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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二:雨途

距離那夜過去已數日,天氣逐漸又轉為潮濕陰沉。魔界的雨不似人界的清涼,總帶著一絲濁氣與寒意,但那日午後的驟雨來得又急又快,幾乎沒有預兆。

他們原是打算往東側的林道採集其他材料,才行至半路,天空便壓下厚重的烏雲。

殤不患抬頭望了眼天色,停下腳步。

「那邊有個岩洞,可以先去那避一避。」

阿契努斯沒出聲,只是點了點頭。他近來話少了許多,但殤不患沒問,只當是他氣力未復的緣故。

雨終究還是落了下來,傾盆如瀑。兩人勉強躲進那個岩洞。阿契努斯倚著內側,披風早已半濕,雨水順髮絲滴落頰側,銀白髮貼在臉頰顯得冷冽又脆弱。

殤不患見狀,將自己半乾的毛披肩取下,直接蓋到他頭上。

「你——」阿契努斯微怔,似要開口質問,又像遲疑了什麼,語氣在口中打了結。

「別動。」殤不患乾脆伸手幫他將濕透的髮絲理到一側,語氣平和但帶著理所當然的關切。

那一瞬,阿契努斯感覺心口有什麼莫名的悸動。那不是熟悉的魔力波動,也不是警戒心作祟,而是一種極不習慣的、溫熱的東西,像是靜靜滲進他骨縫的水氣,一點點侵蝕了原本冷硬的界線。

他偏過頭,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表情。

「我沒那麼脆弱。」他仍是那樣說。

「我知道,你說過很多次了。」殤不患笑了笑,卻沒因此收手,「但你現在,還是病人。」

——又是那種讓人無法反駁的語氣,像一片落葉無聲覆在掌心,卻沉得讓人無法挪開視線。

阿契努斯沒說話,他知道這人近來對自己特別關照,不只是出於方便同行的理由。那晚的對話猶言在耳,而這幾日殤不患的舉止——偶爾主動靠近,偶爾不著痕跡地伸出援手,又或在他不注意時望他一眼——

那些小動作,似乎都代表著某種含義。

他不敢深思其行為背後的理由,卻也無法假裝不知情。

這讓他更難應對,彷彿只要給予一個眼神回應,通往未知的道路就會迎面展開。他不知道那條路會去往何處,也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承受那樣的重量。

他索性閉上眼,假裝只是沉默地休息。可心跳的節奏卻背叛了他。

阿契努斯試圖將目光投向外頭的傾盆大雨,期望藉由這場大雨來清理內心那些紛亂的想法和情緒。只是他這一瞧,似乎瞧出了反效果,許多想法竟隨著雨幕一一浮現……

不該在意的。

那些行為……應該只是他所謂的「習慣」。

殤不患這人似乎對誰都能笑,對誰都能伸出援手……所以那晚的話,——也只是順口而已,不應該多想。

雖然他說那句話的時候,看起來很認真。

那一瞬,自己彷彿從他眼裡看到一種無需掩飾的誠懇,那不屬於同情,也不屬於交易。

那是……

不該再繼續想下去了……這樣非常危險。

他認為自己沒資格,也沒有立場,去對那種情感產生期待。

身為魔界之主的他曾擁有天下,如今卻一無所有。

現在的「阿契努斯」,不過是個被「自己分出去的殘骸」打敗的喪家之犬,苟延殘喘的在夾縫中求生存。

連自己都未曾妥善收拾,怎能承接他人投注的溫柔?

可這人類偏偏一次又一次地走進來。沒有問我要不要,也沒問我能不能。

所以,只能退了……。

否則要是踏出那一步,倘若改日他厭倦了,發現這副軀殼與那些污穢的過往皆不值一提。

屆時,也只是讓自己更加難堪罷了。

但若是……殤不患一直不走呢?

那他……又該怎麼辦?


——


阿契努斯自進入岩洞後便盯著雨幕微微出神……。殤不患見狀也體貼的沒與他搭話,他知道自己這幾天的舉動給對方帶來不少疑惑、警戒。

但他並不後悔這樣做,雖然不曉得結果如何,可他內心還是抱有些許期待,期待對方也對自己持有相同的情感。

思及此,他有些尷尬的摸摸鼻子,自己也算老大不小了,沒想到頭一次遭遇這種情況,竟然是栽在一個魔族手上,而且還是一位身份不凡的魔族……。

殤不患也不知道最近這些舉止,對於贏得一個人的好感究竟有沒有幫助?

可說到底,他也不是為了討好對方才做那些,一切都是自己喜歡、也是單純想為對方付出點什麼而已,雖說因為怕阿契努斯會對此感到困擾,在這方面已經克制、收斂許多了……。

搞清楚阿契努斯究竟是怎麼看待自己的。這才是殤不患目前的首要目標。

所以,的確不能操之過急。


——


雨在傍晚前停了,潮濕的空氣仍未散去,腳下的泥濘也還未回乾,遠處魔界低矮的山影浮現朦朧剪影,兩人無言地踏上歸途。

殤不患看起來依然輕鬆,卻不再像往常那樣刻意開口找話。他察覺阿契努斯似乎需要沉澱,便只是靜靜與他並行,步伐不快不慢。

這樣的體貼,反而讓阿契努斯更不安。

他習慣了別人對他臣服,也習慣對別人壓迫與威懾。唯獨這種「什麼都不求」的陪伴,他無從應對。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從餘光裡確認殤不患是否真的還在身旁,直到眼角被那人的褐衣與白羽髮冠輕輕掠過,才暗自鬆了口氣。

當他們回到那座宮殿,許久未有人在,濕氣瀰漫了原本曖昧的靜謐。殤不患自然地將他領回屋內,再次鋪好乾草與獸皮。

「你先換衣服,我去弄點熱水。」殤不患說著,從行囊取出乾布巾與乾淨的衣物,動作熟練得彷彿早已替他準備好。

阿契努斯下意識接過衣物,眼神有一瞬的游移。

他想問「你怎麼會有這些?」最終卻沒有開口。

因為他知道,這人會準備,是因為……

他低下頭,指尖輕觸那些布料的邊角,內心微不可察地動搖。

……

夜幕再次降臨時,殤不患仍未多言。他只是在角落生起火堆,默默整理濕衣時不時偷瞄過來幾眼。每當視線對上,殤不患便若無其事地移開。

阿契努斯心中升起一股說不清的煩躁。

那人不再直白接近了——大概是因為他在躲避。

可為什麼……心裡竟有一絲說不出的失落?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