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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胎23



宇髓往回走。暮秋陽光即使溫和，接近中午還是有夏季遺留的毒辣感，所幸只要走到樹蔭下就感到舒適的陰涼。

肌膚有種陽光的暖意，像善逸的金髮在手掌指縫流瀉的模樣。今天早上還沒幫善逸梳頭髮，宇髓出門寫信的時候，順道帶了善逸會開心的東西回去。善逸懷孕後，連以前愛吃的鰻魚飯都碰不了，喜歡吃甜跟酸的，所以買了零食糖果，剛出爐的紅豆甜麵包，漂亮的衣服和髮飾，一些精巧的、打發時間的小東西。

已經不知道是在哄騙善逸的信任，還是單純想看善逸高興的樣子。

兩者都有吧。

畢竟，假如善逸知道他以為的小小孩其實毫無心跳，甚至在只信任宇髓的狀況下，被宇髓帶回蝶屋。

到那個時候，善逸會變得怎樣，可想而知。

宇髓想到他抓住善逸時，驚懼、逃亡的眼神。


受虐的幼犬，會睜著濕潤的眼睛，不懂身上反覆被加諸的惡意，痛苦的悲鳴過後，還會企圖以舌、以枯髒的皮毛溫暖那隻傷害他的手。隨著幼犬長大，不再信任任何人，只要有人抬起手，就會閉著眼睛蜷縮起來發抖，連悲鳴都不再，因為知道不會再獲救，只能麻木的忍耐。


他現在將這隻金色的小狗，好好地養在懷裡。善逸會對他笑，會撒嬌，看見他時會朝他伸手討抱，彷彿在善逸的世界裡，得到他的擁抱是唯一重要的事。

他知道自己在預支善逸此生往後的快樂。這世上不幸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每一次的打擊都在毀壞對活著的希望，到最後即使活著也如同行屍走肉，這樣是否還能稱為勝利？



——宇髓聽到尖叫聲。




是他們住的旅社！！！！








好痛。好痛。

好痛。救我。

救我。宇髓先生。神。



好痛——————————



視線像土石從山崖急速的滑落，燒灼的燙痛一直一直燃燒，尖厲慘叫，皮膚與骨頭融化糊爛，他尖叫，不斷尖叫。





有什麼冰涼的液體灌進他的嘴，稠的，好噁心，甜，他反胃，又被灌進更多，吞嚥，噁心，吞不下去，不要了，好涼，冷，什麼，吞不動了，噁心，鐵鏽味，噁心，噁心，好冷，吐出來，不行，喝，繼續，吞。好像有誰很高興。他就會試著喝。好噁心。喝。


不痛了。



涼涼的。



不會痛了。






善逸聽見急促的呼吸，還有輕微的滴答聲，什麼墜滴下的聲音。

他張開眼睛，一片黑。善逸動著眼珠，看不見。

有宇髓先生的心跳聲，善逸伸手去摸，宇髓先生握住他的衣袖，抱住他。

「我看不見了？」善逸茫然的反抱住宇髓，將耳朵靠近宇髓的頸子，聆聽血管快速跳動的聲音，描摹出視覺不可能透視到的輪廓。

「我蒙住你眼睛而已。」宇髓先生的聲音一樣很冷靜，輕輕拍著他的背。

「我好累。」善逸小聲地說。他騰出一隻手，摸了摸腹部。小小孩似乎很開心地輕輕踢腳。

「那就華麗的睡吧。」宇髓先生的聲音好溫柔。

善逸閉上眼睛，宇髓先生撫摸他的頭髮的手，輕緩的讓他很想睡，彷彿有一團溫和的暖意沿著身體流動。

金色的髮絲，在撫動間染上血液。

宇髓抱著善逸，背對窗戶，血滑落他的手肘，在他身周圍暈染，一如擁著善逸，在盛開的彼岸花中。







善逸再次醒來的時候，聽見「叮——叮叮——」的敲擊聲，略帶沙啞的清亮。機械規律的聲音沙沙沙地，像無數顆粗糙的粒子在耳膜滾動。自己被裹在毛毯，靠在一個堅實的肩膀上。很多細細碎碎的講話聲。

善逸睜開眼睛，窗外是月與提燈，人力車彎身與他們擦身而過。他花了一點時間明白，他在路面電車上，枕在宇髓先生的手臂。

善逸回過頭，清清嗓子：「我們、我們——」

話語卡住了。宇髓先生的臉上沒有眼罩，頭髮紮了起來，羽織披在他和自己身上，宇髓先生穿著西服。

「⋯⋯怎麼回事？」

「我們在本町通，剛好趕的上這班車。」宇髓先生給出了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

「我、我不是在房間等宇髓先生回來嗎⋯⋯？」善逸愣愣地說：「然後我聽到不是你的腳步聲，然後⋯⋯」

那個女人好像笑著說「夫人懷孕間，應該要曬點太陽才對」，拉動窗簾。


然後——


「我沒死嗎？」善逸困惑的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我沒有消失⋯⋯」

「對。你華麗的還在。」宇髓說。

「⋯⋯為什麼⋯⋯？」善逸突然地停住，他抬頭凝視著宇髓，猛地抓過他那隻完好的手。

宇髓先生寬大的掌心，有一道猙獰的、新的疤痕。



用宇髓先生的血。


救一個鬼。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