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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禍

清平組隊舍，近日瀰漫著難以忽視的低氣壓。

這是個妖怪隱匿的世間，在「妖禍」最為嚴重的那段時期，百姓充滿提防與警惕，沒有人知道日日夜夜睡在同一張床上的枕邊人，會不會在星辰交替的時分就變了個樣。

今晨在街上擦身而過的美豔女子、出於善意向之搭話的迷途孩童、過於熱情邀請過客入屋飲茶的慈祥老人，他們看上去都與常人並無不同，誰也看不穿畫皮背後是否蹲踞著怪物，垂涎三尺地覬覦不幸之人的血肉。

所幸那樣必須提心吊膽求存的日子沒有持續太久。

人類，是能夠為了守護他人而成為英雄的生物。

妖怪依然存在於世，但不再有過去的囂張氣焰，惡獸凶煞幾乎銷聲匿跡，剩餘流傳坊間的異話也以小打小鬧的竊物、惡戲為主。人們依舊恐懼著未知，卻不必再視夜路如蛇蠍。

對百姓而言，這或許是好事吧。

但清平組不一樣。

真一鐵青著臉，血腥氣導致的情緒亢奮似乎一時半刻平復不了，他邁大步子穿過中庭，漆黑的斗篷如鴉羽般在疾行中鼓動，跟在他身後的年輕隊員幾次險些錯過轉彎的時機。

「組、組長，您要不要先去救護組……」田村帶著怯意的弱弱問詢，毫無轉圜空間地被青年橫掃而來的冷視掐斷。他是前陣子剛受訓完成、任務經驗除了日常巡邏外乏善可陳的新進人員，他跟著前輩追緝過三兩小妖，表現不算卓越，但也四平八穩。

昨晚，田村和搭檔在某間油坊附近巡查。近日總聽說市面上混入了古怪的劣等油，貼著品質保證的標籤以高價售出，誤信了不實廣告詞把東西買回家的人，在熱鍋時卻發現油散發出難以言喻的異芳，經過調查被認定內容物混雜了屍油。

然而等到大眾譁然，回過頭去尋找賣油人蹤跡時，卻只收穫了幾枚青黑色蛇麟。這件事很快定調成妖怪所為，將之剿滅的責任自然也就落到了清平組肩上。

他們逐步排查事發前後買過油的人家與周遭的油坊，試著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大抵是賣油人藏起聲息後營造出太過平靜的假象，加上清平組的排查基本沒有任何積極結果，田村對於反覆探問油坊女口供、還有宛如要掘地三尺般的繁瑣搜索甚感厭倦。

那天搭檔不巧地吃壞東西，還沒來得及抵達目的地就鬧了肚子，田村便先行前往，暗暗計數這是他們當日造訪的第四間。

田村不耐煩等到搭檔前來會合，逕自在油坊女帶領下進了地窖查看，當不知第幾個油桶裡猛然探出一雙漆黑大手，他的茫茫睡意才在飛濺的油點之中徹底湮散。

就差一點，他也要成為其中之一。

意識到古怪的搭檔，求援時很幸運地碰上途經此處的代理組長，田村到底是有驚無險地存活了下來，但在看見真一把他從油桶裡拎出來時的冷臉，田村再遲鈍也知道自己闖禍了。

那名油坊女，是能吞噬「厄」的蛇妖。傳聞中飲屍油能召來厄劫，她將提煉過的屍油騙人飲下，隨後以糾纏於人的厄為食，簡單來說，是擁有極其危險能力的妖怪。

真一匆忙趕往救援所攜的裝備有限，最終也只在那蛇妖尾部留下三吋來長的創口，非但沒能將之斬殺，自己還受了點傷。

在問清楚田村遇險始末後，本就因為此案難解而煩惱的真一，神色更冷得如墜冰窖。

「我、我看她身形瘦小，想著就算她就是那賣油的妖，也不至於無法處置，所以我以為……」田村越說越發心虛，不時抬眼偷偷觀察真一的反應，還在外頭時對方尚且壓著怒氣，待到返回隊舍，便避無可避了。

「輕慢，是會付出代價的。」真一吐出字句的語氣並不強烈，但他眼底的情緒卻如狂風驟雨裡的一葉扁舟，令人看得心驚。

田村不敢與他直視，羞愧地垂下了頭。

商戶在生意上粗心，最多是失了聲譽，而他們若在任務中疏忽，丟掉的可不僅僅是自己的命，還可能累及同伴、甚至將危險擴散到整個清平組。

「回去吧。」

拉門被倉皇地闔上，真一疲憊地按了按眉間，他脫去斗篷，將因為血跡乾涸變得有些僵硬的袖口捲起，偏頭去看差不多止了血的傷口。

幸虧那蛇沒有毒，倒是她麟片上浸滿的惡意猶如怨咒，留在傷口附近稍嫌麻煩。

正出神間，拉門再度發出聲響。

「……」

「別動。」螢端著放了繃帶與其他護理工具的木盤走進房內，輕聲阻止了連忙扯下袖子卻欲蓋彌彰的真一，「怎麼不先去救護組？」

「新來的隊員，得盡快讓他進入狀況才行。」真一看著螢走近，下意識收了收尖銳的威勢，話聲也放軟了點。

面對螢，他才有辦法透露出一星半點對近日的憂慮，他一邊抬起前臂讓螢檢查傷勢，一邊說：「田村太亂來了，在不清楚對方底細的情況下竟然一個人接近，看來關於新進隊員的訓練還有待加強──」

真一話音未落，螢忽然彎起手指往他前額不輕不重地一彈，斥道：「你才亂來！既然知道對方底細未知，竟然還敢帶著一柄打刀就去跟人家正面對決。」

真一被她一指彈得懵了，張開嘴渾然忘了剛才要說什麼。

「我可是代理組長呢……」真一撓了撓前額，十分沒有說服力地發出抗議。

螢將繃帶尾端打了個漂亮的結，水藍色的漂亮雙眸涼涼地瞟向他：「看來組內對於代理組長的訓練太過完善了呢。」

文手：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