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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覺得我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平凡的家庭，平凡的人生，慈藹的父母和友愛的手足，明明是他人眼中稱羨的組合，心底卻總是空落落的。

我總覺得這些都不屬於我。

手裡轉著的筆摔到了地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響，與之同時，在廣闊的大學校園內響起了鐘聲，隨著鈴聲消失，我也從大學生這個身分中畢業。

我的成績一向是優異的，讀書對我來說不是甚麼難事，求學路上一直都很順遂，就連就業也不成問題，拿著一流大學的文憑很快地就進入了一間不小的企業，也隨著突出的工作表現，一路晉身，不過兩年的時間就已經從新入職的菜鳥成為高階主管。

當然，人無完人。無論是年幼的我還是此刻，仍然沒辦法和人好好相處，這件事對我來說總是很困難。

我沒有辦法理解他們的對談，另一方面，我總是習慣於命令的口吻，這個性總是讓其他人咋舌厭惡，他們總是在背後說我高傲無禮，就像一張張標籤牢牢地貼在背上，甩不下來。

但那不成問題，從來都不是問題。

我不介意與人們產生隔閡，而在某一天，這份另類的安逸突然被破壞，突如其來的。

那是一則在休憩中偶然滑到的新聞，極其無聊的，關於一位年輕的歷史教授推翻正史的新聞。

我像是被吸引一般按進了頁面。

那是一段關於在蠶食鯨吞、戰亂四起的時代中的一個犧牲品。因為只是一個小國，在歷史的長河中不足輕重，幾乎不會被人提起，更不可能書寫進歷史課本當中。

那是一個不會有人在意的故事。

楚暄。

映入眼簾的字像針一樣鑽入胸膛，激起我滿身的雞皮疙瘩，周身一陣發麻。

楚暄，那是我的名字，我曾經的名字。

＊

從小到大，我總是做著一個夢。

夢裡面有個人砍下了我的頭顱，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我沒有哭，也沒有害怕，臉上還洋溢著笑容。

但那個人露出的表情卻十分的悲傷，鮮血與珠淚混雜不堪，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腦海當中，不曾忘卻過。

我有資格再和你見面嗎？穆澄。

向公司請了假，我尋著網上搜尋到的資料找到了那位歷史教授所就職的大學，雖然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就是我記憶中的故人，但概率很大。

那是一段只有我和穆澄才會知道的真相。

天氣很好，和記憶中的那天差不多，我在明朗的長空下與世長辭，把身上的包袱重擔都扔給了穆澄。

或許是當時走得太過瀟灑坦然，此時走向他的這條路才會如此難熬。

鄰國的侵略日漸加劇，小國根本抵擋不住，而在這段時間，對方拋來了橄欖枝，希望與我方談和，但諷刺的是，那根本不叫談和，而是侵占。

野心是明目張膽的，國家興盛根本沒必要隱藏，身邊的臣子們被割裂分成了兩派，在我的耳邊吱喳亂叫著，只有在穆澄身邊我才能夠得到一絲寧靜。

他從來不催促我下決定，又或者逼迫我前往何方。

我很喜歡和他待在一起的時光。

他也一樣，我察覺得到，有時候我會痛恨自己擁有察覺人心的能力。

年幼繼位的么兒不過是名魁儡皇帝，所有人都能夠控制我的選擇，他們的貪婪欲求不滿，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察覺並滿足他們的心思，好讓身邊的平靜得以存活。

雖然貴為一國之主，但我知道我根本沒有實權，連這條命都只是掛在樹梢上的枯葉，隨時都會消亡。

而我早已為此作好準備。

內有憂患外有大敵，民心散亂之際，我彷彿看見了一道曙光。

『喀噹』

飲料機掉下了咖啡罐，空著手會不好意思，又或者說，我愧對於去見穆澄。

他會喜歡這個味道嗎？

我們那時候習慣喝的是茶，在幽靜的庭院裡，就我們兩個人，在談笑間喝完一壺熱茶。

他會記得這些嗎？

他會是穆澄嗎？

「穆澄......」

迎面走來的男人，我脫口而出。

我相信，如果在路上碰巧遇見，我一定能認出你。

＊

『楚國為了與衛國談和，身為一國之主的楚暄與隨從前往了衛國，試圖讓即將到來的戰事平息，可惜的是，談和失敗，楚王客死異鄉，只有隨從捧著楚王的頭顱趕回楚國，成為敲響兩國戰事的第一滴血。』

「我可以叫你穆澄嗎？」

會不會太厚顏無恥了？但我已經習慣這樣呼喚他的名字，慶幸的是對方沒有拒絕我。

「我沒想到可以再見到你。」

「我也是。」他說。

「也沒想到你是想見我的。」

他看了我一眼，沒有反駁。

楚王的死其實和衛國一點關係也沒有，真相是一個膽小的弱者為了逃脫殘酷的命運而做出的選擇。

是我拜託穆澄殺了我。

我太累了，朝廷內的百般算計和朝廷外成千上萬的百姓，我不想面對背負那些重擔，所以我請託、不，我懇求穆澄拯救我。

「對不起。」

其實在我離開之後，他就應當恢復自由之身，可是我懂他。

我懂他會為了我展開復仇，這也是為甚麼我可以走得如此灑脫，因為我知道有個人會奮不顧身地為了我，不計一切後果。

而明明知道穆澄會背起我扔下的行囊卻仍舊一意孤行，這也是我不願也不該見他的理由。

我沒有資格見他。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穆澄語氣淡淡，雲淡風輕，似乎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那你、」為甚麼還要見我？

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那為甚麼要把這件事翻出來說。明明這件事從來不被世人給重視，就更沒必要提起。

就連現在，他說的話也因為沒有佐證，只不過是稍有名氣的歷史教授所以才激起一點浪花，很快就石沉大海，沒有人關心。

「我總是在做一個夢，夢裡面有個人問我，你現在幸福嗎？」

「我一直都說我很幸福，可是他不相信，所以我想我應該要親口說。」

「我現在很幸福。」說罷那總是沒有表情的臉上有了變化，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了笑。

而我旋即潸然淚下。

＊

「以後常常見吧。」回程路上穆澄送我到校門口，以朋友的口吻向他發出邀請。

「好。」穆澄欣然接受，而後拿出了手機，「有手機號碼吧。」他嘴角噙笑，藏不住的笑意從彎起的眉眼中跑出。

我愣了一下，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笑出了聲：「當然。」

我與這個時代的疏離，因為過往重新有了連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