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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拿出鑰匙開鎖,將門板往旁邊滑開,裡面一片漆黑沒有其他人。栗山早已習慣只有自己的部活室,開燈後徑直將書包放到皮椅上,再把外面走廊上的兩箱物品搬進來。

手工藝部最近的課程以紙雕為主,箱子裡疊滿厚薄不一的紙張,歪七扭八的建築,看不出原形的動物,惹人發笑的鬼臉,還有只能辨識出基本圖形的作品,多到靠近門口的教師桌面放不下。栗山盯著還有三分之一滿的箱子,打開另一個,又是滿滿的紙張。

櫃子裡好像有文件盒。

他先將長年不用已經生灰的文件盒擦拭乾淨,放在一旁晾乾,等待的同時開始將作品分類,按照背後的鉛筆紀錄用年級區分。一個箱子能塞滿三個文件盒,貼著鐵櫃較少使用的上層透明拉門擺放,正好能展示最外層的作品,當然擺放順序全憑他個人主觀喜好。

栗山對那張喜感效果滿分的鬼臉感到很滿意,本想繼續手上的整理工作卻遇到麻煩。

文件盒不夠了,但還有整整一箱,他翻找部活室的每個角落都沒找到合適的替代品,只能先把運動外套脫下來,捲起制服的袖子,倚在小沙發的椅背上思考有什麼辦法。

啊,沒有美術部的油畫要整理。擱置在地上的畫作壓縮到步行的空間,雖然還不至於無法通行,但卡在鐵櫃前面之後要拿東西也麻煩,得先找找還有哪裡可以放⋯⋯

栗山猛然轉頭,看向門口。

那種感覺又來了。

正在超常運作的嗅覺不停警告大腦,好似生鏽的零件突然運轉,發出刺耳的聲響在體內投下惱人的回音,激發胃部不該存在的空虛感,隱隱泛痛。唾液很快就滿到必須有意識地吞嚥,原本乾澀的喉嚨頓時像溺水般無法暢通氣息,讓他用力地咳了幾聲。

為什麼又來了?

上次明明被天本老師會托夢這件事嚇到半死,這次是真的夢到了?一直在門口徘徊,不敲門也不離開,到底想幹嘛?

值得慶幸的是距離不像上次那麼近,胃裡的騷動還能忍受,太陽穴的抽痛和耳邊的嗡嗡聲還沒造訪,免於一樣狼狽的情況。他抓起書包,抑制微微發顫的手拿出藥盒,急著吞下甚至沒有配水,退到最裡面等待藥效發作。醫生說了最快也要等五分鐘,這傢伙最好就直接走掉——

「那個、打擾了……」

「你學不會敲門嗎?」

門板很快又被關上,栗山撐著靠牆的桌子,用盡力氣抓著桌邊,試圖不靠深呼吸調節心跳。關上門了就看不見,距離夠遠也聽不見外面的動靜,可是氣味卻能穿過狹小的門縫,恣意擴散傳到這裡,一而再再而三強調存在感。他決定戴上口罩,雖然離徹底隔絕嗅覺還差得遠,至少還有心理作用,協助自己冷靜下來。

敲門聲不巧地響起。栗山咬住口腔內側的軟肉。

「學長,不好意思打擾了……」

「幹嘛?」

「呃,有關上次的事,那個……」

含糊的語尾黏在一起,難以辨識對方真正想講的話,意圖也不得而知。還真的夢到天本老師了?栗山覺得這個猜測還算幽默,強迫自己哼笑一聲,阻止不受控制的注意力往外飄。情緒躁動的時候更無法控制行為,他得先保持鎮定,最好想些有趣的事,例如前天看的那部電影。

剛剛這傢伙嚇得直喊「對不起」又趕快把門關上的樣子,滿好笑的。

「我可以進去說嗎?」

「不可以。」

回得太快了。栗山鬆口,咬住口腔內側另一邊。禮貌在這種時候是多餘的,何況是這傢伙莫名其妙就跑來,就算什麼都不知道也給人添夠多麻煩了,難道還要照顧他的心情嗎?覺得被冒犯更好,就這樣直接離開,以後都不要再來了。

「……真的不行嗎?」

栗山咳了幾聲,不讓自己發出足以傳到門外的「不然呢」。

電影鑑賞部什麼時候變成合唱部收容所了?這一個兩個為什麼都要跑到這裡?

同樣被擋在門外,診所那隻被擋在診間外的貓就討喜多了。一開始會邊叫邊抓門板直到他準備離開,幾次後學會放棄自行離開,現在已經徹底學乖了,前幾天看到他還會自動繞道,比這傢伙還會讀空氣。

貓是因為無法忍受被限制的焦慮感才想進門,這傢伙又是怎樣?

「……你等五分鐘再進來。」

栗山等到門外傳來「好」,才拉開椅子坐下,順便舔了下嘴裡的傷口。

好像咬太大力了。他吞下與唾液溫度不同的液體,撐著額頭閉上眼。



五分鐘過了,門板隨著戰戰兢兢的「打擾了」再次滑動,不久前才見過的學弟先是探出一顆頭,和他對上眼後很明顯地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進來。氣味明顯變淡了,栗山稍微放鬆緊繃的神經,起身時壓住口罩的鼻樑片,確保鼻子和嘴巴都被罩住,等待對方把門關好後說明來意。

什麼表情啊?他忍不住挑起眉。

滿臉不安,欲言又止,視線在天花板和地板間來回移動卻死死不看向他,身體還貼著門板不肯往前。上次對電影鑑賞部有說不完的意見,這次倒不會講話了?

「有什麼事嗎?」

這麼容易就被嚇到,如果突然大叫說不定會整個人跳起來。他壓下上揚的嘴角,反正現在戴著口罩不會被發現。

「上次……就是……」

「你弄壞播放器的那次?」

他只是想要幫忙把話接下去而已。栗山看著癟起嘴的學弟,趁著重心轉換時撇過頭去,用咳嗽掩飾笑聲。

「對,就是播放器壞掉的那次……給學長添麻煩了,真的非常抱歉。」

栗山眨了幾下眼睛,腦子轉了幾圈都沒想到該怎麼回應低頭鞠躬的學弟。

這倒不在他的預想內,原來這傢伙還有基本禮貌。

「麻煩已經解決了。」他示意學弟看向旁邊嶄新的播放器。說起來還算是因禍得福,現在錄影帶可以隨時倒帶,天本老師要是知道應該會感謝這傢伙,但他才不會說出來。

「我知道岡學長已經買了新的……」

而且也不是這傢伙出錢的。栗山「嗯」了一聲,無法理解對方為什麼更緊張了。

「但不能就這樣算了……所以、所以我想說,我可以幫忙打雜,學長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都可以直接跟我說!」

「……哈啊?」

這次不小心出聲了,但他現在顧不了那麼多。

「就、就是,跑腿打掃都沒問題,沒有出錢也要出力……總之什麼都可以,學長不用客氣盡管說。」

「我不需要幫忙。」

「學長拒絕得也太快了。」

「謝謝你的好意,但不需要。」

「真的沒有嗎?學長再想想、」

「合唱部不用練習嗎?」上次跑來就把合唱祭掛在嘴邊,讓他想不記得都難。「岡君都回去練習了,你還跑來這邊幹嘛?」

「今天不用練習。」

「那你早點回家,掰掰。」

「……所以才想說可以過來,看看學長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有勞你特地跑一趟,不需要。」

「學長根本連想都沒想,為什麼這麼急著拒絕啦!」

好吵,是因為學了合唱才這麼大聲嗎?「怕你又弄壞東西。」

「……這次不會弄壞了!」

「沒事找事做,你很閒嗎?」

「就說了今天不用練習,而且學長明明就需要幫忙。」

「就真的沒有……」

「學長感冒了就好好休息,跟我說需要做什麼就好。」

早知道就不戴口罩了。栗山無言以對。

學弟一掃先前的畏縮與遲疑,鼓起來的臉頰真的很像河豚,帶著執拗的眼神前進好幾步,讓栗山差點喊出「站住」,幸好氣味還是很淡。比起被纏上的煩躁,更多的無奈湧入內心,他得重重揉捏幾下眉心。

不給他事情做只會沒完沒了。他認清現實,只想嘆氣。

「文件盒,三個。」

「……要做什麼?」

「裡面那些紙,」他指著被冷落已久的箱子,再指向被放在櫃子裡展示的文件盒。「像那樣照年級分開裝,放到上面的櫃子裡。」

「這樣就好?」

「你不想做也關係。」

「我又沒有說不要。」學弟小聲咕噥著,拿起一張紙留下「我很快回來」就沒了身影,室內恢復一片寧靜。

栗山拿下口罩,深深吸了一口無味的空氣,把門關好後確認時間,翻了個白眼。

今天不用看電影了。他拿出櫃子下方的塑膠垃圾袋,套住油畫後塞進櫃子的縫隙裡。



學弟確實動作很快,整理紙雕作品的動作也還算細心。栗山感覺有些無聊,在盒子準備蓋上前搶著開口:「換一張。」

「什麼東西?」

「放在最上面的,換一張。」

「換成怎樣的?」學弟順著他的手指再次看向櫃子,露出怪異的表情。「……一定要嗎?」

「現在這張好無聊。」很普通的花朵剪影,和他之前選的風格完全不搭。

「學長的品味好奇怪。」

「你覺得自己很小聲嗎?」

學弟縮起肩膀,接連兩聲「對不起」後趕緊檢視其他的作品,拿出一張對著紅蘿蔔吐舌的兔子,被他搖頭否決,接著是看不出是羊還是熊的奇怪生物、脖子上不知道是蛇還是圍巾的女人、掛在畫面中央一開始看以為甜甜圈的月亮。

「你的品味才奇怪。」

「是這些作品很奇怪。」學弟把所有紙張攤在桌上,舉起另一張又放下,沒好氣地說:「學長要不要過來這邊看?這樣比較快。」

「感冒會傳染。」他心安理得地善用誤會,坐著指揮學弟拿起左上桌角的作品,仔細凝視後示意放下。

「學長為什麼要整理這些?」

「手工藝部拿過來的。」

「我知道是手工藝部的,但為什麼要放在這裡?」

「他們想放就放……旁邊那張,左邊,再左邊。」

「他們幹嘛不放在自己的部活室?」

「不知道,覺得占空間吧。」

「放在這裡也占空間啊。」學弟無視他「往右邊數第三張」的指示,一臉不可思議地說:「自己不整理部活室,還要占用別人的空間?」

「借放一下也不會怎樣。」

「這個也是他們的吧?」

學弟指向掛在櫃子側邊的娃娃,他過了一會才想起那是前段時間的羊毛氈課程,聳肩表示默認。那次更麻煩,他還得先找到無痕的掛勾,好在娃娃上都有一條環狀的繩子。

「學長為什麼要答應他們?」

「他們的作品都還滿有趣的。」

「……這個是美術部的?」眼看架子上的頭像石膏就要被舉起來,他連忙說了好幾聲「不要摔到」,才讓學弟沒把手放上去。「學長幹嘛那麼好心,這裡又不是儲藏間。」

「很快就是了。」他漫不經心地說。看來看去,好像還是那張耳朵像翅膀的大象最順眼。

「什麼意思?」

「部員不滿五人的社團下個年度就會被廢部。」栗山終於看向學弟。合唱部人數一直都很充足,不知道也很正常。「到時候這裡就是儲藏間了,他們先把東西放過來也無所謂。」

「不是還有六個幽靈部員嗎?」

「你都說是幽靈了,應該知道那不算數吧?」

「可是現在還是電影鑑賞部的……」

「只有一個正式部員,對他們來說沒差吧。」

認真考慮後,栗山最後還是放棄大象,敲了幾下桌子喚回不出聲的學弟,示意他拿起那張頭上長鹿角的魚。這張風格和鬼臉比較協調,他邊看邊點頭。

「放在桌上就好,你可以回去了。」

學弟的身高就算墊腳尖也構不到櫃子最上層,栗山站起來,打算等對方回去後找找有什麼時長比較短的片子可以看。氣味依舊縈繞在鼻腔內,幸好速效藥、口罩和距離都起了一定的作用,至少在這段時間讓他能夠習慣。

但習慣了,不代表不存在。

他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叫住準備離開的學弟,忽視從剛剛就寫著「想說什麼但不知道怎麼開口」的臉,直接開口:

「你最好去醫院檢查一下。」

「……什麼?」

栗山見學弟一臉茫然,只能把話說得更直接,「二次分化,最好順便拿藥。」

「——沒有吃藥的Cake,很容易遇到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