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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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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貿易又是斷在同一個地方嗎?」

煙徐徐升起,從長煙管中若隱若現,在通紅的燈籠光照下赤色滿溢的房間,那像蛇身一樣的飄渺的煙霧也逐漸覆蓋了視野,站在一旁蹲低身子的副手握緊著拳,恭敬地聽著來自碩大黑色皮製沙發上、身穿紅色長袍的男人微微壓著嗓子正問著話。

「是的,還是老地方,東西交界帶。似乎又是受到翼族的打壓。」
「哈!真是,我們這些貨到底有什麼他們不滿的?」
副手再度拿起其他份報告書遞上,沙發上的人挑了挑眉,伸出修長的手指,接都沒接過報告,就只是用長指甲翻起幾個紙張小角隨意瞄了幾眼,便揮了揮手要人退下。

「那些無聊的老頑固就交給你們自己簽一簽解決。」

「是。」

「如果沒有最新的情報,你們就都可以下去了。」

「是,老大。」

葛葉將翹起的二郎腿收攏並拍拍大袍站起身,四周的侍從隨後將會議桌上的書卷迅速的收拾整齊,並將大門敞開,而他也一刻不多留,迅速從辦公區域離開,大步邁向自己的宅邸。

身為帝都裡最高的統領者,葛葉從未覺得這個九龍城有什麼不便。
他們瘋狂、享受歡愉,甚至放蕩於世俗的享樂,但同時他們各個閃爍著紅色的瞳,在貪欲之中謹慎的生存,將不合乎常理的事物吞進街道中,蓋著高聳入雲的古樓,高掛赤紅色的旗幟燈火,整個城市像極了不夜的鳳凰島,但暗巷中處處藏著血色的恐慌。

貧富不均的城市不影響它的繁華,即使是窮人也有他們生存的門路。富貴人家穿著華麗的衣裝,一樣潛行於夜幕中,交易那些正義的、仿冒的走私商品,沒有一個人是不一樣的,整個城市籠罩在這樣荒唐的自由中。

葛葉穿梭於在高塔的廊道中。
居住在此最怡人的部分是離市井生活那絕對遙遠的距離。即使塔位於帝都的中心地帶,低層盡是自己的商貿氏族居住,而上就是護衛的家臣,最高的樓層則是自己的住所。以高度來算,上層只聽得到風與雨的聲音。

身為一個統領者,在這個九龍城裡,即使看似雜亂不堪也還是有著深厚的管理體制,雖然痛恨行政,但意外的只要出一張嘴的活,葛葉可說是歷代以來做的最好的繼承人。無論是明面上的交易又或是地下黑貨的管理,一直到邊境的護衛與他國的爭鬥關係,經他之手都處理的綽綽有餘,唯獨與西方翼國的關係,仍舊無法好轉起來。

先不論以往幾百年來與翼國就一直處於對立的政局,現在也有著更深的嫌隙。那不是為什麼,而是直接與葛葉有關。


坊間都知曉著一個傳聞,那就是統領者似乎正幽禁著一位翼族。


在長達數年的東西方戰爭中,不乏存在許多戰爭的俘虜,然而到了近代,已經喊停許久的爭鬥並沒有理由會有敵國人踏入,然而就有那麼一天,一位翼族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倒在帝都那赤色的巷弄中。

當葛葉的軍力到達目標地,在噴水池旁倒著的長髮天使早已陷入昏厥許久,而奇怪的是他並沒有武器,也沒有任何外傷,僅僅是孤身一人在此,情況特殊之下葛葉才會親自前往當地。

而當他看到那個側倒在地天使的面容時,那顆熟悉的淚痣以及那雙險些殘缺的翅膀模樣,都勾起了葛葉敏感的神經,立刻下令把人帶回他的塔樓,而不是關進帝都的監獄之中。
將人帶回塔樓的後續,手下們便不得而知了。也因此這個傳聞一傳十十傳百,甚至是西方翼國都為此出聲喊話,要東方九龍城最好給出個交代,把監禁的翼族放出來,否則將不再遵守停戰的承諾。

看著窗外塔樓下遙遠的燈火,葛葉緩緩的眨眼,將一切盡收眼底。無論混沌也好、秩序也罷,整個帝都是他的,他要什麼有什麼,權勢與力量大到甚至沒在管敵國的種種威脅,他只想要守護一個東西。

他轉身往一扇精緻的鑲花鐵門走去。


推開厚重的門片,鐵門接縫傳出巨大的金屬磨擦聲響,在整棟塔樓裡迴盪。底層的氏族們習慣性的抬頭張望,什麼也看不到。中層的護衛親信們猜想,大人大概又要去惩戒那個被幽禁的翼族了吧。

而帝都的主人輕輕的踩著步伐,走到鐵門內側去,任鐵門自行闔上。通過黑黑的長廊,隨後映入眼前的,是一座充滿綠意盎然的巨大圓頂溫室。
這裡的建築與帝都的樣式風格迥異,不像東方的塔樓那般,反而是西式的洋房那樣,充滿剔透的玻璃籠罩整個屋頂,四處是綠葉花卉,生生不息的景象,搭配著玻璃窗外毫無光害而顯得巨大的銀河星空,簡直是一個人間仙境。
在這空中溫室庭院的正中心,有一座小小的噴水池,以及一個銀製的巨大建築,外觀像是一座精緻的鳥籠,實際上卻沒有門與鎖的構造,四面八方都可以出入,所以結構上掛了許多半透明的紗簾,以維持基本的隱私性。而這個美麗的鳥籠結構內部,是一張巨大的圓形床鋪,鬆軟的被褥如同雲朵一般,上面躺著的人睡得正香甜。

葛葉走上前,將布簾微微拉開,看著裡面如同雛鳥一樣的翼族天使。

真的像天使一樣。他心裡再度驚嘆,即使看過幾千幾萬次了,還是會想在那人睡著時,偷偷的接近他,靠近到直到親吻他的臉龐。葛葉對床上的人,眼裡只有無盡的愛戀。

他愛著這個天使。


打從他看到天使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會愛他很久很久……應該說他可能老早就愛著他,也許只是自己不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這個人,他這一輩子不會再遺忘。

「….嗯?葛葉….你回來啦。」
床上的人感受到若有似無的指尖觸碰,微微睜開眼,並下意識的將臉更往那張大手蹭過去。

「我回來了。」

葛葉俯身下來,依舊給了那對著自己張開雙手的天使一個溫柔的吻。


-


叶是被流放的。

他醒來時,只記得自己全身上下的痛楚正在逐漸減緩的感受,其餘的他沒辦法多想,因為光是要維持理智還在,就已經費盡千辛萬苦。

朦朧的雙眼間他可以依稀的看到,有某個紅色的袍子溫暖的照在他的身上,紅色的眼瞳正擔憂的看著自己,紅色的……

那個讓人無法忘懷的,溫暖的紅色。

在血色滿溢帝都的夜晚,燈火闌珊,街坊巷弄都在歡聲鼓舞某個敵國翼族被統領者所禁錮,同時間的高塔頂端,葛葉正費盡心思拯救這個殘破的天使。

九龍城整個地域都不適合他國人久留,特別是西方國度。從古至今長年的敵對征戰之下,整個領域早已被紅色的魔力給籠罩,那是這個帝都的最高防衛,沒有任何可能將其破解,除非藉由統治者之手。
在葛葉將頂層的玻璃溫室用魔力改造成讓叶療傷的地方之時,順手就解了這區域的結界,看著叶的疼痛得以紓緩,葛葉長呼一大口氣,而這百年的領地防禦魔法就這麼硬生生的穿了個洞。

從那之後,葛葉便把溫室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建,成為了現在這副模樣。即使耗費了他近乎一年的魔力、將近他三年的運動量,他也覺得非常值得。

叶甦醒後釐清了很多事情,首先最重要的就是他們之間的關係。


「你之前認識我嗎?」

叶看著葛葉忍不住問。


葛葉將長煙斗放下,呼出細白的煙。

「好像認識,又好像不認識。」

「什麼意思啊?」

叶是真的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麼這樣善待他。他已經在療養的過程中得知了葛葉是這個九龍城裡最高的統治者,既然是統治者,為何要救一個跟自己敵對還剛好負傷的翼族回來?甚至還將他保護了起來,到底是什麼原因?
另外一個使自己更加好奇的,是葛葉那讓人無法忽視的熟悉感。

不管是出身也好種族也好,葛葉絕對不是翼族人會認知到的類型,但他那頭純白的頭髮,尖尖的耳朵,修長的手指,一直到長的不可思議的睫毛,又或是那若隱若現的獠牙,叶都不可思議的覺得熟悉。

不僅熟悉,還很異樣的迷人。

叶覺得自己大概是病太久了,才會對伸手拯救自己的葛葉懷有不一樣的情愫,但隨著時間推移,他們之間的信任增長之下,叶也逐漸了解一件事,那就是從葛葉那雙仿佛會將人吞噬的紅瞳中透露出的,那份跟自己一樣灼熱難耐的情感。


他們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相吻。


連那個吻也莫名的熟悉無比。
叶再度陷入回憶。

當時的他正坐在池邊,無聊的撥撥水花,故意彈了幾滴在葛葉的袖口上,就這樣來回幾下,把對方都打濕了,看著彼此幾眼,才發現已經將自己的唇給交付。

他竟然很自然的就覺得要把嘴巴給張開,讓葛葉就這樣掠奪的一乾二淨。
叶想到當時他們有多麼自然,自然的像是他們幾百年前就這樣做,現在也這樣做一樣,但明明是第一次。

甚至到了他們跌跌撞撞栽在那圓型的床鋪上,叶眨眨有些生理眼淚的眼,看著因為慌忙而同樣紅著臉的葛葉。連臉都是紅色的了,叶當時笑了出來,還被葛葉低聲罵了聲囉嗦,然後又開始吻了起來,意猶未盡的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們兩個全身上下都變成了帝都的艷紅色。


叶從沒想過將自己交付給誰。


當身軀又再一次被葛葉的熾熱給填滿時,叶又再度被這個撞擊給震驚的無法自拔。
他真的覺得他們這樣做大概有了好幾百年。
這些既視感不斷縈繞在心頭,但也沒時間一直想,畢竟情事之中,誰也不會給誰有什麼喘息的空間。叶只想好好的將自己再夾緊點,再多看一點帝都那最猖狂偉大的統領者,在他的身上律動時那情不自禁的美麗臉龐,對著自己露出獠牙的面容,含著淚叫喚著自己的名字,他喜歡這樣,好喜歡。

「葛葉,再多喜歡我一點。」

破碎的呻吟聲中,叶將這句話說的一句不差。

葛葉低下頭,咬下天使成熟紅透了的肩頭。

這句話他也彷彿聽過了幾千幾萬回,直衝腦袋的最深處、最疼痛也最陌生的感受,讓他全身戰慄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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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定有過什麼。


「我覺得我們的關係一定不是只是敵國這樣簡單,包括你身上的咒力。你說你們西方都叫什麼……」
「我們都說這是絕望的詛咒。」
一個沒有解藥的絕望詛咒。

叶心裡只是想想並沒有說出口,自己床鋪上又翻了一圈,翅膀已經比原先的殘破養好了不少,羽翼大了一圈,力氣則是可以把葛葉從床上拍下去,葛葉狠瞪一眼。

「我現在在講正經事。」

「抱歉。」叶笑著坐了起來,再度認真看待葛葉手裡拿著的畫框。

那是一張歷史久遠的肖像畫,依照葛葉的說法,這張畫在他們家族已保存數年,但從未有發現過什麼事。
「直到你出現就不一樣了。」
葛葉伸手觸摸著那張被封印在框中的作品道。
想起第一次看見倒在地上的叶那份震驚,到現在都還歷歷在目。這張歷史悠久的畫從沒有人過問,但它始終都擺在家裡書房的牆面上,所以有著很清楚的印象。


那是一張畫著天使的作品。

而畫中的天使,幾乎可以說是跟叶長的一模一樣。
即便作品本身有些褪色與殘缺,那些精準刻畫面容的筆觸還是不榮質疑。

「除了某些地方有點不同,其他真的就是跟你一樣。」
看久了叶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翅膀跟著震了一下。
「所以說是我擅自活了幾百年….?」
「然後你失憶了。」
「….也不是不可能。」

葛葉站起身,再度準備著手調查事情的真相,其實他已經調查了快一個多月,但毫無進展可言。即便他們連叶因為失憶又擅自活了幾百年這種荒唐的結論都列為可能,也還是無法解釋自己對於叶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從何而來,也無法得知叶身上那股自毀的魔咒該如何破除。
說是自毀了不為過,因為詛咒本身弔詭的地方在於不是從外部而生,而是從「內在」。

叶的身體擅自的擁有了這個想毀滅自己的詛咒。

外表雖然看起來沒什麼大礙,但其實住滿半年後,當叶的身上因為帝都結界而產生的傷都好了以後,那個健康的高峰期也就這麼過去了,自此,只有越來越差,沒有好轉過。
上午都還完好的身體,到了夜晚就如同反噬一般,逼著他向這個詛咒低下頭。

叶開始每個晚上都會咳嗽。
咳的非常嚴重,持續了數個月,有時完全無法睡眠,再來變成無法好好呼吸,直到最近,更是加劇到咳出血來。


「難道就沒有一個人可以跟我報告點有用的情報嗎?」
將厚重的文書報告一撇丟下,上面盡是繁雜的研究資訊,但就是沒有任何一項與叶的病症相符,葛葉不知道第幾次向自己的家臣們揮灑怒氣。
沒辦法放任這樣的事不管,看著無法睡眠又日漸消瘦的面龐,葛葉完全無法像統領著帝都時那般冷酷分析,他做不出冷靜判斷。
儘管他私下查遍了全帝都的醫藥巫術,買通了各式偏門走道,也無法找到有什麼樣的詛咒會造成這般如同自我抵銷壽命的效果。

看著這樣受盡折磨的他,叶告訴葛葉不用勉強了,就連翼族都沒有這方面的解法,又看到叶的羽根逐漸染色脫落,深怕傳染才會被流放至此。

「也許我的壽命就是註定…」「閉嘴。」

叶不再接話,他只想從背後緊緊的抱住那個為他奔波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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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葉抽的煙越來越多了。

夜晚的繁星夢幻到仿佛墜入夢境的美好,但隔著一層玻璃,內側的世界卻真實的讓人心碎。

「你別抽了吧?本來都不想跟你說的……其實我蠻喜歡煙味的唷…..但你抽太多了,喜歡到都變成討厭了……」

叶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說著。
葛葉輕笑一聲,伸手溫柔的撫摸他的臉龐,再順了順他柔順的長髮。

叶這段時間消瘦了好多。


看著天使逐漸凋零的生命,葛葉卻做不了什麼改變,這讓他非常自責。即便他翻遍了能找的方法與管道,到頭來似乎都只是白忙一場。

翼族的羽翼向來都展現著強韌的生命力與魔力,而叶的羽翼已經從好不容易養回來的全白翅膀,變得黑點斑斑又格外脆弱,稍微碰個幾下羽毛就會留在掌上。

鳥籠式的大床也彷彿真的將他給禁錮,葛葉頭一次想把這個精心設計的構造給拆了。
真的好諷刺啊。

他的身體現在已經沒了可以逃離鳥籠的力氣了。



「葛葉,我不要你喜歡我了。」
叶說道。


「從現在開始,學著忘記我吧。」




釘子刺進心裡,用力的鑄出一痕痕深入骨的裂縫。葛葉覺得這句話的殺傷力,比起之前那一句仿佛聽了幾百年的話語更加疼痛。

學著忘了我吧。


「我不要。」
他毫不猶豫的回答,將煙斗放下,一翻側身便躺到天使的身邊,將頭靠在他瘦弱的肩頭邊,嗅著屬於叶獨有的香氣,即使如此脆弱,他依舊是他的最愛。
並且輕輕的給了一個吻。

「我一輩子也不會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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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夏。」

「嗯?」


青少年轉過頭來,看著對自己微笑的那個人,他正招招手要自己過去。平時彆扭的他才不想管,但今天卻格外心軟。
那個女巫看起來特別孤單。

他最終還是走了過去。


「我們沙夏什麼時候長這麼大了?」
女巫揉了揉手中那頭純白的秀髮開心的笑道,名為沙夏的年輕人一手推開女巫,臉微微的紅了起來。
「你不要……一直都以為我是小孩!我已經說過…」
「是是是,吸血鬼都比目測看起來的還要年長。我知道啊,但這並不妨礙我覺得你可愛。」

「你知道你很欠揍嗎?叶?」

沙夏說完,轉身走回方才的藥草園。
獨留女巫一人在屋簷下,微笑著看著遠方。



「沙夏啊—
再多喜歡我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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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