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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界戰線][STKL][B3P雷]

還好沒有下雨。

掌心裡的麵包屑與砂糖悄悄因著手汗變得濕黏,史蒂芬本有些擔心懷裡的溫度是否會隨之溶化殆盡,但那只持續了不到幾分鐘;思緒在甜膩的空氣間逐漸稀薄,整個人都懶洋洋的。

變成了巨大海綿蛋糕的克勞斯身長依舊,但理應是雙腳的部分沒辦法正常彎曲,他只得打開兩側車門,讓對方半截腿懸在車子對側外頭,自己則倚著駕駛座的門席地而坐。稍早史蒂芬慌忙讓地面結冰、趁圍觀群眾摔得東倒西歪時扛著克勞斯跑回停車位,外套早已因此沾滿了蛋糕碎屑與油漬,不差這點灰塵。

「你昨晚在哪兒找到那個的?」

給傑特和K·K分別撥完電話後,他漫不經心地拋出問句;昨晚史蒂芬在辦公室熬了通宵,記憶裡只剩好不容易趕出來的報告書內容,其餘場景則模模糊糊地攪成一團,連克勞斯替他泡咖啡與做三明治的先後順序都說不準。

「在茶水間的冰箱裡面…」

這倒是個盲點:吉爾貝爾特替萊布拉成員準備的無償點心通常是親手烹調,但偶爾也會採買些市售的零食。既然成員們私人暫放的食物都會表上名字日期,隨意取用沒加備註的甜點也很合理。

「…抱歉我自己吃掉了,沒有問你。」
「你知道我半夜吃不了那麼甜的東西嘛。」

克勞斯眼睛瞇成了線,眉間微蹙地抵擋睡魔,細聲道歉的話自唇間含糊響起。史蒂芬將左掌覆上對方前額,指尖輕輕撥弄起火紅色的瀏海,反覆幾回後戀人眉頭逐漸不再皺得像團梅乾;然而當他正要抽回手,對方倏地又一臉凝重。

「別告訴吉爾貝爾特我半夜偷吃了甜點。」
「…連電視台的採訪車都來了,你怎麼覺得他會沒發現這個?」

克勞斯齒縫間介於「唔」跟「噢」、還有幾分近似貓咪打呼嚕的聲響整整持續了好幾分鐘,史蒂芬於是決定妥協。

「就說是我吃宵夜時順手拿給你的吧。」

緊張終於自對方五官隙間散去,看似要踏進夢鄉前一刻克勞斯眼睛多眨了幾下,目光於他胸前再次聚焦。

「你的外套…」
「回去後馬上就得送洗啦。麵包屑跟油漬應該不難清理…等等恢復正常後你的西裝大概也會跟我一樣髒兮兮的———」

話還沒說完史蒂芬便察覺了戀人眼底閃爍的光意味著什麼,立即出聲反駁。

「———克勞斯,不可以。」
「這就像糖果屋一樣、也許會很美味」
「我可不希望你恢復人形後少條胳膊缺塊肉啊。」
「一小口就好、至少嚐嚐味道?」
「不要。不行。想都別想。」

耳畔響起的男低音除了熟悉又含糊的「唔」跟「噢」,這回夾雜的鼻音聽來更像小狗哼哼唧唧地討著食物,而他對此毫無招架之力,只能故作生氣、把對方瀏海再次撥亂。克勞斯前額跟眼鏡都沾上了麵包屑,表情卻是一臉得意;海綿蛋糕的殘渣像雪混著奶油落下,讓一張早已風化模糊的臉沒來由地自史蒂芬腦中閃過。

———是叫約瑟還是喬納森?大概是前者…都不重要了。

隸屬牙狩時的同伴他都大致記得,但比起姓啥名誰等背景來歷,留給史蒂芬的更多是喜歡怎麼點酒、咖啡加多少奶精跟糖這種瑣碎的細節;多數人在他生命裡僅停留須臾一陣,卻也因為這些片段而無比鮮明。姓氏末段有兩個重複子音的約瑟,總拿這事兒在酒館當開場白、乘勢收割幾段露水姻緣的約瑟。他們曾經同樣活得輕挑、活得淺薄,於是當約瑟抱著變形的屍首,說要和其他無辜犧牲的村民分開火化時,史蒂芬只能默默點頭,什麼安慰的話也想不出來。

以血法升起的火既猛又急,瞬時血腥味全化成了氮與磷的刺鼻殘響,快得讓他來不及想到有什麼東西能比口袋裡的鋁製酒瓶更體面、能姑且充作骨灰罈。殘火尚未完全熄滅前約瑟便大步踏進那團黑黑灰灰的丘陵,指尖掬起了撮餘燼灑進嘴後,頭也不回地走向他們只剩半面擋風玻璃的吉普車。幾天後史蒂芬在另一份任務傷亡清單裡瞧見了熟悉的名字,胃底隱隱糾結著的漩渦說不清是嫉妒還羨慕:食物分子大約會在體內殘存兩週,細胞循環殆盡則需要七年。將摯愛吞入腹中所能展延的期限不過如此,然而約瑟贏了、在報告書上簡短的鉛字間無聲吼著「即便死亡也無法將你我分離」。

———讓克勞斯的血肉在自己體內消化分解什麼的,此刻除了「浪費」他再也沒有其他感想。

史蒂芬將臉湊近戀人左頰斜下方,門牙隔著唇瓣輕咬他覺得大概是顎骨的地方;克勞斯倒抽了口氣,細而急、是史蒂芬在床笫間聽慣了的聲響。於是他接著伸出舌尖,海綿蛋糕的甜味在味蕾前端迸發,而對方屏息以對,直到不得不再次吸氣、雙頰隱隱顫動。史蒂芬沒闔上齒列,安靜等到舌頭上的糖粉隨唾液融化,落進胃底後才鬆開下顎,滿意地端詳戀人紅通通地冒著蒸氣的神情。

「甜得我牙都疼了。」

氣管裡像是有蛞蝓爬過一般,濕黏而悶熱,他咽了幾口口水,瞧著克勞斯兩側眉頭又慢慢靠攏,眼眶裡熠熠的水光底下復燃起別種意義的火。

「史蒂芬。」
「嗯?」
「你嘴裡現在也還都是糖味嗎?」

克勞斯舌尖的水氣自史蒂芬食道滑過,將哽在那兒的灰與糖帶進腹中,仿彿冬日的午後陽光,滿是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