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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二:讓心燃燒


杏壽郎發現自己正在一間和室內,風從前方敞開的庭院吹拂進來,本應是清爽的風,卻讓他覺得壓抑。
因為那背對著他躺在床鋪上的男人,一個有著跟他一樣火金色髮絲的男人。
杏壽郎想開口跟對方說話,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這是理所當然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甚至不記得對方是誰,當然也說不出任何話。
他注視著對方的背影,曾經他希望得到那個人的肯定,即使只是一個回首也能算是鼓勵。但眼前的人只是背對著他,彷彿拒絕一切那樣埋首於酒壺中。

他多少知道眼前的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也或許能感覺到,這個人如今的態度也許只是想讓他知難而退,也許是為了不讓他去赴死。
但是如果他們都放棄了,會是誰去肩負他們的職責,他們能這麼心安理得地把自己的職責推卸給他人,只為了活著而活著嗎?

眼前的景象變得扭曲,躺在床鋪上的男人像水紋一樣淡化消失了,杏壽郎伸出手,沒有碰到任何東西。等景色再次清晰起來,他發現自己不再身處於明亮乾淨的和室,而是破舊陰暗的窄屋。

他看見兩個人,一個在單薄被褥中病得削瘦不堪的男人。另一個是跪坐在男人身畔的少年,從杏壽郎的角度只能看見少年的背影,少年正慢慢餵男人喝下湯藥,一口一口,很有耐心的餵。
那病弱的男人內疚而心疼的看著少年,他大概喊了少年的名字,但杏壽郎也聽不到。

夢境淡去了,他不知道醒來後還能記得多少東西,也許會留下的只有這份徒勞無功的感覺。



杏壽郎掙扎著睜開眼睛,他感覺左眼的空洞已經被布料罩住,不知道睡了多久,身體已經不像昏過去前那樣沉重,口中的血味也已經淡去了。
啊,他又想起完全不想回憶的事情。他再次調整呼吸,好不容易才把焦灼的怒氣控制住,他撐起身體坐起來。窗戶仍被木板封死,室內點著燈以供照明。杏壽郎能感覺到窗外充滿讓鬼害怕的光芒,是陽光,現在是白天。

「貓頭鷹哥哥醒了!」稚氣的男孩聲音響起。
他內心一窒,抬頭望去,就看見門口站著一個不過十歲的孩子,在與他對上視線後露出明亮的笑容,朝他快步走來。

這令他的心臟被懷念的感情緊握住,「別過來!」杏壽郎出言阻止男孩的腳步。這個孩子不能再靠近他了,他現在是鬼,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住鬼的本能,他不能接近任何人!
男孩停下腳步,以困惑又關切的表情看著他,似乎並沒有被他的語氣嚇到,「哥哥是在擔心把病傳染給我們嗎?」
男孩給了他一個挺好的理由,杏壽郎點點頭,「對,我病得很重,太接近我會被傳染。」

「哦,那我就站在這裡。」男孩乖巧的點頭,「可是我不會討厭貓頭鷹哥哥你的!因為你是大山哥哥的朋友嘛!」
這訊息量有點大,杏壽郎考慮了一下自己該先問什麼問題。「大山哥哥是誰?」他其實不太想問這個,因為答案肯定會很驚悚,可是一定得問。
「就是身體很強壯、還有很多紋身的大山哥哥啊!」男孩說這番話時滿臉都是嚮往的光輝,「雖然他臉上的紋身看起來很可怕,可是大山哥哥很強的喔!有壞人想傷害奶奶和我,就是大山哥哥保護我們的!」

……訊息量更大了。
「你叫什麼名字?」杏壽郎決定問第二個問題。
「我叫明之助!」男孩回答。
「為什麼喊我是貓頭鷹哥哥?」
「因為哥哥你真的很像貓頭鷹啊!不只是頭髮,眼睛也跟貓頭鷹一樣大!」明之助說著用手試圖模仿杏壽郎的髮型,「哥哥,你是不是跟貓頭鷹一樣可以把頭轉到後面去啊?」

「不,這個……」杏壽郎想否認,但他想到自己已經變成鬼了,現在的他或許、搞不好,真的可以把頭轉到後面……
他扭了一下頭,又停住了,不不不,他不想真的去嘗試這種事情。

「明之助。」和藹的年老嗓音響起,那是位滿頭灰白的瘦削老婦人,滄桑的臉上都是溫柔慈愛。她看著杏壽郎,「對不起,這孩子打擾你了。」
「不會,明之助是好孩子!」杏壽郎不由得提高聲音誠懇的說。
婆婆點點頭,「我叫由里。大山先生讓我們幫忙打理這棟屋子與你的生活起居,請多指教。」

杏壽郎的眼神沉了下來,他無法相信猗窩座是出於善意讓兩個人類留在這裡。他得弄清楚狀況才行。
「婆婆,我有些事想請教您,您方便跟我說些話嗎?」
由里婆婆點頭,「明之助,你到外面玩。」
「好哦。」明之助並沒有反對,躂躂躂地跑過走廊到屋外去了。

「我聽明之助說,婆婆您們是被那個大山先生救了?」
「是的。」由里婆婆說,「在我的兒子過世後,我家的土地就被地主強行徵收。我只能帶明之助離開那個城鎮,在路上遇見想拐走明之助的人販子,全都多虧大山先生出現阻止那些人販子,我和明之助才能安全來到山下的村子落腳。」
婆婆說得很簡單,當她提及兒子以及差點失去孫子的經歷時,她的臉上浮現深深的陰霾,實際發生的事、那些痛苦當然遠不是這段話所能囊括。
「你是大山先生的朋友,便是我和明之助重要的恩人,雖然老婆子能作的事不多,但只要能幫上忙,你需要什麼都能跟我說。」

「太客氣了婆婆!」杏壽郎說,臉上自然浮現令人安心的樂觀笑容,這是發自內心的本能。「如您所見,我生了病連陽光都看不了,有您和明之助在這裡讓我很安心!」
由里婆婆對他和藹的微笑,「謝謝您的體諒。」

婆婆說的話跟明之助基本差不多,杏壽郎也不能貿然用鬼的事情去試探對方,只能暫且隱藏內心的警戒和困惑。不管猗窩座在打什麼算盤,還有他在,真發生什麼事,他至少還能拖住猗窩座。



為了減少消耗,杏壽郎盡可能長時間入睡,為了避免他在入睡後無意識攻擊人類,他要求兩人在他睡眠時千萬不要打開他的房門。
就這麼過了幾天,他注意到婆婆和明之助如果留下來過夜,猗窩座就不會在他面前現身,如果他們在太陽西沉時下山回家了,猗窩座就會在入夜後出現。

就像現在,他又在院子裡看見那傢伙了。還是一樣,如果他用這種樣子出現在婆婆他們面前,任誰都能看出他是個鬼。

「哦,大山先生。」杏壽郎說,他想把這個稱呼說得諷刺點,但他似乎天生就不是這塊料。他的語氣依舊無比認真,彷彿他真相信對方是那個大山先生似的。
「唷,杏壽郎。」猗窩座回答,語氣介於嘲弄和認真之間,「看你的樣子你都在休眠吧,這可不行,如果你不趕快適應鬼的生活,要怎麼贏過我呢?」

「你為什麼要找那兩個人來。」杏壽郎說,「讓他們回去,我不需要他們照顧。」
「你怕你會不小心吃掉他們嗎?還是你在瞧不起我?」猗窩座一針見血。「那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比起吃人,我更喜歡靠鍛鍊來變強。我不會吃掉他們,那種虛弱的、連弱者都稱不上的老人、小孩,吃了只會讓我變弱。」

杏壽郎一時沒有回答,雖然猗窩座的回答還是那麼氣人,聽起來卻有一些在和他解釋的意味,還有保證。猗窩座是在跟他保證不會對那對祖孫下手嗎?
但這並不影響杏壽郎想砍斷對方的頸子,即使他殺不死對方,但他可以試著多打爆幾次對方的狗頭。

猗窩座側了側頭看他,那動作倒真有點像一隻好奇的狗,但是他一說話就像是在褻瀆狗這種忠實可愛的生物一樣,「閒話可以之後再聊,喝血的時間到了,你是要自己喝,還是要我餵你?」
「都不要,我要砍了你的頭。」杏壽郎活動著指關節。
猗窩座露出了他今晚第一個真心的笑臉,他將一柄刀丟給杏壽郎,「來吧,我的頸子就在這裡。」他在自己喉嚨前虛劃一記。

杏壽郎接住刀,握住刀柄時有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他握著刀揮動幾下,從刀鋒撕裂空氣的感覺就能肯定這是把好刀。他握緊刀柄調整呼吸,才剛進入狀態,猗窩座的身影就在眼前消失,他來了!

他幾乎只能仰仗面對危機的本能揮刀,刀刃被猗窩座的氣勁彈開,他迴轉刀鋒避免被猗窩座擊斷刀身,在退後的同時又向對方的身影揮出數刀。
「你的身體變遲鈍了,杏壽郎!」猗窩座的喊聲響起。杏壽郎眼前一花,聲音才剛傳到他耳邊,猗窩座就已經衝進他刀刃的死角,一手扣住他的頸子,一手曖昧的撫摸他的眼罩。
「你已經死了一次。」鬼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語。

杏壽郎立刻把刀劈向鬼的後頸,握住自己頸子的力量與猗窩座的身形一同消失了。他必須冷靜,呼吸,這個呼吸已經成為他的本能,他沒理由揮不出劍型──

在這裡!
斜向下方的刀刃猛然向上挑起,劃出一道帶著火光的半月形斬擊,這一刀劈開了猗窩座的拳頭。鬼因為這記攻擊笑了一聲,被劈開的拳在轉瞬間復原,跟雷光一樣閃進杏壽郎的身前。這記斬擊的缺陷就是收招時會露出相當大的破綻,已經千錘百鍊過的劍士能將這破綻轉化為誘導敵人攻擊的陷阱,或是在收招瞬間轉入下一型劍招。但杏壽郎還未能想起這些,他露出的破綻已經足夠猗窩座再殺他一次。鬼將拳頭輕輕擊在他的腹部上,「第二次。」

那拳頭並沒有實質的傷害,可被擊中的瞬間還是讓杏壽郎身體僵硬,冰冷噁心的感覺從腹部迅速爬到全身,就好像這個部位曾經被狠狠擊穿過一樣──
「這是第三次了,杏壽郎!」猗窩座帶有怒氣的喊聲在他耳中像雷擊一般,他連忙揮刀,但在混亂中揮出的攻擊只會更加激怒眼前的戰鬼。他抓住杏壽郎握刀的手腕狠狠往外一翻,杏壽郎的手立刻就折了,猗窩座搶下刀,順勢把人踢倒,又成了把火金色的青年徹底壓制住的姿勢。

「就玩到這裡吧。」猗窩座毫不留情地把對方的雙手反折,即使是鬼被這麼折斷手也會痛的冒汗。
杏壽郎又被鬼扛進屋裡壓在地上強制灌血。他被壓制的比之前更死,手一動就裂骨般的痛。猗窩座的嘴唇又堵了過來,他飽含著怒火用力咬下去。

鬼哼了一聲,無視正在撕咬自己嘴唇的牙齒把血用力灌進對方喉嚨裡,就像是在報復般也往杏壽郎的下唇用力咬了一記。血從他們的嘴角滲出來,混著人類與兩隻鬼的血液。杏壽郎被迫喝下了更多血,包括被他咬爛嘴唇的猗窩座的鬼血。

灌完血後猗窩座把他雙手的骨頭矯回正軌,在鬼的恢復力下雙手很快復元如初。但猗窩座沒有馬上離開,他坐在一邊盯著被他放回床鋪上的杏壽郎瞧。杏壽郎對他怒目而視,當然他充滿怒氣的視線無法趕跑鬼,反倒是讓本來面無表情的猗窩座又彎起嘴角來。上弦的鬼低下頭顱,在他的肩頸間蹭了兩下。

杏壽郎:???

沒有回應他的滿頭問號,猗窩座從他床邊離開,很快就不見蹤影了。



杏壽郎知道自己又在作夢。
他正在夢裡掃墓,天空一碧如洗,眼前的墓碑周圍一根雜草都沒有,打理的乾淨整潔。他虔誠的跪在墓碑前低聲說話,諷刺的是明明說話的人是自己,但自己說了什麼他一個字都不知道。

他起身,正要離開,卻看見另一側的景色不自然的扭曲。那裡是一堆凌亂的墳墓,雜草叢生、欠缺打理。
有個紫色衣服的少年抱著其中一塊墓碑哭,他看過那道背影,在先前的夢境裡。

「你是誰?」他忍不住開口。
那個少年很明顯跟他處於完全不同的地方,甚至是完全不同的時間,他沒指望少年會聽見他的聲音,但是少年的肩膀卻震了一下,少年收回抱住墓碑的雙手,轉過頭──

杏壽郎什麼都沒能看見,他要醒了。


之後杏壽郎不再勉強自己以休眠降低消耗,而是在宅子地下的練武場進行自我鍛鍊。他如果打不贏猗窩座,就算休眠一百年也會被扛起來強迫灌血,不如趕快恢復狀態,爭取砍爆對方的頸子來得實際。
這樣連續鍛鍊下來,他發現只要不受傷,鍛鍊的損耗其實比想像中還低。
明之助閒著沒事就會在門口看他鍛鍊,杏壽郎已經不像剛開始那樣憂慮自我控制的問題,現在時不時就會跟男孩聊天,偶爾指點幾招。

「哥哥的呼吸方式跟我和奶奶都不一樣。」這天休息時明之助忽然說,「難道是貓頭鷹呼吸法嗎?」
「不是。」杏壽郎好笑的否定了,「這是炎之呼吸。」說完這個詞後杏壽郎內心一凜,炎之呼吸,他想起來了。
「聽起來很厲害!」明之助更亢奮了,開始模仿起杏壽郎呼吸的方式。令他意外的是這男孩不只觀察出他呼吸的方式,還默默把呼吸法記憶住,只是沒得到正確的指導,還是無法重現炎之呼吸。

這孩子有天賦。杏壽郎想,他不會一直待在這裡保護明之助和婆婆,也不可能指望猗窩座那個一有興致就去殺人的惡鬼。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他已經完全信任祖孫倆的為人,而他能回報的事物實在不多。
明之助會的那幾招流法還是猗窩座教給這小孩的,發現這件事時他內心又升起了那種整個世界都不對勁的驚悚感。等明之助再長大一點,那傢伙會不會一拍腦袋就把人變成鬼?這種事情絕對不能發生!

「這幾天我慢慢教你正確呼吸的方式。」杏壽郎說。呼吸法還是可以教的,但劍型肯定得等他想起更多記憶再說。

明之助去幫婆婆打掃院子,婆婆則抱著一只包裹來找杏壽郎。「先生,我把你的衣服縫好了,因為材料太過特別,花了很多時間才補好,萬分抱歉。」
「您太客氣了。」杏壽郎下意識回答,腦海中卻在思索自己有什麼衣服是材料很特別的,跟猗窩座互毆時他穿的衣服全都是普通又便於行動的上衣長褲。

他思考著打開包裹,被折得整整齊齊的炎之羽織與繡有"滅"字的黑色制服就這樣出現在他眼中。

他的大腦忽然一片靜滯,他注視著那已然承載漫長歲月與記憶的羽織,有個女人的聲音在自己腦海中響起,乍聽如月光般清冷,內斂又溫柔的聲音。

「只有歷代炎柱才能披上那件羽織。」

他的手指蜷曲,在左眼的空洞裡有什麼在灼燒著他,他的腦子快燒起來了。

「你要擔負並履行自己的職責,這是你的使命。」

灼燒的記憶翻湧而來,像被風劇烈翻動的書頁,像滾動的巨石。

「你絕不可忘記。」

他有必須履行的職責。
他是……
他應該──

他幾近狂亂的望向房門外,看著被重重遮蔽的厚重牆壁,在牆外有陽光閃耀。

他要、走到陽光之中──

有一雙消瘦卻溫暖的手臂緊緊抱住他,迫使他停住腳步。

「杏壽郎先生。」眼前滄桑的老婦人以知曉一切的表情,寬容又哀傷的看著他。「我不能讓你在白天時走出這棟房子,對不起。」

他看著婆婆的臉,「……您知道我是什麼。您也知道,那個傢伙是鬼。」

婆婆點頭。

「您知道,那為什麼……」

「對我來說,吃人的人比吃人的鬼更可怕。鬼吃人或許只是為了生存,但人吃人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婆婆以疲倦的聲音回答,那雙眼睛彷彿看盡人生百態。「因為這樣,為了讓明之助活下去、為了當有一日我不在時他也能活下去,我要報答那位先生的恩情。」
「您不擔心他把明之助變成鬼嗎!」
「那位先生承諾過,他不會把明之助變成鬼。」婆婆說,聲音屹立不搖,「我相信他的承諾,那是一位做出承諾便不會食言的孩子。」

「鬼不能相信。」他聽見自己說,「惡鬼必須消滅,包括我。」
婆婆緩緩搖頭,「你不是惡鬼。」

他拔下左眼的眼罩,那漆黑的空洞深處依然在灼燒,他不知道自己的左眼如今變成什麼樣子。「我不是人類了。」他輕聲說。
婆婆並沒有露出畏懼的表情,她慈愛地摸摸他的左臉,「在我看來,外貌不是判別是否為人的依據,心才是。」
「你是人類,不是惡鬼,杏壽郎。」



弦月高掛。
他走進夜幕之下,周身飄盪著星星點點的火螢,他握著刀,吐出炎的呼吸。
"炎之呼吸˙壹之型˙不知火!"手上的刀燃起流麗火焰,他壓低上身疾速突擊。"貳之型˙炎天升騰!"突擊而出的刀斜劈上挑,如夜旋火輪。"參之型!"他將席捲刀刃的火炎橫劈而出,劈向猗窩座!

猗窩座吹了聲口哨,以一記破壞殺抵銷了劈向他的炎斬。他緊緊注視著眼前重燃火光的身影,「恢復了多少?」他的聲音並不驚訝,反倒覺得理應如此。

他已不再用眼罩遮蔽他的左眼了,空洞的眼窩中如今有火苗閃動,他握緊手中的刀,一如那場殊死戰的開始一樣,以剛烈的眼神直視著上弦之鬼。
「我是炎柱,煉獄杏壽郎!」煉獄的聲音再一次響徹於空氣中,「來算清總帳吧,猗窩座!」
「很好!就該這樣!杏壽郎!」猗窩座笑了,雪花般豔麗的不祥術式在他腳下展開,"破壞殺˙羅針!"

炎光與寒光再次相撞,猗窩座一躍避過煉獄發出的巨大斬擊,在斬擊減弱後立刻向煉獄所在的位置重重揮下拳頭,"破壞殺˙碎式˙萬葉閃柳!"
土地被拳頭的威壓擊出葉紋般的巨大裂痕,煉獄險之又險的避過中心,但仍被迫揮出劍型才能抵銷衝擊波。不等他重整態勢,猗窩座一個翻身朝地面一蹬,像弩箭一樣朝他直襲而去。
"破壞殺˙亂式!"他毫不留情地朝煉獄揮出綿延不斷的重擊。當初在列車旁那一戰,他為了保煉獄一命而刻意留手,現在卻沒這個必要了。

「……!」在這種攻勢下煉獄只能不斷防禦並以退勢降低拳壓的傷害,被擊中的部位裂開又復原,忽聽得響亮的金屬碎裂聲,他的刀被擊斷了。
「怎麼了杏壽郎,又要就這麼結束了嗎?!」猗窩座挑釁著,「不是想跟我算帳嗎?繼續跟我打啊!」

「……」乍看之下,煉獄像是只能用手中的斷刀與身體去硬扛猗窩座的攻擊,但猗窩座卻清楚的看見,煉獄左眼中的火苗已經變成烈火,有個東西正在烈火中被淬煉而成,飄盪在煉獄周身的火螢迅速往他的右手凝聚,那隻手臂裂開了,裂痕中像是有熔炎流動,那是──
"炎之呼吸˙外道……"煉獄的右手爆出黑紅色的火焰,迅速凝聚成頎長銳利的形體,"燼餘刀!"
那是一柄刀背漆黑,刀鋒火紅的長刀,沒有刀鍔,刀柄也是漆黑的。煉獄左眼中的火焰漸漸消褪,取而代之的是黑紅色的眼瞳。

「太出色了!你的呼吸跟血鬼術融合成全新的戰技了,杏壽郎!」猗窩座高興的彷彿有所突破的人是他自己一樣。他向後一躍與煉獄拉開距離,擺開陣勢。「來吧!」

"炎之呼吸˙八之型……"手中的燼餘刀漆黑而灼熱,它與他本為一體,他呼吸著,刀身綻放出輝煌的焰光。
"燎原!"
"破壞殺˙滅式!"

彷彿要燒盡地面的激烈業火與銀藍色的洶湧氣勁相撞,爆炸開來。

黑色的焰光破開銀藍色,砍中了猗窩座的頭顱。
那瞬間,火焰伴隨著數不盡的雪花,衝進了猗窩座的腦海中。


「首先,脫胎換骨吧,少年!」
誰在說話?

「交給我這個罪人沒問題嗎?」
這是我的聲音?

「我剛把罪人的你狠揍了一頓,所以沒問題!」
你是──

「猗窩座。」纏繞著夢魘與血腥的陰冷聲音擊碎了那些未成型的影像。並不是鬼王正在對他說話,而是那個時候、他被變成鬼時鬼王留在他靈魂上的烙印,「把不需要的雜質摒棄掉!猗窩座!」

猗窩座猛然回神,他揮開煉獄試圖進一步砍向他脖子的刀,雖然他結結實實地吃了煉獄這一記殺招,但煉獄的傷勢依舊比他更重。而炎柱並不打算停止攻擊,他當然不會停止攻擊,他要算清總帳,他要消滅上弦之參的鬼。
即使把自己燃燒殆盡,煉獄杏壽郎也要砍下猗窩座的頭。

貫穿軀體的聲音。
猗窩座的右手嵌進煉獄杏壽郎的胸膛中,握住了對方的心臟。

「術式展開。」銀色的雪花從猗窩座的手心中擴散,在煉獄的心口形成絕麗的圖騰,宛如煌星般燃燒著的烈焰。
煉獄身體一顫,燼餘刀在他手中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他感覺有某種東西從猗窩座的手掌流進他的心臟,奇妙的聯繫透過那些雪花鏈結起來。傷口復原的速度變得比以前更快,與此同時深深的倦意擄獲了他,讓他連站立的力氣都在失去。

猗窩座,你做了什麼。
他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握住他心臟的手已經無聲無息地收回,那雙手把他攬入懷裡,幾乎是珍惜的擁抱著他。

「等你醒來,就不需要再喝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