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Ⅹ【毀滅神話之人】
 
 
 
壟罩天頂的夜幕撒下濃如墨的深沉黑暗,厚重的烏雲靜悄悄地隱沒閃爍星光。
 
於巷弄內肆虐的蕭蕭風聲挑起地磚上的殘片,掠過步伐匆匆的行人衣角,溜進所有能夠竄入的縫隙中,無情地帶走生命的溫度。
 
但那些都被身處溫暖室內的人們隔絕在外。
 
尤其是被頂尖專業器材所圍繞,接受悉心照護的病患。
 
專職醫藥及化學研究的異都第五區,利用先進技術並以無人機輔助的都立醫院裡,巡房機器人低沉的運轉聲於廊間迴盪,櫃台內側的值班人員目光迷離地盯著螢幕中的表格,最終不敵睡意閉上兩片眼皮。
 
悄然無聲的黑影步入某間病房。
 
顯示著生理數據的儀器於幽闇室內散發螢綠光芒,微弱的提示音鳴響規律節奏,吊掛病床尾端的病歷表姓名欄上,電腦工整的字體打印出一串長名,並標上「異能鎮壓局人員」的特殊註記。
 
黑影緩慢地掠過病床被單下的起伏,於闔眼休憩的那人枕邊投下森然寒意,病床旁側隔著大小監測儀器的窗框外,清冷的圓月自飄離的黑雲底下洩出一輪單薄光暈。
 
當窗外傾下的冷白映上鋒利刃身,高舉的刀光猛力揮下的剎那,刻印著古老符文的掌心緊緊擒錮來者持刀的手腕。
 
不知何時睜開的、淬鍊了鎏金的黃金瞳眸朝來者投去審度的視線。
 
猝不及防地對上那雙凌厲目光,來者先是一怔,而後緩慢說道:「阿圖姆大……不,阿圖姆.伊本.唐科.阿勒西格勒,請你去死。」
 
病房窗簾被冷冽的夜風揚起透明遮罩,綽綽蒼白月光下,眼前的人擁有阿圖姆所熟悉的面孔及嗓音,但對方的舉止卻令他感到困惑與陌生。
 
於是阿圖姆薄唇微啟:「阿密特,你所憤怒的對象是誰?」
 
聞言,被稱作阿密特的男人幽幽開口:「除阿勒西格勒外,別無他人。」不等阿圖姆回應,阿密特接連吐出威嚇般的低沉怒吼,「那群褻瀆屍體與靈魂的暴徒,盲目於犬頭神明的狂信者!」
 
「為了鞏固受人追捧的威信,凶暴地示範保存屍體的方式,甚至不惜使用活著的人類,那時的安納希可只有五歲!」
 
在那片流傳古老信仰的土地上,代代相承的祭祀保留了原始文明的執念,縱使星移斗轉,人們仍未忘卻過去,以貫徹舊時代的血腥祭儀為豪。
 
似是想起了什麼記憶,阿密特下意識地握緊腿邊的拳頭,眼裡的憎恨恍若化作實質的刀尖狠狠刺入榻上之人的胸口,「你才不是什麼神明!這個世界上,從來都只有醜惡的人類。」
 
隨著這句控訴語末落下,阿密特的意識回到數十年前……
 
熊熊燃燒的火簇照亮森幽墓穴的滿室壁畫,薰香繚繞的莊嚴獸首神像下,混雜腥紅鮮血的未知液體順流淌下刻滿歷史的陳舊溝槽,所經之處那無法用現存言語形容的氣味刺激鼻腔,令在場的人們紛紛彎腰作嘔。
 
愚蠢而又自大、慈愛而又弱小,生而罪惡的人類為何能被稱作萬物之靈?
 
即便蘊含尚未完全解析的潛能,人類的軀殼始終擁有極限,當盲目的信仰成為某個族群賴以維生的養分,為了容納存在於高位層面的精神,阿勒西格勒一族使用意外獲得的「技術」成功製作出一具容器。
 
那是否定其人格、尊嚴與生命,只為背負某一群人的冀望(詛咒)而誕生的肉體。
 
無人對此等瘋狂的行為提出質疑。
 
阿密特至今仍清晰地記得,當時的人們眼裡有雀躍、有敬畏、有感激、有狂喜──唯獨沒有恐懼,須臾間,強烈的厭惡感自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明明出生時是個死屍,順從命運回到亡靈的國度就好,但你卻動了起來。」就好像那個「嬰孩」在睜眼的瞬間成為「神明」……阿密特將這句話留在心中。
 
「無論是阿勒西格勒、你或是我,都噁心得讓我想吐。」
 
取得阿勒西格勒家族的信任是第一步。
以變形異能與刻意展現的狂信,他成功被選為「阿密特」隨侍其側。
 
讓「人神」離開阿勒西格勒的保護圈是第二步。
利用家主那一輩結下的孽緣產生的詛咒,緩慢地、計劃性地引導其遠離故鄉。
 
最後便是將對方的死亡偽裝成解除咒語時的意外。
 
考量到過早下手會暴露自己,阿密特耐心地蟄伏了兩個年頭,預計等待阿勒西格勒鞭長莫及之時,親手毀滅他們的神話。
 
但過程中出現的變數實在太多,每當他認為的時機到來,阿圖姆身邊總有注視其的旁人在場,從而暫緩他復仇的步調。
 
面對阿密特一道又一道的淒厲指控,默然許久的阿圖姆沒有放開他的手,而是緩緩坐起身來,直視對方的金色虹膜流淌著灼陽般的光輝,「殺死我,你的憤怒就會消失嗎?」
 
「當然不會,我的憤怒將一直持續至生命的盡頭,但至少我摧毀了阿勒西格勒的信仰。」
 
「那我就不能任由你這麼做了,阿密特、不……」阿圖姆收回阻擋對方動作的手,道出一個名字。
 
當自己早已拋棄的真名於耳畔響起,阿密特倏地睜大了雙眸,「……為何你知曉這個名字?」
 
從服侍阿圖姆的那一刻起,他便不曾使用過那個名字(真名),更無人會告知人神這項毫無價值的資訊。
 
然而,阿圖姆正確地喚出僅有「阿密特」才知曉的名諱。
 
是另一個異能?不,阿圖姆.伊本.唐科.阿勒西格勒的異能效果「阿密特」再清楚不過──是絕對無關於獲得他姓名的能力。
 
這個認知使「阿密特」赫然發覺自己相信的事物失去掌控,一股莫名的驚疑倏地竄上男人心頭。
 
將這份蠻橫而霸道的畏懼加諸於男人身上的存在,則彷彿渾然未察般道出空靈的語調:
 
「人類將未知以及不合理歸咎於神明,過去它是不可掌握的力量,得以被寄予憎恨和懊悔,如今它以科技為名,仍舊強大且難以控制,人類在崇拜與信仰其的行為上,古今往來沒有任何不同。」
 
阿圖姆那恍如穿透男人的血肉之軀,凝視其靈魂的金眸輕眨,夾帶獨特腔調的低沉嗓音這麼宣告:「所以,我必須繼續存在,並作為人類的精神依託承受咎責。」
 
聞言,男人怔愣地開闔唇瓣,在一番長久的遲疑過後,擠出一句乾澀的質問:「……那麼,對於企圖弑神的人類,神明會降下怎樣的懲罰?」
 
「綜觀人類的歷史上,不乏意圖毀滅神話之人,但隨後締造新神話的,也正是人類。」語畢,阿圖姆向尋求問責的男人下達判決:「此處並無得擔待降罪者。」
 
男人沉默片會,最終於離去的前一刻,留下如斯呢喃:「我終究無法理解,像你這種人……不、祢果然並非此世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