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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游戲艙中出來,現實時間也過了兩小時左右,此時夜色深沉,窗外風聲呼嘯,城市的天空望不到星星。當然,封不覺也很少去望。
  大城市中的年輕人,不管第二天是否要早起,都很少會在午夜前入睡的,他們情願早晨六點在擁擠的地鐵或公交車上打瞌睡,也不願犧牲下班后那些屬於自己的時間。封不覺更是晝伏夜出的典型,他每天中午起,晚上一般要將近四點才睡,他自認為每天凌晨時分,才是自己靈感最佳的時刻。
  不過今天,雖然距離午夜還有兩三個小時,但封不覺突然就感到有了創作欲望。他煮上一整壺咖啡,坐到了電腦前,開始敲打鍵盤。
  他的筆名是「不覺」,正在為雜志社連載的那篇小說叫《二流偵探和貓》,其實他本來只是想寫一個一流偵探的故事而已。但在他那個年頭,商業小說是必須搞點噱頭的,就好比許多漫畫用女性角色來吸引眼球一樣,小說行業也得遵循市場規律,無論過去多少年,人的獵奇心理和獵艷心態永遠都是突破口。
  封不覺窮困潦倒的時候,曾經也動過寫些獵艷小說的念頭,作為一個自詡為藝術家的家伙,他很容易就能尋找到精神上仿佛與其有著共鳴的人物,比如米勒(法國畫家,曾因生活所迫用素描去換鞋子穿,用油畫去換床睡覺,為迎合資產者的感官刺激也畫過一些香艷的作品)或者提香(好吧,這位是出於興趣)。
  總之,封不覺最終還是妥協地加入了噱頭,這樣他才能寫自己喜歡寫、也擅長寫的偵探故事。這本《二流偵探和貓》的設定,不過就是把一個主角,拆分成了兩個角色而已。本來這書的主角應該是個精明的家伙,但現在嘛,他成了一個善良卻又能力不足的二流偵探,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家的貓會說話,而且只有他能聽懂,那只貓又恰巧具備神一樣的推理能力……
  雜志社的編輯還誇獎過封不覺,說他的這個設定用得好,小說中主角和貓的搞笑互動橋段可以沖淡偵探小說整體灰暗的風格。封不覺也漸漸發現了這樣寫的好處,一是能緩沖緊張的情節,二是可以湊字數……
  除了這篇連載,封不覺另外還在寫一個長篇故事,就是之前提過的,那種真正能讓他賺點錢的出版小說。本來那本書的創作幾乎完全陷入了瓶頸,連續一個月沒動筆了,但今晚,封不覺又有了靈感,開始繼續堆砌那個叫《噩夢兩端》的故事。
  …………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天將明未明之時,封不覺保存了文檔,終于從電腦桌旁站了起來,他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早晨四點四十了。封不覺這才想起來,昨天是清明節……夢公司專門挑了這么個日子開始驚悚樂園的內測,也算是一個以恐怖為賣點的網游所使用的宣傳手段吧。
  既然已經到了這個點,小區門外的早點攤兒也應該擺出來了,封不覺腦子里還充斥著小說里的各種情節,全無倦意,他決定出去吃點東西再回來睡。
  他拿上鑰匙和一些零錢(他只有零錢了)就下了樓,十五分鐘后已是拿著蔥油餅和油條走在歸途上了。
  回到小區時,已可以看到一些老年居民陸續出來晨練,或是早早地趕去社區醫院門口排隊。
  封不覺很少和鄰居們有接觸,平時的這個時間,他通常是剛剛睡熟。對他來說,一天的時光是從中午才開始的。
  「喵~」路旁有一只黑白相間的小花貓,在其經過眼前時沖他叫了一聲。
  封不覺停下腳步,和那貓對視了幾秒,確認了一下,沒錯……它的目光正盯著自己手上的早飯。
  「我說你啊……」封不覺來到貓的跟前蹲下,看著那只脖子上沒有項圈的野貓輕聲道:「油炸的麵粉你也吃嗎?」
  「喵。」這只貓好像完全不怕生人,此刻這一聲仿佛是在回答著「對」。
  「這幾天我自己都只有清湯掛麵可以吃。」封不覺一邊說著,一邊掰了一小塊蔥油餅下來,遞到貓的嘴邊:「這可是我用最后幾塊錢唯一能買到的、有油水的東西了。」
  那貓把頭往前伸了點兒,用鼻子聞了聞封不覺遞過來的食物,隨後一口把那塊蔥油餅吃了,它舔了舔舌頭,接著又「喵~」了一聲,看來這一口還不夠。
  封不覺又掰了一小塊餅給它,「樣子長得完全不可愛啊,看著也不是什么名貴品種,居然敢直接向陌生的人類討東西吃,而且還得寸進尺……」他一邊嘲諷著,一邊又本能地掰好了下一塊蔥油餅,很快遞了上去:「給我認真地去翻垃圾桶啊混蛋!」
  說到垃圾桶,封不覺就不自覺地抬頭瞥了一眼公寓樓前三個分類的垃圾桶,那些四邊的杯形垃圾桶很高,大概在一米四左右,上寬下窄,貓要是想跳進去翻東西,必須得趁著垃圾桶較滿的時候,否則就有可能跳得進去,爬不出來,萬一被一並倒進垃圾車里,那基本就變成死貓了。
  「哎……」封不覺嘆口氣,干脆撕碎了半塊餅,灑在手掌上,伸到貓的面前:「其實你們野貓也不容易啊,聽說冬天的時候,就在咱們這個小區,有只貓躲在一輛車底下靠引擎的余溫取暖,到早上,不知情的車主發動車子后,它就被碾死了。」
  他摸了摸那只小貓的頭,有些話,他更愿意跟貓去講,面對人類,封不覺說不出口:「你們流浪貓平均只能活三年,我呢,說不定隨時會因腦部的未知疾病猝死,今天我們有緣……」他拿著剩下的半個餅,放進嘴里啃了一口,接著含混不清地說道:「……可以同吃一個餅,說不定啊,下輩子能當兄弟……」
  「小封啊,是你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后響起。
  封不覺轉過臉去,看到了他的房東大媽。大媽姓劉,已退休五年,她老伴兒姓何,是離休幹部。劉大媽平時說話雖然有些沖,其實人還是不錯的。
  這位劉大媽和封不覺住同一棟樓,她名下有三套房,一套在小區另一邊,也租出去了。而這棟樓里的兩套,由于劉大媽嫌十三樓不吉利,所以自己住在了八樓,另一間則長期租給封不覺。
  「還真是你啊,我還擔心認錯人了呢。」劉大媽手上拎著個菜籃子,應該是剛從菜場回來:「今兒個真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一大清早的居然能看見你下樓?」她將視線轉到了那小花貓的身上,話題也轉了過去:「我說小封啊,不是大媽說你,野貓怎么能喂呢,你今天喂這一回,明天這里就能冒出來五六只蹲點的,你這不是給其他鄰居添麻煩嗎?」
  「有道理。」封不覺想了幾秒,回道:「看來只有一個辦法了……」他一手拿著早點,一手抱起那只臟兮兮的野貓,「帶回家去養起來。」
  劉大媽一愣:「你小子還真會自作主張啊,問過我了嗎?」
  「您看……咱這小區,狗都能養,這家貓又不出門……」封不覺擠出一個笑臉,想賣個萌。
  「你還真要養?」劉大媽原以為封不覺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忽然,她神態微變,看看封不覺的臉,又看看那只貓,「嘿……別說啊,你倆長得還真像。」她的視線又向下移了一些:「而且這貓也是公的。」
  封不覺的嘴角抽動著:「大媽,您這句裏的『也』用的有問題……我是『男』的……」
  「大媽不跟你咬文嚼字,你是文化人,我又不是。」劉大媽道:「先說清楚了,這貓你真要養也可以,不過你那窩本來就夠亂的了,養了貓更得注意衛生,咱這樓里大多都是老年人,誰要是來找我說你那兒有味兒……」
  「我就把它煮了吃掉。」封不覺搶道。
  「喵!」小花貓仿佛聽懂了一樣,在封不覺臂中不滿地叫了一聲。
  「煮你個頭!煮你也不能煮了它。」劉大媽邁開步子邊走邊說道:「走走……」
  「去哪兒?」封不覺道。
  「去小區的寵物診所給它打預防針啊。」劉大媽道:「它身上有貓瘟怎么辦?」
  「呃……」封不覺猶豫了幾秒道:「是這樣……我最近手頭……」
  「你小子有什麼時候手頭不緊的?」劉大媽打斷道:「好了好了,大媽幫你先墊著,付房租的時候一塊兒還給我就是了。」她剛邁開步子,又停下來:「瞧我這腦子,讓我先上樓把菜擱下。」
  …………
  封不覺回到家時,已經是上午七點了,他不但抱回來一只貓,還抱回來沙盤、貓糧、塑料碗和玩具等等一堆玩意兒……
  「下輩子咱們還是別做兄弟了。」封不覺把小花貓舉到自己眼前:「你還是投胎當個女人,用肉體來償還我這份恩情吧。」
  「喵。」小花貓慵懶地打了個哈欠,那表情仿佛對封不覺投去了鄙視的眼神。
  封不覺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按了下電話答錄機,錄音聲響起:「您有,1,條留言。」
  木訥的語音后是嘟一聲響,隨后裏面傳來了王嘆之的聲音:「覺哥,又不接電話啊?今天休息日,下午我到你家來一趟,帶點兒葷的給你吃,反正你在吧,就這樣說定了。」
  這時小花貓跳到了電話旁,伸爪撓了撓電話的按鍵,又用鼻子嗅了嗅,隨后便失去了興趣似的,跳到沙發上躺下了。
  「這話好像老子天天屯在家里很閑一樣。」封不覺不快地自言自語著,可事實上……他就是很閑。
  下午兩點,門口的對講機響了,封不覺被吵醒后只覺昏昏沉沉,心情煩躁。
  雖然早上在寵物診所那邊已經給貓洗過澡了,但回到家也忙活了半個多小時才空下來,他衣服也沒脫,倒頭就睡,到此時也不過六個多小時。
  迷迷糊糊走到門口,封不覺拿起對講機的聽筒道:「誰啊?」
  「我。」王嘆之回道:「包大人也來了。」
  「門開了沒有?」封不覺按下了開門鍵,打著哈欠問道。
  「開了開了,上來再說。」
  通話結束后一分多鐘,二人就乘電梯上來了。經過走廊,按響了封不覺的門鈴,後者從門上的貓眼裏朝外瞅了瞅便打開了門,他也沒跟那兩人打招呼,轉身就往沙發那兒走。
  王嘆之和那位「包大人」也不見外,隨手帶上門,把披薩和一打啤酒放到茶几上,自己去封不覺的廚房里取盤子和筷子。
  「誒?覺哥,怎么有隻貓啊?」王嘆之很快就發現了趴在沙發一角打盹兒的小花貓。
  「沒看見墻角的沙盤嗎,我養的唄。」封不覺睡眼惺忪地擰開了一瓶啤酒,像喝漱口水一樣咕嘟了一番,接著咽了下去……
  「你什么時候又開始養貓了啊?」王嘆之一邊問,一邊向小花貓躡手躡腳地靠近。
  「今天早上。」封不覺打了個嗝兒道:「別以為它真的在睡覺,貓是很警覺的動物,看似一天要睡十幾個小時,其實周圍一有什么風吹草動,它耳朵就會微微動一下,這表明……」
  小嘆剛要抓住小花貓,後者瞬間睜開眼睛,向前一竄,轉了個彎,溜到了沙發后面。小嘆則因身體前傾失去了重心,摔了個踉蹌。
  「你怎么又想起養貓來了?」包大人拿著盤子和紙巾從廚房回來了,揮了揮手,把小嘆趕到沙發上坐好,自己也坐下來。
  他名叫包青,其實只比他倆大幾個月,虛長一歲,他們三人從幼兒園到中學都是同學,包青從小學起就一直被稱為包大人。問題是……他一點兒也不黑,家里也從來沒出過當官兒的,讀書的時候更是從來沒當過班幹部。
  誰曾想到,包大人長大以后真的成了位「大人」,他今年二十五歲,公務員,在政府機構工作,女兒都兩歲半了。和這倆光棍相比要穩重得多。包大人的特點就是從小一臉「憂鬱」,結婚以后就更別提了,終日一張苦瓜臉。
  「這是我和那貓的緣分。」封不覺回道,「隨緣嘛。」
  那二位問問題時都用了一個「又」字,因為他們都知道,封不覺小時候就養過貓。那時鄰居的老太太養著一隻母貓,一胎生了四隻小的,送給封不覺一隻,他一養就是十三年,小貓成了老貓,最后壽終正寢,小孩也成了大人,親手把那老貓給埋了。
  「起名字了嗎?」王嘆之一臉興奮地問道。
  「阿薩斯。」封不覺非常淡定地回道,好似這名字並不是脫口而出,而是早已想好的一樣。
  「噗……」包大人當時就把一口啤酒噴了出來,「就算你不想讓小嘆攙和取名,要現編也編個普通點兒的吧,什么酷樂、麥克之類的……」
  封不覺打了個響指:「阿薩斯。」
  小花貓竟然回過頭來「喵」了一聲。
  「看,毫無違和感。」封不覺指著阿薩斯的貓臉道。
  「我要發到網上去。」小嘆拿出手機說道。
  「等等。」封不覺放下啤酒,去窗邊拉開了窗簾,然后一把抱起了未能及時逃走了阿薩斯。
  封不覺的雙手從貓的咯吱窩下穿過,將貓托起,讓貓臉背對自己,伸直了雙臂,迎著陽光高舉起來,模仿起獅子王片頭在榮耀石的一幕,并說了一段與之無關的臺詞。
  「我的兒子……當你出生的那天,洛丹倫的每個角落都在回蕩著你的名字……Arthas……」封不覺一本正經地用低沉的嗓音念道。
  王嘆之則拿著手機對準一臉莫名的小貓,進行著三百六十度圍觀式的拍攝。
  「你們搞毛啊!今年貴庚啊!男子中二病的日常嗎?!」
  被包大人罵了一通后,兩人坐回到沙發上,阿薩斯溜到一個墊子上接著打盹兒去了。
  「包大人這禮拜怎么有空啊?」封不覺問道。
  「老婆帶著女兒回娘家去了。」包大人愜意地喝了口啤酒回道。
  「永久性的還是暫時的?」封不覺又道。
  「廢話!怎么可能是永久性的!我丈母娘想見見外孫女而已。」包大人差點兒沒嗆死。
  「看你一副解脫了的樣子……」封不覺道。
  王嘆之打斷了他們,他拿起了遙控器問道:「這禮拜的主題輪到什么來著?」
  「爛片馬拉松。」封不覺回道。
  「哈?」王嘆之轉過頭來。
  封不覺道:「沒錯,就是這個。上次我們討論過的,有那麼多臭名昭著的爛片經過了時間的考驗,成為了電影領域的底線所在,而我們都沒看過。」
  「好吧……我來看看……」王嘆之用遙控器在電視上瀏覽著可選的流媒體節目單。
  他們三個有空聚在一起時,就會想一個主題,連續看十小時以上的電影。至於觀看的影片,大多都是二十世紀末至二十一世紀初的作品,那之后隨著電腦拍攝技術越來越成熟,以及第五代計算機的普及,基本就找不到太爛的片子了,在未來,電影這東西再怎么爛,至少也有畫面和音效能粉飾一下。
  「《惡靈騎士》怎么樣?」王嘆之道。
  「你知道《超膽俠》嗎?」封不覺說道。
  「嗯……看過。」王嘆之回道。
  「同一個導演。」封不覺道。
  「好吧……」王嘆之又搜了搜:「看這個,《暮光之城:破曉(下)》,哇,這個系列居然有七部。」(2055年時又多了兩部)
  「一部也沒看過。」包大人聳聳肩。
  「我記得這電影包辦了當年金酸莓十個獎項中的七項。二十年后被評為二十一世紀初最具統治力的三部爛片之一。」封不覺道。
  「我很好奇另外兩部是什么……你別告訴我是這個系列的另外幾集。」包大人道。
  「不,是《地球戰場》和《杰克與吉爾》,後者在2012年包辦了全部的金酸莓獎項。」封不覺道:「我也是只聞其名,未曾得見。要不今天我們就看這三部吧。」
  「無所謂。」「同意。」小嘆和包大人回道。
  兩小時後……
  「你們還好吧?」包大人看著大屏幕上升起的片尾字幕問道。
  王嘆之一臉陰郁地看著地板:「我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封不覺神情呆滯地望著窗外的陽光:「這是我人生中最屈辱的兩個小時,我的大腦被強暴了……」
  「接下來還有一部科幻片和一部喜劇片……咱們還是先看喜劇吧。」包大人的苦瓜臉上,神色無比嚴峻。
  九十分鐘后……
  「阿爾帕西諾晚節不保啊。」王嘆之道。
  「表演難以吐槽,劇情實在是……」封不覺道,「包大人你怎麼看?」
  沒人回答。
  「包大人?包……」封不覺轉過頭去,發現包大人竟然睜著眼睛睡著了,還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這卑鄙的公務員……」
  六七點的光景,三人去路邊攤吃了點不乾不凈的燒烤,覺哥和小嘆跟包大人說了最近在玩驚悚樂園的事,不過包大人表示沒什麼興趣,有家的男人命比較苦,沒多少私人空間和娛樂時間。三人聊了幾個小時,到九點多便散了,封不覺和王嘆之說好了凌晨再上游戲刷幾個劇本,隨後他們就各回各家。
  這三人的友情是來之不易的,也是很真誠的,小時候大家都是流著鼻涕、傻呵呵的小屁孩兒,這樣的友誼最為純粹。即使到了五六十歲再回頭看看這些朋友,心底的這份感覺,還是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