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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水樓台》

人與人果然並不是相同的，性格亦然、人生亦然......淚腺的構造亦然——這是A此刻正在想的事情。

某個賓客的皮鞋在光滑的地板上踏過，聲音稍嫌刺耳，但沒有人在乎。畢竟從室外黑白色為主調的佈置和那在低空迴盪的哭泣聲來看，現在可不是甚麼有閒情逸致去注意這個問題的情況。
沒有人會在別人的葬禮上在意這檔子事的，尤其當去世的是一對夫婦，而他們那被留下來的、從此以後就要獨自生活的唯一孩子竟還尚未成年。

而在旁人眼中看來理應哭得最兇的人此刻正坐在最前排，招呼欠奉地待在原處，穿著那全場唯一一套的、甚是廉價的白色喪服，面無表情地捧著一盒抽紙，以備擦眼淚之用。
哦，請不要誤會，他沒有哭，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眼眶更是沒有紅過。假如端詳得仔細些，甚至可以隱隱從他那副神情上看出甚麼叫「在一切情況裡都顯得遊刃有餘」；也不知道是因爲他確實不如何難過，還是由於單純的習慣如此表現。

至於抽紙是給誰用的......往他旁邊瞟眼就一目了然。
安靜地摺著紙錢的B襯衫與長褲都是純黑色，與A相反的還有他的神態——嘴唇抿著、眼皮垂著，眼眶泛紅又含淚，連頭髮都像是要與心情互相呼應似的，蔫了巴拉地往下垂著。

他從早上就來到現場幫A的忙了，沒多久就開始哭，起初還會發出抽抽噎噎的聲音，到了下午就默不作聲地繼續掉眼淚，若不是肩膀偶爾輕輕聳動幾下，大概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哭得那麼慘，以至於需要用到「源源不絕」這個詞語來形容臉上的兩道淚痕。
A心裡甚至有些疑惑於自家發小眼睛上安的到底是水龍頭還是淚腺。這都哭多少個小時了，他怎麼還沒脱水？

至於來場的客人那壓低音量的竊竊私語，A也是能聽見的。
任誰只由於沒有哭而被不知道哪來的遠房親戚編排自己是個刻毒涼薄的天煞孤星，心情也斷然是好不到哪去的。在當事人是這位爺的情況下，被當場唬得跪地求饒都算是輕的——但此時此刻，他沒有走過去。他只是漫不經心地側首去看了那兩個人一眼，默默記住了他們的長相。

B顯而易見地不知道發生了甚麼，由於他的舉動而疑惑了一下，側頭去睨他一眼。
轉回頭來的A隨手抽了張紙遞給他，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你怎麼還在哭？」

旁人聽起來像是很不耐煩的語氣，但B了解對方並無那種意思；他接過紙擦了一下眼角跟臉頰，沒幾秒鐘眼睛又濕潤起來，「因為叔叔和阿姨都是很好的人......」
「而且，」他聲線窒了一下，險些打出個哭嗝，好懸給憋回去了，又低聲繼續解釋。「你肯定是不會哭的，所以我要代你難過。」

A沉默了兩秒鐘，用於思索B這稱得上是捨己為人的精神到底從何而來，然後選擇了對此不予置評，把話題往外一扯。
「挺晚了，咱倆收拾收拾吧。」

———

結果這天晚上，B是在A家睡的。
一來是由於明天早上正式下葬，睡在他家就省了來回一趟的事。二來又是B那在A看來謎一般的邏輯：他沒有說出口，但覺哥猜得出來，對方十有八九是在擔心自己的情緒不穩定。

他啞口無言地在心裏吐槽：B這人還真是從小到大都傻得有跡可循，我用得著讓一個心理年齡頂多八歲的人來擔心嗎？
A差點就要因此出聲嘆氣了。他一千次的嘆氣裡，至少有九百五十次是由於B，還真是應了他名字中的那個嘆字。

被窩裡的B頂著一頭剛拿吹風機吹得亂七八糟的頭髮，也不知道想到了甚麼，忽然出言問A。
「對了，A哥，你以後想做甚麼？」

A手上正翻著本書，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也許去寫點小說賺兩個錢吧。誰知道呢。」

「都行的，要是你當偵探，我就去當華生......你要做作家，我就做你的第一個讀者。」

A應個音節，垂著眸翻過一頁，看了大半才想起B沒再吭聲，也不回頭看，便抬手戳了他一下。

B大概是真的睏了，哼哼兩聲，半夢半醒地含混接道，「嗯......A哥，你不要怕......放心吧，我會一直在這裡的......」
A很是有些哭笑不得地在原地怔了怔，竟在這靜謐無人、本該孑然一身的深夜裡感到一絲滑稽的膩人。

他搖了搖頭，任B睡去，只管轉身把手上那本書放回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