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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的方向〉

　　濃厚的雲層越發晦暗，一彎新月被掩去大半。臺北的夜空向來都不是那麼明亮，可今夜卻更甚，似乎沒有一顆星子願意賞臉，盡數躲在了夜幕之後。

　　稀薄的月光勉強穿過了樓房間的夾縫，給幾條錯綜交叉的暗巷裡施捨了點光亮。本該夜深人靜的小路上，此時卻不合時宜的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驚得一旁野貓不善的朝聲響的方向凶狠「嘶」了聲。

　　「芥子！芥子？你欲去佗位（你要去哪裡？）」吳世堯一邊加快腳步一邊喊著，可無論他怎麼叫喚，那抹暗紅背影只是越走越快，最終沒入了夜色裡。

　　吳世堯驚疑不定的停了下來，打從芥子雅紀對他的呼喚置若罔聞那刻起，他就知道事態可能已經不是他能夠控制的了。抬起頭打量了那個「芥子」消失的地方，像是在歡迎他一般亮起了盞昏暗的小燈，吳世堯深吸了口氣，小心翼翼攥緊了拳頭前進。

　　倒不是吳世堯有勇無謀、或藝高人膽大，純粹是因為他知道——

　　無論在哪裡，芥子都會找到他的。





　　「吳？」芥子雅紀一推開木門，就看到這個極富衝擊力的畫面，讓他忍不住拔高了點聲調。

　　破舊的木床架旁散落一地灰塵與木屑，旁邊躺著兩張一模一樣、芥子雅紀最為熟悉不過的臉。雖然不明白事情的發展，但芥子很快就看出右邊那個是不屬於人世間的東西。

　　因休假即將來臨，昨日兩人在放學後心血來潮的多轉了幾個巷子晃悠，在途經某條小道時，視線卻同時被一個小東西給捕捉了——漆皮嶄新發亮的小皮夾，內裡沒有甚麼特別的東西，只在一個隱密夾層找到了幾張照片，分別有一位臺高男學生和一名婦人的合照，和那位學生的獨照。

　　那時吳世堯多瞧了幾眼：「看！他跟我長得好像啊！」芥子雅紀湊過去看了看，只覺得在眉眼間或有相仿，但神韻容態卻是大相逕庭，髮型也差了許多，並沒特別放在心上。後來他們順勢在附近轉了轉，竟然真的在一間久久無人居住的空屋裡，發現了皮夾中那兩人的合照，芥子雅紀便敏銳察覺到屋內那專屬於魑魅魍魎的不安份氣息，所幸他的經驗告訴他陰氣並不重，芥子雅紀便準備好器具，帶著吳世堯來個久違的夜間探險。

　　怎料到，雖然不具備驅鬼能力，但一向不曾出現突發狀況的吳世堯，抵達了這所民宅後便明顯的不適起來，頭痛欲裂不止，甚至一反常態的直直奔向二樓，轉開了某個房間門把便將自己關進去。芥子雅紀雖有些慌張，卻很快重拾往常的冷靜，畢竟他知道他倆面對的是甚麼，吳世堯的異狀雖不在預料內，卻也並非束手無策的窘境。

　　他帶著開鎖工具以最快速度打開房門，然後面對著眼前兩個吳世堯的臉，饒是經驗豐富的芥子雅紀，也忍不住愣了幾秒。然而並沒有空閒容他多想，左邊的吳世堯昏迷著，額上滲出涔涔冷汗，右邊的「吳世堯」顯然是鬼怪化成的，惡狠狠盯著芥子雅紀的眼裡眼白逐漸褪去，化為駭人的純黑。那鬼正把兩手分別放在吳世堯被迫微張的口和左胸上，嘴裡喃喃唸叨著甚麼。

　　一般人或許無法理解，但芥子雅紀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那是在吸取吳世堯身為人所擁有的陽氣，鬼怪作為靈體的存在是沒有實體的，眼前這個卻明顯要更趨近於人，芥子雅紀知道這代表著甚麼。他旋即掏出念珠纏上手臂，念咒的嗓音透著一絲不明顯的緊張，因為他知道眼下情況刻不容緩。

　　豈料，在他開始念咒之際，原本他還能輕鬆承受的怨氣卻排山倒海而來，毫無預警的增強數倍。

　　「你也要......阻擋我......！」化形的鬼怪頓時決定放下昏迷不醒的吳世堯，漆黑眼瞳裡盛滿怒火，背後冒起一陣又一陣的黑霧，轉身便朝芥子雅紀撲來。

　　芥子雅紀冷冷看著那隻即將碰到自己的手驟然停在空中，並化為粉塵。結印已然完成，即使襲來的怨念強度可說是深不見底，但這位鬼怪的靈體成形時間不長，力量仍嫌弱小了點。然而不等他鬆一口氣，另一隻長著尖利指甲的鬼手竟然詭異的抖動起來，似乎有要掙脫囹圄的跡象。

　　「不可以......她、她在等我......」嘶啞如破鑼的嗓音響起，耳膜上彷彿載了千斤之重，壓迫力驚人，鬼怪的外型在逐漸變化著，「回去......要回去......」那隻手痛苦的顫抖起來，頭髮在急劇縮短，衣服卻依舊是臺高的制服，只是被扯得破爛不堪。

　　芥子雅紀蹙起眉，結合他和吳世堯早先撿到的照片，他似乎了解了些甚麼，方才便不曾舒展的眉間摻了點複雜的情緒。

　　「回去吧，回到你現在該去的地方。」他閉上眼，「......急急如律令！」





　　吳世堯醒來後，告訴了芥子雅紀他在昏迷期間遇見的事，成功將芥子心中幾片遺落的拼圖補滿。

　　鬼怪侵入了吳世堯的精神世界，先化形成芥子讓他跟到其故居，再讓他看見鬼怪生前的往事。約莫三、四年前，曾有個臺高的男學生，在買母親生日禮物的路上，不幸被違規車輛追撞，最終不治。據吳世堯所言，在他看到的景象裡，這位學生在成為亡魂後回家查看，卻發現與自己相依為命的母親仍然每晚守著餐桌，等待兒子回家吃飯。

　　這便是鬼怪重大怨氣的來源了。他盯上了與自己長相有幾分相似、看上去單純善良的吳世堯，懇切的表示自己必須回去見母親，並想藉機佔據其身體，讓吳世堯的靈魂自願代替他留在陰間。說完這些的吳世堯看上去十分難受，一直低落的垂著頭。

　　「吳，伊有伊重要的人，你嘛有、阮嘛有。（吳，他有他重要的人，你也有、我也有）。」芥子雅紀在沉默一會兒後發話了，並拍了拍吳世堯的肩，「就只是按呢。（就只是這樣）」

　　吳世堯終於笑了出來：「嗯，是啊......感謝你，芥子。」

　　「回去吧。」吳世堯率先站了起來，接過芥子雅紀懷裡揣著的那個短夾，也是這一切的開端，「先送他回去，既然他特別帶我去那裡，那一定是很想回家的。」

　　「然後我們也回家吧。」他朝眼前有些走神的人伸出手，「芥子？」

　　被這一聲呼喊給拉回注意力。外頭的路燈不知何時亮起，月亮也露臉了，吳世堯的側臉沐浴在淡淡的輝芒裡，晶亮的雙眼向他直直看來。

　　芥子雅紀從方才便一直想著，吳世堯那純粹乾淨的心，一直是他最珍惜的，可即便如此，他卻更不希望吳世堯因此使自己難過。

　　但如今，芥子雅紀覺得，沒必要再去想這些了。

　　不論是多黑暗迷茫的境地，吳世堯總是會朝著光的方向邁進，並等著他。　　

　　而他也一定會去找到吳世堯。

　　「嗯，回家吧。」芥子雅紀的唇角一如往常的微微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