他也是真的，我那時候可能還沒想明白，但現在很清楚了。」陸映平小心翼翼地拉起萬仲一的手，放到唇邊，很輕很輕地碰了一下，而眼神始終盯著他。「萬仲一，我也是會嫉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