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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別



較之於血族，人類的生命就如天際劃過的流星般短暫，眨眼的須臾他們已消耗半生壽命。哪怕容貌上看不出分別，在兩族之間橫亙的差異卻是如此切實。擁有王族血統的米納迦自誕生後一直規規矩矩循著可預視的道路走去，甚少與人類打交道，不料走著走著莫名轉了個彎，遇上了一生中最璀璨的流星。

犬獸甘願為轉瞬即逝的光芒駐足，天上那顆熾熱的星亦降下了垂憐。奈何亂世之中豈有幸福平凡的大團圓結局？縱然兩人之中一人是血族親王，一人是大家族的繼承人，遠離喧囂的快樂光陰終是走到了頭。

遼闊的土地在冬日裏披上純白的綿被，將青蔥翠綠掩埋其中。在寒氣迫人的天氣下沒有人願意到海邊吹風，因此從山野間往碼頭方向延綿開去、成雙成對的足印在積雪上留下深淺不一的坑坑窪窪便顯得格外醒目。

旅人一前一後的前進，牽著的手不曾鬆開。伊夏利注視著前夫的脊背，她清楚那厚重織物包覆之下是肌肉勻稱的線條，長年征戰的男人即使在安逸的時日裏仍維持鍛鍊的習慣。

此去一別，不知再會何時。默默地描繪出對方剛鍊的身姿，夏拉若家的長女喃喃開口。

「米納迦，」那一聲「親愛的」在舌尖上輾轉幾次後終歸咽回喉嚨深處，「你說我們還會再見嗎？」

血族貴族猛的止住腳步，回身凝望面露淺笑的伊夏利。礙於身份與立場，他們選擇了與情感相違背的道路；事到如今，女人依然想讓自己寬心而扯出笑容，然而此刻僵硬的唇角正洩露出淒然。他緊了緊二人交握的手，長著薄繭的指腹摩挲伊夏利的掌心，並鄭重給予答覆。

「會。」

如同承諾的話語不知是對她的保證、還是對自身的告誡。

「一定會的。」

再長的路總有走完的時候，碼頭的輪廓逐漸由模糊變得明晰，由山谷穿梭而來的風襲向當風處，發出淒楚的吶喊，撕扯路人的心臟。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米納迦懂、伊夏利懂、連凜冽的風都懂。

「珍重。」

「珍重。」

飽含祝福的道別被風吹得零散，卻吹不散滿溢的情意。四目雙投的眸裏只倒映出對方的身影。

約莫是將當下的擁抱當成最後一次，協議離婚的愛侶彷彿要用盡畢生的力氣將彼此揉進自己的身體裏、融入皮膚表層下的骨血內。圍繞在身畔的是屬於愛人的氣息，他們的呼吸因為心情激動而不穩，但這不防礙雙方的吸吐悄然同步。

再多的不捨也得以大局為重，餞別過後米納迦轉身朝碼頭走上最後一少段路，再次留給伊夏利一個背影。原先成雙成對的足印只餘下一雙，米納迦倏忽冒起一個幼稚的假設──

若是伊夏利現在挽留他，他會怎麼回應呢？

然後他又馬上否定了這個問題：根本不存在這個可能性。他太了解她了；他們背負的一切過於沉重，自身的意願永遠不會排於第一順位。

興許是憐憫人間的悲歡離合，輕如鴻毛的雪適時飄落，猶若對悲慟身同感受。細雪覆上二人鞋履留下的坑洞，抹平了淡薄的痕跡。

伊夏利離開米納迦的懷抱後，體感溫度下降了些許，對方殘留的體溫轉瞬便消去無蹤。寒風尚未遏止，刮得她臉頰生痛，暴露在冷空氣下的皮膚知覺逐步麻木，她幾乎能想像出自己鼻頭紅通通的模樣了。

眼皮底下的位置無端生出一陣冷意，是雪花親吻了她的肌膚。她感受著快速融化的水份滑過臉龐的冰涼觸感，沒有抬手拭擦。

蜿蜒的路徑彷如淚痕。





經年過去，灼眼的星體依歸在發光發熱，廣袤無垠的夜空中那形單隻影的身段略顯寂寥。而她始終相信有那麼一個人會再度闖入自己運行的軌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