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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濕鞋,沈秧倒也不惱,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自己大意得的苦果,自己受著便是,只要沒累著旁人受害,他一向看得開。看開歸看開,該解決的麻煩還在身後追著,倘若僅七八惡犬,於他倒也並不麻煩,左右這狗是上不了樹的,他卻能在植被茂密的鬼谷林中做到腳不沾地。可麻煩就麻煩在狗群後尚有賊寇,各個腰間佩刀,手裡卻舉著弓弩,沈秧一想那所謂的擅毒之人,也曉得這冷箭不是好受的。 這前有惡犬,後有流矢,變相將沈秧給扣在了樹上當活靶,非不得已他又不願傷及牲畜性命,畢竟是非糾葛在人,惡犬凶性雖盛,終究不過聽命行事,何必多造殺孽?思忖間,沈秧動作也未停,一連自幾棵相鄰樹上掠過,如蜻蜓點水,一面打量著周圍環境,心下一沉。 賊匪雖一時追不上他,可有狗群在後,犬類嗅覺最靈敏,他也甩脫不開,又見狗群圍堵間逐漸將他逼向樹木稀疏處,不知是訓練有素或純屬巧合,但可眼看退路逐漸被斷是不爭的事實,再拖延下去只能像剪了翅的鴨子,任人宰割,沈秧當機立斷,退向幾丈外一棵提前相準的樹上,掠上枝頭伸手一抓,將滿串的乾枯樹子捋了下來,掂了掂手感份量。 應當能行。 ⚶ 鬼谷林西南角,一處略顯空曠的林地裡,茂密樹冠間隙隱有微光,但見幾名賊寇七仰八叉地躺了一地,武器也四散各方;不遠處,幾隻頸粗體壯的惡犬亦呈類似模樣,奇怪的是幾人並幾隻畜牲身上並無明顯外傷,卻遲遲不醒。半晌,其中一棵樹上跳下個少年郎君,左肩處扎著一枚短弩箭,入體不淺,可見血卻不多,落地時身姿仍顯餘裕,正是沈秧。 作為無腳燕的大徒弟,沈秧大小是個肖鳥的,這點傷還不至於礙著他活動,可皮肉傷雖小,箭矢上的毒素卻有些棘手,他只暫且以內力鎖住患處經絡止血,不叫毒素擴散太快,可畢竟只是權宜之計,還得找到解毒的法子才是正經。 沈秧陸續經過賊匪和犬隻,隨他腳步踏過,方見幾人並惡犬身周散落著一些不起眼的乾枯樹子,正是方才沈秧自樹上捋下的無患子。少年郎一邊走遠,一邊喃喃道,「雖說是些上不得檯面的把戲,緊要關頭卻也還是堪用的。」 唉,功夫不到家啊。 ⚶ 待他一路尋回西北營寨,沈秧的臉色已經有些發白了,他皺眉看著空蕩蕩的營地,滾著喉嚨按下湧起的反胃及越發強烈的心悸,回首思量方才惡犬撲來的方向,擇定一個方向尋了過去,果然在不遠處看見兩車鬼谷蜜整齊碼放著,他上前啟開一罐,取出些許服下,打算晚點再向管事告罪賠償,待各處不適感略微緩解,又看著整兩車嗑碰不得的鬼谷蜜,轉身就近往岑家堡支人手去了。 岑家堡中雖無良醫大夫,位於鬼谷林邊,卻有不少成藥,然沈秧並未在岑家堡耽擱,僅借了幾名家丁隨他同去押車,再差個腿快的先往李家藥房報信,又托府中管事尋幾名護衛協助將賊人捆了送去鎮上,槐根雖無官府刑獄,靖端堂作為當地武勇義塾,堂下倒有門人專門處理此類小賊,雖說也就是摁著揍一頓,並沒有什麼嚴密的刑典章程,可大小也是個教訓,賊人走一遭出來,往往日後還會再犯,逮著了再揍便是,左右此地風氣便是如此,殺了人用不著償命,遭了賊也求告無門,逍遙是逍遙,要說亂也亂得很。 若是尋常委事倒並不急,可沈秧想著藥房裡鬼谷蜜短缺,一個不好是要命的事,左右服了蜜,傷勢略有緩解,便馬不停蹄地給李家藥房送了去。待他駕車趕到時,正見李管事站在藥房門口伸著脖子左右張望,面上略有焦急之色,沈秧抬高音量喊了聲:「李管事!」 便見李管事倏地朝他看來,忙不迭招手呼喊,「可算是來了!有勞少俠啦!」說著,又呼喝著隨他等在門口的一眾藥房夥計,「趕緊的趕緊的!乾看著能看出花來?還不趕緊去把蜜給接了⋯⋯哎喲,沈少俠的肩膀這是怎麼了?」 駕車到近前,沈秧將兩車蜜交給迎上來的夥計,自己跳下車舆,面帶歉意地同李管事道,「見笑了,一時不慎遭賊人暗算,傷勢倒還好,可箭頭上抹了東西,事急從權,擅動了車上的蜜,晚些還要勞煩管事將賠償數額算與我。又這毒也並未全解,我恐怕得先去醫堂尋大夫相助,稍晚再回來與您賠罪。」 「哎我的少俠,可別說笑了!這蜜本也就是用來解毒救命的,要不是少俠出手相助,整個鎮上的蜜都要斷貨啦!這群挨千刀的缺德鬼,哪日也該叫他們嚐嚐病痛纏身求醫無門的滋味才好!少俠不忙,這兒走,正巧隔壁回春堂那兒斷了鬼谷蜜正上火,這不,大夫都親自找上門來了,這會兒還在裡頭呢!讓他就近給你瞧瞧,若不是什麼難解之症,就近抓了藥就能煎服,少俠也能少吃點苦頭。」 「那就卻之不恭了,有勞管事。」 箭上抹的原是烏頭,也與沈秧早先打聽到的情報相符,彼時沈秧除了上身衣物,正坐在藥房裡一處偏屋讓大夫診斷著,岑家堡家人已讓他先行請回,又托人給岑家主帶了口信,說改日登門道謝。 弩箭已取下,傷口也被仔細清理過,在大夫替他上藥包紮期間,沈秧將先前得知的悉數告知大夫,那頭隨後也得出了相應的結論,蓄著一抹山羊鬚的大夫面色嚴肅,看著沈秧叮囑道,「好在少俠有功夫傍身,即時鎖住了經絡,又用了蜜,否則待這烏頭之毒擴散開來,拔毒怕就不像現在這般容易了。話雖如此,這幾日仍需靜養,都說病去如抽絲,中毒也是相同之理,還盼少俠好生養著,至少三日,不可仗著年輕折騰身體。」 沈秧總覺得大夫話中有話,可見大夫不再多言,索性也只當是尋常醫矚老實應了,包紮過後重新著衣,同大夫並李管事再次道謝,這才離去。 養是得養著,沈秧卻沒打算回師門,轉頭去了金陵台。雖說他一向葷素不忌,但這陣子確實去得兇了,脂粉堆裡幾個相熟的紅粉知己都打趣他是不是遇上了不如意的事,怎麼成日往這銷魂窟裡躺,彼時沈秧正枕著玉膝,扣著柔荑,聞言笑了笑,也沒注意說話的是哪個,拉著人低頭換了個吻,又鬆了手,任丹蔻紅袖捧著他的臉交頸纏綿。 ⚶ 「又上金陵台?」 自打在牛挽月面前說溜了嘴,屠英平日說話也少了點顧忌。這日他難得不在草廬頂守著,沈秧一進門,就見他也沒點燭火,大半夜的坐在堂裡小酌,見沈秧又晚歸,便隨口說了句,「那地兒你也別老去,總歸敗底子,且你最近總一住就是幾日,那丫頭隔盞茶就要纏著我問一回你,這性子也不知隨了誰,倔得跟頭牛犢子似的。」 屠英此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獨讓小徒弟剋得死死的,只要沈秧不在,兩人便成日像對陀螺似的繞著圈打轉,屠英實在應付她不來,卻又不能真撒手不管,搞得他也同牛挽月一般,望穿秋水的就盼著大徒弟回來接手這麻煩,平日也沒少同他嘮叨。 沈秧笑著應了,索性屠英原也就是抱怨兩句,見時候不早,擺了擺手就要放他進去,可就在沈秧從他身邊經過的當兒,屠英卻突然將他喊住了,「慢著。」 「師父還有何吩咐?」沈秧停下腳步,屠英一手放下酒盞,直起身,眉頭皺了起來,「你身上怎麼一股藥味兒?受傷了?」 他這話一說,沈秧當即頓了頓,尋常他受了傷若不回師門,便要在外頭養到盡好了才回來,不叫這一大一小看出端倪。可偏今日離開金陵台前想著時候還早,就叫人送了熱水到相熟的姑娘屋裡,那姑娘柳夢娘與他交情一向好,雖身處煙花地,卻頗有幾分知己的意思,給他取換洗衣物時見藥還有,便順手給他用了。也是這幾日聞著藥味太習慣,沈秧心裡想著別的事,沒注意,二來對屠英也實在沒怎麼堤防,這才給逮了個正著。 又屠英原也是隨口一問,只當他受了傷去找過大夫才回,本想問傷得如何,可見他不說話,意識到什麼,臉色當場就不對了。 「你什麼時候傷的?上金陵台前還是後?」 屠英雖是個急脾氣,可沈秧知道他也慣是個心軟的。眼下這場面說不好應付,要想打發過去應也不是成不了,可他心中一道念頭閃過,竟如實交代了。 「不妨事,前幾日辦事不仔細,給流矢傷著了,箭上抹了東西,好在及時拔了,養了兩日,也盡好了。」 他這話還沒出口,就做足了惹屠英發怒的準備,他與屠英師徒幾年,再清楚不過這個師父有多掛記他,自也知他的逆鱗生在哪兒。果不其然,屠英一聽他是傷了之後去的金陵台,當場勃然大怒。 「養了兩日?尋常你心裡有事,怕叫那丫頭看出端倪,不願回來,我不拘著你;可現在受了傷你也不回來了?你的師門就在這兒,你受了傷給我去花街柳巷養著?你是當我死了不成?」 師徒一場,屠英極少對他說重話,平日裡甚少拘束,今日瞧見他帶著傷夜歸,罕見地發了大火,卻在沈秧預料之中,他二話不說,當場就給屠英跪下了。 沈秧也沒為自己辯駁,直接給屠英嗑了個頭,伏在地上沒起,「師父,我這條命是您救的,師恩養恩萬不敢忘,此生無以為報。不敢叫您掛記,也當不得您動氣。」 這話聽著不對頭。屠英一時也顧不上發脾氣,幾大步來到沈秧面前,扯著他的胳膊把人拉了起來,「你什麼意思?你⋯⋯」 這事本沒那麼嚴重。屠英是惱他真出了事兒反倒避著他走,把這師門,把他當什麼了?可沈秧這養不熱的性子,他是曉得的,原也不能全怪他;他心中顧慮,屠英也多少能猜到幾分,但凡他服個軟,認個錯,給屠英遞個臺階下,待他的脾氣緩過來了,這事也就過去了。 可沈秧卻當場跪了下去,看得屠英心裡打鼓,他那模樣與其說是認錯,不如說是借題發揮,他心裡本就有事,這是找了個由頭鐵了心要把話說開。 屠英到底養了他五年。沈秧這條命,是他一點一點將養起來的。同門友人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明白為何屠英一個粗人,整日如此緊張他那省心的大徒弟,簡直是風大了便急著關窗,天熱了又忙著要開,生怕他給吹散了,捂化了。 可他們哪裡曉得。 沈秧剛到他身邊的時候,才十二歲。半大的孩子隻身從中原那塊吃人的地界逃出來,若不是他得了友人的消息及時趕到,這條命都不一定搶得下來。那時他見這孩子一身的傷,忙就近尋了個醫堂找大夫,待在大夫手裡安置了,才有空去瞧他的模樣。屠英料想過很多,這孩子心裡定然有恨,千驚萬險逃離故土,也許驚惶不安,恐懼難當,這本也都是應當的,可沈秧卻沒有,都沒有。 那夜在醫堂,屠英堵在廂房外轉圈,一身焦急勁兒幾乎要掀了房頂,好容易見大夫出來了,忙問情況如何,卻見大夫搖了搖頭,說看著不好。屠英便以為是傷了要緊處,一眼沒叫他看出來,當即撇了大夫心急火燎地趕到榻前,卻見靠在床頭的沈秧雖顯狼狽,看著倒還清醒,心下愣怔,還未開口,又見沈秧抬眸一掠,一直空落著的目光凝在他身上,開口第一句話卻是問他「是不是屠英」。 屠英一對上那雙眼睛,還未來得及憶起故人,驀地就明白了為何人分明好好的,大夫卻說,看著不好。 沈秧那雙眼裡什麼都沒有。無悲無喜,像一縷孤魂給硬扣在這皮囊裡,離了故土,來見父親的故人。 那時候的沈秧還沒能將自己藏在一身逍遙下,屠英看著他那雙眼,他就想,這條命,老友拚死交到他手裡的命,他說什麼也要想辦法給拴住了。好在有父母遺命在身,加之屠英又是個硬脾氣的,好歹是將沈秧留了下來,改了名,養了兩年,又收了個小的給他操心,眼看著會笑了,漸漸有個人樣了,可屠英每每瞧著,卻仍舊心裡沒底。 他每次看著沈秧笑,那笑意上盈於眉,下豐於唇,誰也挑不出錯處,可屠英總會想起初見時那孩子的眼神,明明揹著血海深仇,離鄉背井,眼裡卻什麼也沒有,愛恨情仇,像隨著滿腔熱淚都在父母靈前流乾了,徒留一具空殼,恨不得,愛不起,死不了,沒個著落。屠英看著他,知道他原先根本沒想留下,千里迢迢離了中原來到這兒,也不過是為了完成父親的遺願,來見他一面。 這孩子才滿月,就給人批了個親緣淺薄的命,屠英不信命,硬收了他,可沈秧卻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塵緣不豐的樣。 他道沈秧近日為何老夜不歸宿,在花街柳巷一待就是幾日,每每讓牛挽月尋不著人,整日衝他使性子;往常,便是有天大的事,但凡答應了牛挽月的,沈秧從來不曾爽約;如今又尋機對他說了這番話。 屠英給他改了名,叫他解了頸上的繩,在這地方生根,可如今他一看沈秧的模樣,還有什麼不明白? 沈鞅還是沈鞅,生不了根,要不起緣。 師恩養恩,萬不敢忘,此生無以為報。 「⋯⋯你原打算什麼時候走?」 沈秧輕掙了掙讓屠英抓著的手臂,屠英一不留神,就讓他將手抽了回去,看著沈秧在他面前站直了,「我還給自己留了三年,想著⋯⋯到時候求師父賜個表字。」 「你那師妹呢?那丫頭你也不管了?」 「挽月還小。」提及這個小師妹,沈秧眼底劃過一絲柔軟,卻如扁舟渡水,行過無痕,「怕是得哭鬧一陣,還得勞師父哄哄。可過幾年待她大了,自有新的機緣,那早斷了的,自然也就不再惦念了。我想好了,再過一陣我就搬去鎮裡,就說住那兒辦事方便,左右離得不遠,隔三差五仍回來,日子一點點拖長了,她自會習慣,到時候再走,也就沒那麼難了。這事還得賴師父搭把手,否則,原是沒打算這麼早驚動您的。」 他竟是都盤算好了。 「師父。」沈秧看著屠英,喊了一聲,屠英看著他眼眉間的笑意像泊在了那兒,任外頭風吹雨打,永遠是那不盈不虧的笑模樣,看著瀟灑,卻一點也沒有這年紀該有的肆意張揚,「您也用不著那麼操心我,又不是明兒就走。再說了,三年後我都及冠了,也不好一輩子賴在師門罷?」 他說得雲淡風輕,句句在理,總是叫人看著就省心。可屠英心裡知道不是那麼回事,尋常門派弟子大了也得出門歷練,可他這哪裡是歷練,看他這樣子分明是沒打算再回來了。屠英不怕他走,他就怕沈秧這命離了他的眼,還是養不住,哪天就是沒了,他怕是連屍骨都不曉得該上哪兒給他收去。 沈秧那性子說好聽點是穩重老成,說白了是涼薄。他十二歲給屠英奉了拜師茶,往後五年間,在屠英面前就從沒像個孩子一樣胡攪蠻纏,撒潑打鬧過,也沒有過一點明火執仗的少年意氣,總是不焦不躁,不執不戀,哪怕敬重他這個師父,疼愛牛挽月這個師妹,也總有個分寸,像算好了情份。 明明不是個無情種,卻活成了個不長情的樣。 「⋯⋯這片地兒,養了你五年,就沒有一點你惦念的嗎?」 沈秧靜了一會兒。好半晌,他一句話也沒說,屠英不錯眼地盯著他,像盼著一線生機,他不在乎沈秧對這個師門有多少情份,只要有個物件,有個活人能將他繫在這兒,繫在這世上,無論是誰都不打緊,他都認,都感激上蒼。 再開口,沈秧還笑著,嗓子卻有些啞了,「自然是有的。」 「可正因為有,才得走。五年留得,八年留得,再久⋯⋯.就留不得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屠英卻一聽就明白了。 他在沈家待了十二年,嚐盡人間溫情,煙火團圓,如今揚州鷺苑儼然成了一座靈堂。命數一事沒人說得清,可留得越久,掛念越多,情份越深,他就越怕。這事早成了他的心病,哪怕再多人說命不可信,說天命人定,只要想起那賽雪的幡旗,他再想不信,也不能不信。 屠英竟不曉得過去這五年,他到底有多少日子是數著過的。 沈鞅,鞅是攔頸繩。屠英不知道他父母為何給他起了這樣一個名,縱他給改了,那根繩子還是牢牢繫在他頸上,將他吊著,要他腳下生不了根,著不了地。 七殺坐命,刑父剋母。塵緣不豐,親緣淡薄。 吊著一生浮萍一樣的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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