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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寓比想像中破舊許多。
　「是這裡？」
　「對，這裡就是竹青莊。我們叫他青竹。」
　清瀨誇耀似的抬頭望著眼前的建築物。走無言以對。他第一次看到不是古蹟還這麼老舊的木造建築。
　
　這棟廉價的木造兩層樓房已經在崩毀邊緣。走實在無法相信有人可以住在這種地方。但恐怖的是，好幾扇窗都亮著柔和的燈光。
　竹青莊大約坐落在寬政大學與澡堂「鶴之湯」的中間位置。
　沿著小巷會走到正在興建的大樓與農田風光交錯的地方。竹青莊存在於那風景之中，被綠意盎然的樹籬包圍著。沒有大門，從樹籬之間可以看進裡面。
　那裡面有廣闊的砂石庭院，左手邊是房東住的平房。平房才剛換新屋瓦，星光在其上彈跳，整個屋頂微微發著光。而右手邊就是充滿問題的竹青莊。
　
　「一共有九間房間，你搬進來就全滿了。」
　清瀨踩著砂石地帶走來到竹青莊的門口。鑲著薄玻璃的格子拉門，門前的燈明明滅滅，沾滿了小飛蟲留下來的足節。走憑藉著昏暗燈光勉強辨識出掛在門口的門牌。那門牌上用蒼勁的草書寫著「竹青莊」三個字。
　隨意停下腳踏車的清瀨一手抱著兩個臉盆，另一手搭上玄關的拉門。
　「之後慢慢介紹其他住戶給你認識。大家都是寬政大的學生。」
　開這個門要有點技巧。清瀨一邊這麼說道，一邊像是要把門拆下來一樣拉開歪掉的拉門。
　一進門就是水泥地面的玄關。旁邊擺著有蓋子的鞋櫃，好像也順便附帶信件箱功能。蓋子上開了長型的投遞口，用透明膠帶貼著用原子筆歪扭寫出的房號。每張紙都被陽光曬黃了。走大略觀察了一下那鞋櫃，一樓有四間房、二樓有五間。
　往二樓的樓梯在玄關進去右手邊。不用爬上去就能看出那已經扭曲得不成樣。這棟房子到現在還沒有倒掉真的已經是奇蹟了。走這麼想著。
　清瀨在玄關拖掉腳上的拖鞋，對走說，
　「進來吧。」
　
　正當走按照指示把脫下的球鞋放進寫著「一〇三」的格子裡。哪裡傳來了
　「灰二歡迎回來！」的聲音。
　走嚇了一跳環顧四周，卻沒看到任何人。身旁的清瀨也感到不對勁似的皺眉。
　「這裡啦！這裡！」
　兩個聲音同時這麼說道，走跟清瀨抬頭看向天花板。玄關的天花板不知道為什麼開了個拳頭大小的洞。大概誰是把臉擠在那個洞口吧，那洞裡有隻眼睛，正惡作劇似的笑著。
　
　「城二，」清瀨壓低嗓音「那洞是怎麼回事？」
　「不小心踩破了啦。」
　「我現在就過去你給我等著。」
　清瀨忿忿然卻一聲不發爬上樓梯。走猶豫了一下，跟著清瀨一起上了樓。他才踏上樓梯，樓梯便彷彿要吱呀作響似的劇烈搖晃。
　爬上又暗又陡的樓梯，走大略觀望了二樓的狀況。天花板比想像中高一些，樓梯旁邊有兩個像是廁所跟盥洗間的門，在那旁邊大概有另外兩間房。另一側則有三間。每間房都寂靜無聲，唯有三間房那側、樓梯正對面貼著「二〇一」門號的那扇門底下，流瀉出微光。
　
　清瀨毫不猶豫走到二〇一號房，敲也不敲直接開了門。走膽怯的從房門口偷看裡面的狀況。
二〇一號是大概有十塊榻榻米大，以正中間的矮桌作為分界線，兩邊各鋪著一床棉被。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二〇一號室好像住了兩個人。棉被旁邊雜亂擺著各自的書本跟雜物。
　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這間房間的住戶。長著同一張臉的兩個人正帶著求救的神情看向自己。是長得非常相像的雙胞胎。走帶著玩大家來找碴的心情，反覆看著二〇一號室的兩人的臉。
　
　「早就叫你們小心了吧？怎麼還會踩破？」
　清瀨雙手叉腰，冷冷說道。擠成一團的雙胞胎同時開口，
　「都是哥哥啦。」
　「都是城二啦。」
　「哥哥你太壞了吧，你不要隨便栽贓喔？」
　「把那個洞變大的不是你嗎？」
　「我只是踩到你踩破的洞而已好不好。」
　連語調都一模一樣。清瀨微微舉起右手，示意雙胞胎閉嘴。
　「我跟你們說過玄關這一側的地板很脆弱要小心了吧？」
　二〇一號室雖然鋪著榻榻米，只有玄關正上方附近的位置是木頭地面。聽到清瀨的碎念，雙胞胎在同一時間點了點頭。
　「我們有小心啊。」
　「就只是很普通的走路而已。很、普、通、的。但突然間他就啪掐了。」
　清瀨哼了一聲。
　「很普通的走路當然會壞掉。今天開始給我小心翼翼走，聽到沒？」
　雙胞胎再次慎重點了點頭。清瀨小心跪在地板上，檢查被踩破的洞。
　「欸灰二，」
　雙胞胎的其中一人戒慎恐懼的開口。
　「怎樣？」
　「那個人是誰？」
　雙胞胎的視線集中在茫然站在門口的走身上。
　
　「啊。」
　清瀨彷彿這才想到似的回頭看向走。「他叫藏原走，跟你們一樣從春天開始就是寬政大的一年級新生了。他今天搬進來住。」
　走踏進房間裡，在矮桌旁邊輕輕鞠躬。
　「請多多指教。」
　「很高興認識你。」
　雙胞胎同時回答。
　「走，這對雙胞胎是城兄弟。哥哥叫城太郎、弟弟叫城次郎。」
　兩人按照順序點了點頭，如果改變位置的話走大概又會分不出來了。
　「叫我城二就好，可以叫哥哥城太。」
　次郎很自來熟的說「大家都這樣叫。」
　「那個洞不知道能不能發揮什麼作用吼。走你覺得呢？」
　太郎也自然的丟來問題。走說不出話，支支吾吾了半晌。他完全被節奏很快的雙胞胎壓制住了。
　「看來只能先塞一些雜誌什麼的。」清瀨站起身往下看著那個洞，
　「踩破地板的時候腳有受傷嗎？」
　「平安無事。」
　雙胞胎用同樣的速度搖頭。兩人查覺到清瀨已經沒有怒意，明顯露出安心的表情。
　從雙胞胎這麼怕清瀨來看，走不禁想，看來清瀨絕對是這棟竹青莊的領導人物。想到以後要在這個老舊公寓過著團體生活，走就重重嘆了一口氣。我是不是到哪裡都逃不出派系鬥爭跟上下關係嚴謹的社會呢？
　
　「我都還沒帶走參觀他的房間啊。拜託不要再破壞青竹了。」
　清瀨丟下這句話，毫不拖泥帶水離開二〇一號室。城太跟城二走到房門口目送走離開。
　「這是棟破房子這種事從一開始就露餡了啦。」
　「不過住了之後會發現是個安靜的好地方喔。」
　向一搭一唱的雙胞胎說了聲晚安，走追上走下樓梯的清瀨。
　竹青莊確實被靜寂包圍著。即使雙胞胎發出正麼大的聲響，其他住戶不知道是不是不在房間，完全不見人影。只聽得見圍繞四周的樹籬的沙沙聲，和偶爾傳來某處漸漸遠去的車聲。春夜的風已經變得溫暖起來了，帶著農田的泥土味道，從沒有關上的大門口輕輕柔柔吹進來。
　
　走拿起放在玄關地上的運動背包。頭上剛剛才被踩破的洞已經用以泳衣少女做為封面的雜誌堵住了。沒有了從雙胞胎房間照出的光源，門口變得昏暗。
　走終於可以好好研究竹青莊的一樓了。大致上跟二樓的隔間沒什麼差別，從玄關到屋子最深處有一條筆直的走廊。
　長廊左側從玄關這頭開始依序是廚房、一〇一號房和一〇二號房。剛剛雙胞胎住的那間二〇一號房就位在玄關與廚房的正上方。因為如此，二樓比一樓多了一間房間，清瀨住的一〇一號房好像在二〇二號房底下的位置，然後一〇二號房則是在二〇三號房樓下。
　一樓走廊的右側跟二樓的隔間方式則一模一樣。樓梯旁的兩扇門是廁所與盥洗間，往裡面走就是一〇三和一〇四號房。分別位在二〇四和二〇五號房的下方。
　
　走在清瀨的帶領下踏上長廊，卻馬上停下腳步。一樓走廊深處瀰漫著不在常理範圍內的白煙。
　「灰二，是不是有火災？」
　清瀨完全沒有要理會的樣子。他正要解釋的時候，走廊左側最深處的一〇二號房的門被唰的拉開，裡面衝出一道人影。走心想那大概是注意到火災準備要逃跑吧，那人影卻不朝著走與清瀨身處的玄關移動，而是直接往前走去，粗魯拍打正對面一〇四號房的門。
　「學長！欸！尼古醬學長！」
　這樣簡直在撼動整層樓所有房門的暴力拍打大概重複了數十次，一〇四號房的門才終於被打開。
　「雪你吵死了。」
　好像是有個笨重巨大的人影從裡面出來了，不過煙霧實在太濃厚，以至於走實在無法看清楚。那兩個人影彷彿沒注意到站在廚房旁邊的走跟清瀨，開始了激烈的爭論。
　
　「香菸的煙都飄到我房間裡來了啦！」
　「不用花錢也可以享受煙味不是很好嗎？」
　「我不抽菸！總之你這樣我很困擾，拜託稍微克制一點好嗎？」
　你看！這些煙占據了整個空間！一〇二號房的住戶一邊這麼說一邊用手揮開煙霧。白色的有害物質一直瀰漫到走附近。確實是香菸的味道。走心想不是火災就好了。不過兩個人的爭論越發激化。
　「你發出的噪音也很煩人阿。瞎咖波波瞎咖波波的，用超大音量放這種意味不明的音樂一整個晚上，我都要做惡夢了。」
　「深夜的時候我明明就有戴耳機。」
　「我還是聽得到你那令人不爽的瞎咖波波啊！」
　「這公寓這麼老也沒什麼辦法啊。」
　「那我的煙也不是因為想飄出去才飄出去的，是因為這個門關不好……」
　
　「好了，不要再吵了。」
　清瀨拍了拍手，讓吵架的兩個人注意到自己。「時機正好，我來介紹新住戶。」
　吵鬧聲平息之後，就能夠清楚發現到一〇二號室傳來的電子重低音樂曲和一〇四號室彷彿乾冰一樣的白色煙霧，不停地從各自的房間流洩出來。走不想靠近那個地方，但清瀨毫不介意的走向走廊底端的兩人。
　銳氣被澆熄的兩個一樓底端的住戶，維持著揮舞的拳頭和張大的嘴巴，定格看向清瀨和新住戶走慢慢走近。
　「學長、雪，這是今天要入住一〇三號房的藏原走。社會學院一年級。走，這是竹青莊的大前輩，一〇四號房的平田彰宏。大家都叫他尼古醬學長。」
　「因為他是尼古丁大魔王。」
　背對著震耳欲聾的音樂，未被介紹到的、被稱作雪的男人一臉不悅接著說。清瀨制止了他，繼續說，
　「尼古醬學長今年春天會升上理工學院三年級。明明我剛來這裡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學長，不知不覺間我的學年變得比他還要高了。」
　跟熊一樣魁梧的尼古醬笑也不笑對走點了頭。
　「你是我的鄰居囉。請多指教。」
　尼古醬長著落腮鬍的面容也顯得相當粗曠，怎麼看也不像學生。走偷偷問清瀨，
　「大學最多可以念幾年啊？」
　「八年。」
　清瀨如此回答，尼古醬在一旁補充，
　「我才第五年而已。」
　還不知道本名的雪不滿的開口說，
　「再加上重考兩年。」
　所以今年是二十五歲。走迅速算出答案，看向依舊很有威風凜凜的尼古醬。尼古醬被揶揄了也不見慍怒，依舊是落落大方。雖然走很想要躲過菸害，不過尼古醬看來並不是難相處的人。
　
　清瀨這才終於介紹另一名住戶。
　「走，這個是岩倉雪彥。法學院，跟我一樣是大四。可以叫他雪。不要看他這個樣子，這人已經通過司法考試了。」
　「你好。」
　雪冷淡打了招呼。皮膚跟名字一樣呈現出不健康的蒼白。體型瘦弱戴著眼鏡，怎麼看都是一副神經質的樣子。走暗自希望自己盡可能不要被這個人抱怨。
　尼古醬從口袋拿出香菸，彷彿無視雪的責難眼神的點起火。
　「欸灰二，剛剛二樓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有什麼騷動。是發生什麼事？」
　「雙胞胎最終還是踩破地板了。」
　「還真快。」尼古醬笑了。
　「那兩個真是白癡。」
　雪的兩頰微微痙攣「都給了他們青竹最大的房間，把那塊地板踩破不就毫無意義了嗎？」
　「之前靠近玄關的二樓房間就已經快壞掉了。得想一點補強的方法。」
　清瀨一這麼說道，雪就皺起眉。
　「我是覺得是王子的錯啦。」
　
　清瀨與雪討論得正熱烈時，走跟尼古醬站在一旁相對無言。尼古醬以驚人的肺活量迅速把香菸吸到剩下靠近濾嘴的部分，捻熄在自己的房門上。
　「喂，走。」
　尼古醬果然也直接叫起走的名字「我注意到一件很厲害的事。」
　「什麼事？」
　「你們三個人，不就跟那個動畫名作的主角一樣名字嗎？」
　「蛤……」
　走不太了解動畫，沒能馬上意會過來。尼古醬用夾著第二支菸的手指，按順序指向清瀨、走和雪三人。
　「灰二是小蓮嘛。然後走是藏原所以是小芬，最後是山羊阿雪。懂嗎？（註一）」
　「不要隨便把別人當作山羊。」
　跟清瀨說完話的雪把尼古醬推向一〇四號房。
　「那我就是小豆子……」
　雪無視說著話的尼古醬，硬是把一〇四號房的門關上。燃起怒火的雪一個轉身關回自已的房間裡。一〇二號房的門也被粗暴關上，陰暗走廊只剩下煙霧與音樂漂浮著。
　
　「呃……」
　困惑的走想說點什麼，清瀨卻只聳聳肩。
　「別在意，他們一直都是這樣。看來兩個人都滿喜歡你的，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