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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種已被點燃,但火焰是帶來光明或燒毀一切,仍要看使用的人,如果喜一先生現在撒手不管,那麼情況會更加失控的。」 低垂雙目,夕霧知道那些舊士族滿腹怨恨,但只要百崎喜一仍在就能多少壓制他們,主張請願的溫和派也不至於失了領袖。 「使用的人也許是想照亮四周,但現在這個國家還是太過野蠻和扭曲,無法冷靜判斷一個手拿火種的人的真心,只會蠻橫的將之掐熄。」 伊東正次郎太明白政府為維持局勢,寧可錯殺一百也不願放過其一的作法,要夕霧帶喜一走,已是他保住友人最後的方法了。 「可若每個人都因畏懼被掐熄而放棄,那麼,這個國家什麼時候才能擁有光明呢?」 百崎喜一的志向也許天真爛漫,可夕霧仍從他閃閃發光的雙眸中看到了一絲希望,總要有人懷著理想,這世界才有改變的可能:「伊東先生,我明白你是為了喜一先生著想,但這是喜一先生為了自己的志業必須去承擔的風險…還請你不要再勸他放棄了。」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勸他。」 緊握雙拳,伊東正次郎的眼神由忡忡憂慮恢復成原有的模樣,但夕霧總覺得那雙眼底的冷靜與過往有所不同,不祥的預感再次浮現,但她來不及再次開口說什麼,伊東便已轉身離去、頭也不回的走了。 看著那道遠去的背影,夕霧也轉頭進了屋子,既然伊東做出了如此嚴正的警告,那麼士族那邊恐怕比預想還激進不少…前代花魁磨墨提筆,即便不是現在,她也得為百崎喜一、為恩師唯一後人的未來做好準備才行。 「昨天半夜輪值的叔叔們出去夜巡後,新太郎叔叔和半三郎哥哥自己騎馬跑出去了,二子聽到馬蹄聲叫我起來看的,絕對不會錯,四子還說他們的心情很沉重,像下大雨前的天空一樣。」 幾日後,三子再次偷溜出駐所來到了花魁家中,自從夕霧上回要她多注意駐所眾人的動向,一有不對就要匯報後,她一直都很留心,連二子跟四子都拉來一起幫忙,昨夜總算被她發現了古怪之處。 「新太郎和半三郎嗎?謝謝你,三子,你們都做得很好。」 伸手摸摸小三子的頭給予讚美,夕霧臉上掛著笑,心裡卻升起了愁雲。 這兩人在駐所內可說是小隊長等級的人物,做事也果然謹慎,這幾日夜裡夕霧也有偷偷跟蹤夜巡的隊士,結果一無所獲,原來是在夜巡隊伍離開後才悄悄行動的嗎?而且既然是這兩人出面與佐賀士族對談,幾乎可以認定整個駐所的人都參與了…情況非常不好。 「三子,之後就不用再幫我注意了,但入夜之後你們不可以每個人都睡著,在我說沒問題之前,一定要輪流守夜…如果發生了什麼事,就按照這張紙條上的指示逃走躲起來,知道嗎?」 「叔叔們是去做壞事嗎?」 接過夕霧交予的、放置於竹筒間的紙片,三子不禁露出了有些害怕的神色,駐所的大人們都待她們很好,她不希望任何人出事。 「嗯…不是壞事,但是是很危險的事,總之,最近你也不要太常亂跑喔,如果四子說不行,你就要聽她的話。」 花魁斟酌了下用詞,讓三子知道太多的話,小孩子的眼神變化怕躲不過討鬼者的注意,孩子中能不因神情而被察覺異狀的,大概只有總是看來膽怯的四子了。 「有的,我一直都很聽四子的話,每次都是等她跟我說大人們鬆懈了,我才跑出來的!」 「原來異能還能這樣使用嗎…?」 討鬼的法度執行者在內心暗暗決定,若這次風波後她們仍能平安,她定要找機會和四子好好聊聊,也許她們的未來將會寄託在這個孩子身上… 然而,夕霧萬萬沒想到的是,她保險起見對三子所說的交代,竟在夜晚到來時,馬上派上了用場。 「不對。」 聽從夕霧吩咐,自願擔任第一輪守夜任務的四子忽然出聲,她充滿警戒的看向隊士們的房舍,今晚神智清醒、準備出去夜巡的人數,比往常多太多了。 「什麼不對…?四子,怎麼了嗎?」 秉持著早睡早起才會長高的信念,二子早早就窩進了被褥中,在聽見同伴的聲音後依然兩眼惺忪,而對四子較為了解的三子則馬上用力拍了拍臉好趕緊清醒,她閉眼傾聽另座房舍傳來的整備聲響,的確比以往都要來得多且大。 「大人們好像都要出去了。」 「啊?為什麼?今晚的鬼特別多嗎?」 三子說出了她的觀察,二子則依然搞不太清楚狀況,事實上孩子們也沒有人能明白大人們究竟在做什麼,只感到焦躁不安的氣息蔓延,彷彿有大事要發生。 「我決定了,我要去告訴夕霧姐姐。」 覺得情況實在太過不對,下午夕霧才剛要她們保持警覺,晚上大人們就出現了異狀,三子判斷這件事有報告的必要,她悄悄的從被窩裡鑽出、準備要換上外出服時,卻突然被四子給抓住了手。 「四子?」 「沒有時間了,快走。」 年輕異能者的腦中總能聽見著許多人的心聲,大人們的愛恨嗔癡、孩子們的天真無邪,二子對馬匹與其他幼子的愛護,以及三子對自己無條件的信任與喜歡,她通通聽著記著,然而此刻在滿室騷亂中,一個初次聽見,冰冷若刀鋒的嗓音忽然劃破空氣、自牆外穿透入耳—— 『討鬼者無視皇恩,洩漏軍情、參與叛亂,不論男女老幼,通通依法處死。』 隨著話音落下,數枚砲彈也落在了駐所內,爆炸與火焰擊毀了所有屋舍,震耳欲聾的聲響令聽覺敏銳的討鬼者們摀住耳朵、陷入暫時的失聰,燃起的熊熊火光也刺痛雙眼,自大門湧入的雙排士兵舉起步槍,在討鬼者們尚未恢復狀態時,無情地扣下扳機。 沾染血色的大火照亮了佐賀駐所的夜空,而另一頭的宅邸內,百崎喜一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及桌上那張有著清晰印記的軍火庫地圖,忽然領悟到,他所期望的未來或許將在熊熊燃起的仇恨焰火中,燒毀殆盡。 他轉身拔足狂奔,希望能趕在一切太遲之前阻止失控的同伴們,視線不清的黑夜甚至過分的降下片片白雪,浸濕衣物、拖沓步伐,讓他重重摔了一跤,但他卻只盼這陣突來的雪可以同樣阻撓同伴們的腳步,讓他來得及追上… 只可惜,白雪並沒有如青年所願停下士族,反而成了鮮紅的完美映襯。 佐賀街道上,伊東正次郎手持利刃、無情地貫穿某顆流著滿腔熱血的心臟,朝他襲去的槍尖箭矢皆被無形的盾牌給擋下,眾人只能驚駭莫名地看著,而後於下一秒身首異處-- 立於滿地屍體間、帶著悲傷決絕眼神望向自己的友人,是百崎喜一在追上眾人後,所能看見的唯一景況。 「伊東…?」 「你終究還是來了,喜一。若你能聽我的話,帶著夕霧小姐逃走就好了。」 明治政府的監察將手中染血的刀刃用力一甩,朵朵血花綻放於白雪之上,他看著滿臉驚愕的佐賀後人,他的任務是掐熄所有動亂的火苗,即便這名手拿火種的人是此生摯友,也不成例外。 四子在轟隆砲聲造成的崩塌後短暫地失去了意識,又隨即為陣陣槍響給驚醒,眾人混雜不堪的心音傳入她的腦中,讓她頭痛欲裂。 勉強睜開眼尋找三子和二子,在討鬼者與陸軍官兵滿布火光的戰陣中,發現兩人正奮力的想扛起一根掉落的梁柱,救出底下正哭號著好痛的孩子。 「三子,二子,快逃啊…」 能感覺到氣息漸弱,儘管殘忍,四子知道被柱子壓垮下身的的同伴已經沒救了,當務之急是要趁還沒人有心力注意她們這些手無寸鐵的孩子前,趕緊逃走才行,她踩著踉蹌的步伐往三子和二子走去,總算讓兩人聽見了她。 「四子!太好了你沒事,我們一起…」 「二子,你快去牽馬,這個人…她已經不行了,我們快走…!」 不等三子把話說完,四子抓住兩人的手,忍著頭痛、咬牙切齒地說道,再不離開這裡,她只怕要先瘋掉了…! 像是被四子的模樣所震懾,二子在愣了下後理解了同伴的話語,咬了咬牙後,難受地放下推著梁柱的手,轉身東躲西閃地往馬槽方向奔去。 三子反手緊握四子,想跟在二子的身後,但頭腦幾乎要裂開的四子僅僅走了幾步便跌坐地上,緊抓著滿髮白絲、劇烈喘息。 「四子!四子你怎麼了?」 三子著急的蹲下身捧起同伴的臉龐查看,她看不出四子有哪裡受傷,可眼前的人正承受著巨大痛苦卻是不爭的事實,怎麼辦?天真善良的孩子頭一次痛恨自己的弱小,無法像大人那般直接背起四子,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同伴受苦。 「不要管我了,快走…!」 判斷自己已無力行走,白髮少女用盡最後力氣一把將三子推開。只要眼前這個如花般嬌嫩燦爛的人可以活下去,無論是其他同伴或四子自己,她都能殘忍以待。 「我不要!四子你不走我也不走!」 沒想到自己會被推開,三子在一陣詫異後面露不滿,用力的撲上前去抱住了她太過決絕的同伴,拋棄其他人也就算了,怎麼可以連自己都拋棄…! 隱約察覺到一股力量隨著怒氣出現在了體內,三子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將四子打橫抱起——就在成功湧現力量的小小少女準備帶著同伴往前邁出步伐、逃離是非之地時,早先在四子腦中說出誅殺命令的冷酷嗓音,於兩人背後真實的響起了。 「居然在這種時候覺醒了?小鬼,你可真倒楣。」 穿著帶披風的墨綠軍裝,高大的男子一手握滴血長刀,另一手則提著一顆頭顱,屬於她們曾知曉、笑語過的某位討鬼者。 三子滿臉驚懼的看著男子,能夠殺死討鬼者的,除了鬼之外就是同樣有著討鬼之力的人,但無論何者,都不是她一個孩子能應付的。 「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正盤旋聚集於此…想必就是你了吧?我的鎌太也是這樣說的。」 將頭顱扔至一旁,男子將刀刃指向發揮超常力量抱起同伴的女童,一隻感覺和夕霧的紅蛇十分相近的青色鐮鼬攀至他的肩頭,齜牙裂嘴。 「三子,快把我放下,快走…」 清楚感覺到男子的殺意,四子再次做出懇求,急得連淚水都要落下,如果沒有她,憑三子靈巧的身手也許還能逃出生天,然而緊抱住她的力度是一點也沒有減少,同樣清楚退無可退的小小少女索性拋開恐懼,惡狠狠地瞪了回去。 「…所以呢?你打算趁我覺醒之前,把我殺死嗎?免得之後就打不贏我了?」 「哈,小孩兒還挺有氣勢的嘛!不錯,我是要把你殺死,但我現在覺得有點可惜了,你的資質不錯,要不和我回去,成為監察一起報效…」 對三子的氣魄感到滿意,男子大笑後放下刀刃,想開口招安要人和他回去,剷除餘孽的同時還帶了禮物,想必上頭肯定會很高興…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一聲屬於駿馬、尖銳而高亢的嘶吼伴著馬蹄聲響躍出,高大的戰馬在落地的同時猛地撞飛了男子,騎在上頭的二子朝兩名同伴伸出手。 三子急忙將四子給推上馬,自己也正跨上時,男子的憤怒的吼聲自身後傳來,手上的利刃凝聚氣流、朝馬上的三人斬去。 「臭小鬼哪裡走!」 「…快跑!」 隨著三子的指令,二子大腿用力一夾、戰馬便奮力往前,撞開了兩名軍士,朝門口直直奔去,不知何時落下的白雪澆熄了火焰、只餘焦黑,讓三人一馬順利的踏過殘骸逃出,往先前夕霧指示的山道前進。 「太好啦!花了點時間把馬甲披上去果然是正確的!看到那個大叔拿刀指著你們的時候,我的心臟都要停了,還好有把他撞飛!」 策馬奔馳的二子在飛雪中開懷大笑,四子也不禁露出了笑,她回頭想向三子道謝,謝謝她始終沒有放棄自己、總是對她這麼好—— 「三子?」 四子發現她的腦中再也沒有了三子的聲音。 恐懼如灌頂的刺骨冰水般蔓延全身,她努力凝聚勇氣,和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希望回過頭… 那雙總是帶笑的眉眼失去了光采。 湧泉般的鮮血從背上那道又長又深的傷口中不斷流出,在顛簸的馬背上飛濺落地、開出朵朵血花… 在她們以為成功逃脫之際,男子最後的破空斬擊擊中了三子。 已經沒人能知道小小少女是如何忍住疼痛、一吭不聲…她緊緊護著前方人的雙手,最終還是無力地垂落了。 百崎喜一一腳踩在了薄霜上,過滑的冰面讓他狼狽地跌倒,恰好躲過了伊東正次郎揮來的一刀,他急忙翻滾了兩圈後爬起身,氣喘吁吁、驚疑不定的看著曾經的友人,他不明白,難道他們過去的情誼都是虛假、都只是為了監視他才有的嗎?對著這名他曾付諸真心相待的政府監察,痛苦而無法置信。 「你一直都在騙我嗎?伊東。」 「我沒有騙你,我也是認真把你當朋友看待的,喜一,否則我何必勸你那麼多次?一直以來我都向上頭回報,你不是認真的、這只是幼稚公子的戲言,可如今聚集在你身邊的那些人,讓我無法再這樣做了。你知道嗎?他們串通心懷不滿的討鬼者,準備要突襲軍火庫…可他們不知道,那是政府為了要一舉討滅佐賀餘黨,和不聽從新政府的討鬼者而設下的陷阱。」 雙眼和刀尖都發出銳利冷光的監察一邊說著一邊步步逼近,背靠上牆壁的喜一已退無可退,他是認真的、他想恢復佐賀的志向從不是戲言,然而下場卻是遭到朋友離棄、眾人慘死嗎? 如果是那樣,那他…緊握雙拳、閉上泛淚的雙眼,喜一感到萬念俱灰,面對高高舉起的利刃,不再閃避了。 「如果有來世,希望我們可以在一個不蠻橫、也不扭曲的溫柔世界重逢…再見了,喜一。」 說完,伊東正次郎閉上眼,用力地朝友人的脖頸處揮去,刀子切過骨肉的感覺是那樣清晰,灑在身上的血同樣溫熱,結束了,一切都… 正當政府的監察這樣想時,他猛地舉刀回身,鏘的一聲正好擋住了朝要害刺來的短刃,被逼至牆邊的喜一屍體頓時消失無蹤,他仍身處空蕩的街道中心,而面前的人也不是百崎喜一,而是…花魁˙夕霧! 「夕霧小姐?剛剛那是…幻覺?你居然是討鬼者?」 用力撥開短刀,伊東正次郎滿心震撼的向後一躍拉開距離,他重新擺好架式,如此強大真實的幻覺,若非他的守護獸方才及時提醒了他,他現在已經死了。 「妾身也感到很震驚呢,伊東先生,你是如何隱藏你的氣息的呢?」 絕色花魁凜然立於百崎喜一身前,幸好她早就派赤蛇時刻待在喜一身邊,才能及時使出幻覺困住伊東,但相識這麼多時日,她居然沒有發覺伊東也是異能者,讓她震驚之餘不免感到好奇。 「夕霧小姐你也不差,看來就能力而言,我們還挺相似的。」 伊東伸手拍了拍他應當空無一物的肩膀,在他的觸碰下,一隻與四周色彩同化奇特的爬蟲現形,看向四面八方的大眼不停轉動著,最後全數集中在夕霧的吐著信的紅蛇上。 「這是我的變異龍,有了牠,我可以完全隱蔽自己的氣息,像個普通人一樣…夕霧小姐你應該是透過非常嚴謹的訓練,加上以假亂真的幻覺吧?」 「嘛,差不多是這樣。伊東先生,可否看在過去的情誼上,放我們走呢?」 在背後悄悄點燃了煙斗,夕霧知道伊東絕無可能同意,但她需要一點時間。 「不可能。」 重新令變異龍隱匿起來,伊東正次郎的雙眸再次冷下,對於善使幻覺的花魁,監察不打算再多言,他凝聚氣息猛力一蹬,如飛箭般朝夕霧突刺而去,不料利刃卻直接穿透了眼前的人形,又是幻覺! 「該死!」 政府的監察轉過身去,夕霧已然牽著百崎喜一的手往山林的方向跑去,花魁的層層幻覺讓人難以破解,但他不會再被騙第三次,他令變異龍躍至地面,紅蛇的氣息,他已經記住了。 夕霧領著喜一來到了山腳,途中她仍不停佈下迷陣好擺脫伊東的追擊,政府監察的實力絕不容小覷,駐所傳來的火光與爆炸聲響,更昭示著他絕非單獨前來… 而想到駐所,夕霧便感到一陣痛楚鑽過內心,在孩子們和恩師後人間,她終究別無選擇,只能祈望孩子們能成功逃走、依照她的指示前來山地與她會合。 「三子,喂,三子…你、你快起來…」 山頂上,得到法度執行者指引的孩子們在戰馬的奔馳下,很快便抵達了紙條上所寫的地點,然而成功脫逃的喜悅早已蕩然無存。 二子茫然失措的輕搖呼喚著被她們放置在雪地間的三子,和周遭一樣冰冷的人體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回應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三子、三子嗚啊啊啊!」 不是第一次面對同伴離去,可和從甲板上滑倒、跌落海底後就此消失的一子不同,二子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朋友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讓她無法抑制的嚎啕大哭。 四子默然的站在一旁,她看著三子平靜得彷彿只是睡著了的臉龐。 她再也看不到那雙漂亮的粉色眼眸了? 再也見不著女孩揚起明媚的笑容、親暱地喚她,只為了讓她開心而舞蹈了? 四子跪倒在身側,伸出顫抖的手輕碰上軟嫩如雲朵的臉頰… …三子、三子,這個在她複雜紛亂的腦海中,唯一清明可愛的人……為了保護她,死了。 如果不是因為她站不起來、不是因為她太弱小了,三子根本就不會死……! 死的人,應該是她才對! 淚水不受控的自眼眶滿溢滑落,四子從未感到如此清醒和憤怒—— 她想殺了自己、殺掉所有害死三子的人! 那麼,首先…白髮少女緩緩將視線從同伴身上移開,看向了騎在馬上,追逐著痕跡來到面前的陸軍男子,在三子身上留下那道長長傷痕的罪魁禍首。 「死了嗎?怪了,力量沒有消失啊…?」 男子當然看見了小小少女的屍體,他皺著眉,不斷盤旋凝聚的力量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變得更加強大,遠超出山頂範疇的低溫讓他瑟瑟發顫,就連風雪也逐漸加大,為什麼?等等、難道…? 「二子,你先走吧,夕霧姐姐她們應該在山腳下了。」 燃著低溫焰火的目光沒有從男子身上移開,四子用平淡如昔的語氣對著身後的同伴說道,並非親眼見到,但夕霧細微的心音已從遠方傳到她的腦中,只要和夕霧會合,二子就會安全了,她也可以…毫無顧忌了。 「山腳下?可是你跟那傢伙…?」 儘管感到畏懼和不解,二子仍聽話的上了馬,小小的山陵自頂點到山腳並不遠,但眼前殺害了三子的敵人和看來充滿殺意的同伴才是問題。 「他走不掉的。」 感覺整個山頂的風雪都籠罩在手心,四子冷漠的說道:「快走吧。」 男子同樣也感受到了,真正覺醒的,不是地上那個被他殺死的孩子… 而是眼前這個有著異樣白髮的小少女。 迥異於一般討鬼者的威能,讓他嚥了嚥口水,徹底無心理會另個在馬上的普通小孩了。 「我知道了…」 二子知道,現在已無任何她插手的餘地:「那、那四子,你之後一定要來會合喔!聽到了沒?一定喔!」 即使她決絕的同伴並沒有給她任何回應,金髮女孩仍在大聲疾呼後才策馬離去。她握緊韁繩,為自己的無力和害怕感到羞愧和痛恨,以後…以後她定要成為一名無畏無懼的勇者,絕對不會再拋下任何同伴! 男子下馬抽刀,面對手無寸鐵的少女,受寒的雙手抖得連刀尖都無法對準,漫天風霜也讓他看不清少女的表情。他大喝一聲震退飛雪,凝聚氣流再次揮出致命一擊,但破空的斬擊這回沒有奪走任何性命,打在了築在少女面前的冰盾上,碰的一聲破裂成塊,卻沒有傷到少女分毫。 「換我了。」 四子抬起手,她沒有受過任何戰鬥的訓練、也不知道如何傷人,她只想看著眼前這個人死去,千刀萬剮、飽受折磨,為奪走三子付出代價…! 風雪以男子為中心形成漩渦,冰霜在臉上割出了一條條血痕,但這對經過嚴格鍛鍊的軍人來說並不構成影響,他看出剛覺醒的少女不懂得如何戰鬥,於是將異能凝聚全身形成保護罩,擋開所有冰霜,低溫和雪堆雖然礙事,但他仍能步步逼近。 保護四子的冰盾一次次形成、又被一次次擊破,強度比先前更勝的斬擊在身上、臉上劃出了深淺不一的傷口,令鮮血四濺。 但她一點也不覺得痛,面對逐漸靠近的男子也絲毫沒有害怕,她甚至希望男子能再更靠得更近…而一心只想斬下她頭顱的男子絕對會如她所願。 「是我贏了,小鬼!」 將刀刃抵在了少女細白的脖子上,男子強忍顫抖的笑容宣告勝利,就算他不砍下少女的頭,滿身是血的小鬼也要不了多久也會傷重而亡,但他非得把這顆白首拿回去不可,太特別了。 「不,是我贏了。」 然而,少女並沒有如他所想的表露出絕望,甚至反過來做出勝利布告。 男子身後的猿猴發出吱吱慘叫,在遮住視線與其他感官的風雪中,男子終於察覺不對抬頭向上看去… 而就在他抬起頭的那刻、巨大尖銳的冰錐從天而降,突破了男子的保護罩,直穿胸口將他牢牢釘在地上。 「臭…小鬼…」 吐出一大口血,男子伸手按住在自己胸前開了個大洞的冰錐,前面失敗的漩渦和被破的冰盾都只是在干擾他,真正目的是等自己近身後,給予致命一擊嗎…? 在徹底死去前,發現四子目的的男子不禁失笑,真是,可怕的小鬼。 「三子…」 確認男子已死後,四子拖著滿布瘡痍的身體走向三子:「那個傷害你的人已經死了,我…我替你報仇了…」 她無法在離自身太遠的地方凝聚堅固冰雪,只能讓男子放鬆戒備後靠近自己…為此受的傷有些超乎預期,她已不可能再到山腳和二子她們會合。 但在確認男子死去、大仇得報的那刻,她突然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三子…」 催動風雪輕柔的將人捲起,兩人一同緩步朝一旁的樹林間移去…風雪逐漸停歇,讓四子得以看見一欉被皚皚純白覆蓋、卻絕不會認錯的樹叢,是三子最喜歡的金木墀花。 她將三子放到樹叢下,自己則躺在了一旁雪堆中,流著赤紅的雙手緊握,不斷蔓延的鮮血宛若紅線般將兩人的指尖緊繫在了一起,任何事物都無法再將她們分離。 她轉過頭,看著那張即便睡去仍可愛如常的臉龐… 快來吧! 模糊的視界中,她彷彿看見藍髮少女轉過身對她伸出了手、展露出的笑顏一如往昔炫目—— 「嗯,等我,我馬上…就過去。」 在闔上雙眼前,與雪白融為一體的四子在內心祈求,傾盡所有、如慕如訴。 若白雪真能掩蓋一切,就請上蒼給予力量,掩去她們身上所有的傷痛。 若紅線真能將人的命運相連,那麼即便要傾覆世間法則、為神魔所棄,也請庇佑她們下一世仍能見到彼此。 而若能再次見到…白髮的少女做出此生最後、也最為執著的咒誓— —她定會保護她,永生永世,絕不改變。 「喜一先生,你還走得動嗎?」 在山上的二子、四子被陸軍追上之時,山腳下的夕霧和百崎喜一正準備往上走去,然而喜一卻像是失去了意志一般,無力的跪倒在了雪中,讓夕霧不禁微微皺眉,時間緊迫、伊東正次郎很快就會追上來的。 「都是因為我…因為我太天真跟無能,才會害死了那些人…!連夕霧小姐你也被捲了進來,你也可能會死…你不要再管我了,把我交給伊東,你自己走…嗚啊!」 「說什麼胡話!」 實在聽不下喜一這般喪氣的話,夕霧反手一個清脆響亮的巴掌直接打在了臉上,她揪住青年的衣領,目光如炬、語氣嚴肅而真摯。 「沒錯,喜一先生你的想法的確很天真,但佐賀確實因你而動起來了,你點燃了大家希望的火苗,那麼,你就要負起責任讓它成為照亮世間的溫暖光芒。如果你現在放棄,那些人的死就白費了!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然後拚盡所有的一切,實現你的目標!」 在巴掌和言語的教訓後,眼中原本充滿茫然失措的青年總算恢復了精神,他握緊雙拳,想起佐賀的人們、曾有共同志向的同伴,還有眼前這個為了自己不顧一切的女子,就算不是為了自己的志業,為了這些人,他也沒有放棄的理由。 「喜一先生,等等你上山的途中,也許會遇到幾個孩子…請你帶著他們越過三瀨峠,再從博多搭船到長崎去吧,之後該怎麼辦,我全寫在這封信裡了…我已經事先拜託過我和日比谷老爺從前認識的舊識,只要有了那些人的力量,就算是政府的追兵,也無法對喜一先生你出手的。」 將事先寫好的信交到了喜一手中,傳說中的花魁笑了笑,溫柔的看著臉上仍帶著悔恨淚水的青年。 「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剩下的,等活下來之後,就得靠你自己了…當然,還請務必要讓我看見您實現志向、了不起的樣子喔?」 「夕、夕霧小姐…!」 握住了花魁纖細但充滿力量的雙手,喜一不禁痛哭失聲,他對自己的靈魂發誓,他一定不會辜負這個人、絕對…!面對哭泣的青年,花魁依然溫柔的輕拍著他的背,這一去,只怕便是永別。 「…你讓喜一先走了嗎?」 百崎喜一離開約莫半刻後,伊東正次郎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夕霧面前,她倚著石塊輕吐白煙,漠然地看向來自官府的追殺者。 「是的,所有的罪過,由我來承擔就好…日比谷的侍女其實是討鬼隊的法度執行者,是殺死過無數同胞的劊子手,同時,也是今次騷亂的始作俑者,這樣應該足夠了?」 傳說中的花魁、討鬼者們口中的處刑者,如今毫無掩飾的將身分攤在了月光下,伊東不禁笑著搖頭嘆氣,倘若有來世,他肯定不會小看任何一個女子。 「對其他人或許可以,但對我是不行的…京都那邊有可以窺視內心的異能者,想必你是知道的吧?」 舉起刀刃對準夕霧,伊東正次郎臉上仍帶著笑,他的色彩逐漸與四周融為一體,如此明顯的示意,執行者當然明白。 在伊東到來之前,她的毒煙便已繚繞此地,隱身的追殺者在輕煙中仍有跡可循,但一次接著一次瞬發的突刺仍讓她左支右絀,幾乎是煙霧一飄、刀刃即殺到跟前,只要一個眨眼的時間,夕霧的身上就會多出一個窟窿,脇差在攻擊到來之時與長刀短兵相接,於寧靜的雪夜中吭鏘作響。 然而時間拖得愈久,對她便愈有利,伊東同樣清楚,他的下一發突刺力道之猛,直接打斷了夕霧的刀刃,迫使夕霧必須往地上側滾閃躲,從袖中射出飛針緩住監察的腳步。 發動隱身異能的伊東正次郎俐落的打掉飛針,儘管他已盡可能的屏住呼吸以減少毒物的影響…他仍逐漸在眼前看見了百崎喜一模糊的身影—— 在炎炎夏日裡硬跑去了吃新開的牛肉鍋,搞得滿身是汗也不忘進行肉片爭奪;楓紅滿天的樹下喝著小酒,開心笑著打趣彼此上回被名伎給拒絕的糗事… 往事如煙、歷歷在目,讓他難以專注在眼前的戰鬥,那些事都過去了、都不可能再發生了…! 政府的監察心頭突現一陣凌亂,而這正是討鬼執行者所等待的。氣息的不穩令伊東的隱身出現破綻、露出了踩著布靴的右腳,夕霧抓準機會,頭一次在交鋒中主動衝上前,她抽出了隱藏在菸斗間的尖細刺刀,而伊東也不再執著隱身,他現出原形高舉刀刃、同樣朝夕霧殺去,身形交錯後,雙方的利刃沒有再交會、地上灑落了不知何人的鮮血,伊東正次郎笑了笑,回過頭看向了面露遺憾的花魁。 「伊東先生…!」 夕霧同樣回頭看向政府的監察,然而伊東正次郎已無法再做回應,臉上的笑已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後反應,他在夕霧的注視中無力的倒下,腹部插著的刺刀,是他敗北的象徵。 夕霧走到了伊東正次郎身側,蹲下身為他闔上雙眼,明明是死於非命,監察的臉上卻意外祥和,讓夕霧也不禁笑了。 象徵著其他追兵的火把光源點點逐漸靠近,她也不打算離開了,就讓方興未艾的佐賀騷亂,在今夜畫下句點吧… 在遭到逮捕、迎上斷頭利刃前,傳說中的花魁抬頭看向升起的朝陽,微微一笑,願她的死終能令長夜止息,為佐賀之地帶來黎明。 在百崎喜一及他身側一名帶領著眾多勇敢志士的少女的努力下,佐賀縣於明治十六年自長崎縣獨立而出。而由異能者組成、負責監視暗殺之職的監察組,亦於同年宣告解散。 惡鬼與討鬼者的故事,終是隱沒於歷史之中,直到百餘年後的佐賀塔,才由迎來光明的前花魁在薄酒笑談間,為長大成人的哨兵嚮導們,從頭說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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