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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顏肖像》

五月溫暖明媚的午後，今年宅邸後院百花綻放，這片美好景象卻令艾斯特感到苦惱。
以往全部經由資深園丁悉心栽培，如血般濃烈鮮明的紅薔薇是艾斯特宅引以為傲的品種，今年在一片紅綠中，突然出現幾點純白色。
那就剪掉吧，休伊主人不喜歡素色。
來不及動手了，休伊早已安坐於後院，他背對著眾人，單獨在白圓檯前的椅子上翹腿，身邊架起暗紫色洋傘，傘邊垂落寶石珠串而成的簾幕，仿佛以簾子與陰影劃出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

陽光無法透到傘下，陰影格外深邃陰冷，連薔薇的芬芳都帶有一股冰冷的甜味，叫人難以靠近。
他在想什麼，又在做什麼，有注意到當中的白薔薇嗎。艾斯特與其他眷屬默默站在角落，注視其背影，沒休伊的吩咐，誰都不敢踏出半步。唯獨是那個日光下泛著柔光的白色身影，他剛才執行完「任務」，蓬鬆柔軟的白髮上沾了幾片綠葉，踏進草坪一步一步走到休伊身旁，支單膝跪下。
那個人偶啊，眷屬們都提起了他的名字，來自他國的冷冽利刃——所知的僅此而已。名義上是休伊一時興起帶回的玩偶，無論如何定義也難掩其獨特氣質，臉無表情，沉默寡言，說到底不是人類，只是件工具。
也許是太陽所賜的恩惠，人偶低下眼瞼靜候命令，經日光溫柔地撫摸，為無瑕的面容添上一份難以言喻的溫暖感，純白得令人驚異，以為天使降臨在身邊。

傘下的男人微微側身，手肘墊在圓檯上，單手撐住臉頰，垂首看了眼身邊的人偶。
主人俯視下僕的畫面維持了一會，直到休伊突然開口。
「摘吧。」
就此不帶感情輕輕甩下一句，只是無心將小石子拋到池中，噗通一聲卻使背後的眷屬們不禁毛管豎起，心頭泛起未知的漣漪。摘下那裡的花，在布儡眼中單純是一道命令，他馬上回應「了解」便站起來動身走到花圃前。於是休伊換了個姿勢，提起檯面上如同擺設的茶具，左手捧好小碟子，右手捏住杯耳，細細品嚐尚有微溫的紅茶，一邊觀察著人偶行動。

偵查，解析，行動。
在眾多薔薇中為主人摘下最好的，從花瓣數目、發育程度到顏色鮮度都一一經過分析，最後布儡的視線不知不覺落在其中一朵白薔薇上，似乎被其他因素所影響，這個選擇更有些許脫離分析數據。它比不上其他又大又鮮豔的紅薔薇，小小的，花瓣特別潔白，悄悄於綠葉下綻放，有種難以形容的「好感」吸引布儡走近。
是它了，人偶向白薔薇伸手，抓緊枝頭硬生生將它攀下來，比撕裂肢體來得簡單。
粗魯無情的動作讓其他薔薇也受驚，數片紅白花瓣散落草地上，布儡不會在意鮮血與碎骨，何況是風便能輕易帶走的花瓣，他只想把薔薇送到對方手中。

茶杯放回小碟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你在幹什麼，布儡。」
語氣如常平穩，卻令眷屬們心生畏懼，儘管休伊背對他們，優雅地將手中茶具放下，亦能清楚感受到空氣中的不安定感——休伊當時的表情只有布儡一個能看見。
同時，被花刺刺痛手的布儡聞聲回頭，不禁愣住了，雙眼圓瞪。下一秒他連忙彎腰撿起散亂凋落的花瓣，回去休伊腳邊跪下，將沾有泥沙的花瓣輕輕放到主人手裡，抬起頭等待後續命令，旁人眼中像守候在主人身邊的小狗。
休伊與布儡視線對上，兩人在傘下說了什麼，看到什麼，沒人能猜透。不一會兒，休伊有意無意甩甩手，花瓣回到地上，他毫不在意地站起來，踩過花瓣走向花圃。

那個男人摘下一朵紅薔薇，再次回到傘下落座。
「拿好。」他將紅薔薇遞到布儡面前。

布儡伸出雙手，掌心併攏朝上想接過花，休伊只是捏住花莖輕輕搖晃，沒有放下的意思。看來方式不對，於是布儡換個手勢，放鬆手呈杯狀捧花，對方才願意放到他手裡，並將自己的手輕輕覆上，一起捧住手裡的「禮物」。
當彼此雙手覆上，感受到休伊體溫同時，核心傳來微妙的鼓動，頭一次有人如此碰觸這雙冰冷的手。

冷不防休伊上身前俯，雙手收攏，讓花刺深深紮進布儡的掌心。
「摘花，該是溫柔的事吧。」
是笑著還是生氣呢？疼痛引起作為戰鬥人偶的「本能」試圖掙扎，另一方面卻作為眷屬不能對契約者動手，使布儡陷入一陣混亂中，不自覺挪動身體。休伊依舊牢牢抓緊，視線從沒離開過布儡，他已經無處可逃。來自恐懼的痙攣與愉快的鼓動，是逐漸被感情填滿而變得不謹慎了，往過於精巧的機器裡投放歪斜的齒輪，早晚會壞掉呢。




那該怎辦才好？





碰——！
正當布儡再次抬頭之際，休伊當時的表情，與摔到地板的玻璃罩一同變得肢離破碎。
困在玻璃罩裡的魔法消失了，原本鮮嫩的紅薔薇標本馬上枯死，與記憶和玻璃碎片葬送於此。
回神過來看著完好無缺的雙手，空無一人的破舊小屋，可愛的事物都壞掉了。
此刻某種感覺突然湧上心頭，核心處理過後，最後化作一個簡單的想法。

「在休伊回來之前，要收集更多可愛的小花～他一定會笑得比那天開心的！」

時至今日，他仍在等待那個人。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