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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光者的獻禮】


  綠腰第一次與骨認識,是在那一次宴會後,她趁著青不注意跑出了城主的住所。半大的小孩,來到這個喀塔也不過一年多,這裡對她來說顯然太過廣大且複雜,為了避開城主的護衛,嬌小的女孩甚至還專往樓房的縫隙之間鑽──赤陽帶著她在覆沙之地求存,再小的孩子都得學會這些技巧。

  然而學習過在覆沙之地的日夜如何根據竿影與星空辨識方位的綠腰,卻在喀塔的建物之中迷失了方向。

  她跑到沒力,將自己縮成一團躲在梁柱的角落,摀著嘴小口喘氣。她聽見有腳步聲由遠而近,豎起全身上下地精神警戒,喀塔對她來說是個全然陌生的所在,包括環境,包括人。她想念赤陽,想念覆沙──「他們」說,作為高貴的喀塔子民,地上王的繼任者,她應該喊喀塔之外的世界作「白沙之地」。

  但她熟悉的還是覆沙,還是赤陽。

  綠腰不了解喀塔的一切。她不了解青為什麼偏偏要把她從巫里的囚籠中帶出,更不了解青領她喊城主居所的另一個女人為「母親」,卻又在一天夜裡親手把那個女人掐死,把襁褓中的孩子沉進水中,最後帶著她到執政官的聚會上宣告她是城主的繼任者。

  她也不了解青明明憎惡著巫里卻又懼怕著巫里,同時也對著巫里言聽計從──噢,除了將她除名之外。因為城主已經沒有其他子嗣了。
  在覆沙之地上只有生與死。綠腰無法理解這一切,她就是頭披了人皮的幼獸,憤怒著且無所依恃,只能瑟縮在刨出的穴裡,乞求陰影能遮擋住牠的身影。

  綠腰縮在梁柱的一角,等著那些腳步聲走遠。她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只能茫然地看著空曠的牆。她想等到入夜,看得到星子後,她就能辨認出方位找到喀塔的大門,最後回到她熟悉的覆沙之地。

  她很有耐心,野獸耐餓耐渴。綠腰依然警戒著環境,同時也放空思緒什麼也不想。這是赤陽教導她的,與陰影同調,與空氣同調,與光線同調──這麼一來,覆沙遺跡裡的生物就辨認不出她們的氣息。


  「……妳在做什麼?」

  戴著白色獸骨面具的人影出現在她面前時,綠腰幾乎是立即從地上彈起,背靠著土牆對著那人從喉頭發出威嚇聲。
  如果是覆沙之地裡的小型生物,或許就被她嚇跑了,然而喀塔不是覆沙之地。對方只是歪頭,似是感到不解,嗓音被檔在面具之下,顯得有些悶:「我是骨。」

  她向綠腰伸出手。綠腰緊戒地盯著她,比她高上一些的女孩雙手是空的,腰上看著也沒有配戴武器。衣服之下就不一定了,例如貼身匕首──綠腰身上就有一把,藏在後腰的腰帶裡。

  「妳是綠腰。」對方見她沒有回話,倒是自顧自說了下去,「我記得妳。」

  「在城主的宴會上。」
  「妳喜歡五色玻璃嗎?」
  「妳喜歡……」
  「妳……」

  「妳真好看。」

  帶著面具的女孩蹲在地上,抬頭由下往上看著她。綠腰不了解為什麼她能一直說下去,而且她說起話來的方式相當奇怪,就像是巫里在念咒一樣。

  綠腰感到煩躁,她抬腳想要離開,卻被蹲在地上的人一把抓住了腳踝。

  「──妳!」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見女孩將她的腳放回地上,接著雙手觸上她的腳,跪下以獸骨面具的前額碰上她的腳尖。

  哪怕再不懂喀塔的禮節,綠腰都能看出這是一個崇高的禮。

  「我是骨。」跪著的女孩如此說著,「妳是我等的地上王。」
  「……妳是巫里?」

  綠腰看出了骨的身分。她不懂這一切,她感到煩躁。骨沒有回答,既非承認也非否認:「我屬於喀塔,喀塔屬於地上王。」

  「可我不想,也不會成為地上王。」

  綠腰終於理清了她的感受。那是厭惡──她憎惡著喀塔,厭惡著作為傀儡的青,憎恨著掌控這個喀塔實權的大巫里。
  「──我討厭巫里。」

  她沒有理會依然跪坐在她面前的骨,大步離開,又兜了好幾個圈子才來到喀塔的大街上,接著被到處尋找她的護衛送回城主的住所。

*  

  綠腰最後變得比誰都像一個恣意張狂的地上王。
  而骨是第一個,也是自始至終臣服於她的人。

  她捧著獸骨作的面具,野獸的吻部骨骼狹長猙獰,她將面具給跪在地上的人戴上,那人的半張面容因而完全遮擋在面具之下。
  她接著捧起那人的臉,在獸骨面具上落下一吻。

  像是給心愛的玩具裝扮,綠腰花了很多心思在給骨的裝飾上。她找工匠刻了新的面具,用的是覆沙遺跡裡最兇蠻的野獸頭骨,挑了整個喀塔最優秀的紡織坊做出最精緻的衣衫,包括最後掛在骨頸子上的也從麻繩換成了鑄有城主花紋的精鐵項圈。

  這樣這個人就完完全全是她的了。

  不是巫里的,也不是喀塔的,僅僅屬於她。

  綠腰看著跪在地上的骨,溫順地彎下腰親吻她的腳背,心裡的滿足感膨脹得近乎要炸裂。



2018-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