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室內的空氣好像凝固了,人就算抬起雙手拚命在半空中胡亂比劃,也驚不起分毫漣漪。格拉斯哥是在甚麼時候開始變得這樣熱的?該死的夏天,連腐爛的味道也將城市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A邊咕嚷着抱怨英國漫長的酷暑,邊重重地放下吮了兩三口的茶,灰黑的茶水隨着動作濺到了杯外,污染了桌上那份泛黃的舊報紙。

「我們今天晚上吃甚麼?」小女孩稚嫩的聲音從沙發前響起,A悶悶地應了一聲後站起來,B淺奶油色的後腦勺馬上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裏——至少那一頭柔順的長髮理應是奶油色的,只是窗外那血紅的太陽正以自己的方式逐漸侵蝕地面上的一切——只見B正專心致志地盯着客廳對面的電視機,屏幕是從左上角的某一個位置開始裂開的,在A看來特別刺眼,簡直像一隻蜈蚣的僵屍。

「你等會就知道了。」

「跟我說嘛!」B仰起頭直看進A的雙眼,嗔道。

「就說了是祕密。」他無情地邁步走向廚房。

「嘖。」B發出略為不滿的抗議。「那電視甚麼時候修呢?已經壞掉好久了。」

A的腳步中止片刻,接下來頭也不回地拋下一句:「不知道,過幾天吧。」

他們依舊在周日的晚上用膳,B等了又等,終於等來晚上七點整,等來遲疑中的A在她殷切的目光中揭露盤中餐。

餐盤蓋下的「祕密」赫然是幾隻烤得皮脆肉嫩的老鼠,塑料碟子旁邊還堆砌了脫水蔬菜,儘管其中一隻老鼠的賣相差勁——在牠的胸口處可以看見一隻多餘的前腳——餐桌邊的女孩已迫不及待地朝眼前的上品佳肴伸出手。

A敲了敲她的腦袋:「碰食物之前去洗手。」

「我才不要。」B賭氣般朝他吐了吐舌頭,惹得男人的頭一陣陣地痛。

「你不想吃飯?」

兩人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餓得受不了的B灰溜溜地離開餐桌,明明平常吃飯的時候A都不會盯得這麼緊,唯獨是周日的這一頓晚餐老愛吹毛求疵,非要他們到桌上吃飯,非要她洗手,非要點起蠟燭,燭光在他們之間婀娜地左右搖曳,使她想起A給她展示過的雜誌裏頭的舞者。她從沒見過那些美麗的女人們聞歌起舞的樣子,但她也可以想像到她們的舞姿是如何輕盈,伴着裙襬的飄動,彷如輕風托起的羽毛一般。

飯後一般是輔導時間,A或許會擺出一本破破爛爛的書,或許會擺出一張塵舊的廣告紙,凡是有字的東西都有可能會登上B的小書桌。

「甚麼是機場?飛機?」

「那……可以帶你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有多遠?比傢俱店還遠嗎?」

A愣了愣,離住家約一小時路程的地方有一所大型傢俱店,就在碼頭旁邊的位置。他仔細回想,那可能是這段日子中B世界的邊緣。

「遠得多,飛機可以帶你越過大海到另一邊去。」

「比如說法國嗎?」

「沒錯。」

「那我們現在就可以坐飛機嗎?」B雙眼中好似閃爍着恆星般的光。

「不行。」

「為什麼?」

A不得不絞盡腦汁才能應付B連珠炮似的提問,為什麼是這樣呢?為什麼會那樣呢?為什麼?這個世界為什麼是這副樣子……?有時候他自己也給不出答案,也不曉得給予B的回答是否恰當。

「再也沒有人來駕駛飛機了。」最終他選擇答道。

B的目光若有所思地飄向窗外的風景,眼睛瞬間蒙上一層火燒紅。

「今天的太陽格外大呢。」

「嗯,是啊。」A如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