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紅彩轎，響鞭炮。
祝賀聲中，拜堂禮起。

今日的唐門，紅色婚袍婚服隨風飄揚，難有的熱鬧聲四處回蕩，今天，是慶祝一對佳偶締結良緣的日子。

唐門山谷後方，一處無人願意接近的山崖邊，趙活正靜靜坐著，漆墨如夜的瞳孔望著遠處的歡騰，面色淡漠，凝望不語

作為外姓弟子，他/她 其實應該要在現場幫忙張羅打點，趙活向來卑微勞碌，哪裡有雜事，哪裡就有趙活的身影。儘管唐門從未給過自己任何名分，卻仍然珍視著這身弟子服，從不抱怨，任勞任怨地承擔著苦差事。

向來勤懇上進的人，卻在這種大喜日子缺席，暗自躲在無人問津山崖處，那片瞳色的平靜，掩蓋著內心的波瀾，隨著一陣陣的敲鑼打鼓聲響起，那片瞳眸無聲的哭泣著，眼角滑過的，是淚水還是委屈？趙活不清楚，也無力去弄懂，只是安靜坐著，任由那熱淚，不停滾落。

今日是唐門飛俠，大師兄成親之日，不亞於大家的震驚，連掌門都相當訝異，那傳聞不落地生根的人，竟也有了自己的歸根處，曾為飛俠風采動心生情的姑娘家們更是哭紅了眼根，曾經的心碎與不甘都成了眼眶的針，刺的那一雙雙杏眼又紅又腫。
她們終於明白———原來飛俠並非觸不可及，只是願意讓他留下的人，不是自己罷了。

人人都喜歡唐布衣，無人例外，趙活也甚是如此，即使作為外姓弟子，比誰都知曉自己的自卑與身分，且這人生性本賤，作亂不端，還總把自己也跟著拉下水一同挨罵，但仍被這虛幻的羽毛所吸引，心緒如驛馬奔騰。最終，連頂著醜面容的外姓弟子也陷入這縹緲虛無的羽中。
思緒晃蕩，一時升，一時墜。儘管趙活始終明白，那一切都不屬於自己。

從不該念想，不該奢望，更不該感受。
所有的一切，都不該。

趙活知道，自己永遠只會是唐門的外姓弟子，早在掌門告訴自己當年實情的那一日，到登上眉山死戰時，都早已有趙活之名死去的覺悟了，儘管如此，也都扛下一切重擔，盛名歸來，復興唐門。

或許正因為覺得自己這些年的努力終於有了意義，當飛俠歸來時，趙活才會心生一絲微小期待。

期待這人說好的遊走說相聲，期待這人對自己的一絲信任與真意，儘管理智死掐著，只有那微弱虛無的一點點期待，但光是有這一小束光，就足以令自己又焦躁又開心。
喜歡一個人並不容易，特別那人不會為任何人停留，就算如此，只要還能待在那人身邊，聽他打著賊兮兮的壞算盤，帶著自己一同上山下海，趙活也能從中安慰並感受到，興許自己真的是特別的。

或許是天罰，懲罰自己這種妄想美夢的醜人。

新娘是對自己很好的湘姐，趙活其實不意外，每當自己走在他們身後或是一同遊走時，總能感受到這兩人就是一對完美的般配佳人，仿若天生一對，每當趙活這樣告誡自己時，心中總像是被人用力掏空般，空得發冷，痛得無聲。

這其實已經不是趙活第一次經歷這一天了。

第一次經歷這一天時，趙活晚上隱忍著哭噎聲，眸中湧出的滾燙淚水沾濕了視線，一抽一抽的來到河邊中，一次又一次，不停的以河水洗去無聲的淚水，淡化胸口那彷彿要灼傷自己的熱度，醜人兒無人眷顧過，無人心疼過，只能不停的哭啊，洗啊，試著洗去一切，麻痹自己，認清自己。

那一天趙活第一次哭的體力透支，直到疲憊不堪的沉沉睡去，仿若要把一切苦痛都留在漫長的夜裡淡忘，昔日晨光初露，醒來時，眼睛意外的沒有任何紅腫痕跡，自己甚至是在床上甦醒的，雖說毫無印象自己是如何從河邊回來睡著的，但趙活沒做多想，只是整理洗漱一番，又要開始一天的勞碌工作。

……不對勁。
趙活一邊收拾著婚禮擺設，一邊冒出疑惑——
這些彩帶和裝飾，明明昨天都收拾完了。
怎麼現在還好好地掛在那裡？

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指尖緊貼著絲帶，微微泛白。
趙活茫然地望向遠方，腦子隨著那些大喜裝飾，嗡嗡作響。

趙活意識到，自己正在重複。

經歷了三，五，甚至十次以上的次數，趙活逐漸確認了這一點。
不知原因，不知為何，似乎只有自己一人記得一切，並反覆重複著這一日。
外姓弟子掙扎過，求救過，努力過，嘗試一切可行方法，但每當晨光照耀，每當趙活睜開眼，總是那重複的日子，無法逃離。
趙活望著那對佳偶，眼底是說不出口的痛意。這是懲罰嗎？因為自己卑劣的期盼，所以得到了懲罰？必須一次又一次的，反覆的看著那兩人在自己眼前成親禮。

這是第幾次了？趙活不清楚。
早在睜眼醒來的第一年過後，就不再細數了。
今日，外姓弟子丟下一切，甩下工作，自然又平靜走到山崖邊，緩緩坐下，置身於這片靜謐中，任由遠方的鑼鼓敲進心頭
那些聲音都早已背得滾瓜爛熟，閉上眼都能重現每個畫面。

他/她 笑了。

本就難以上相的面容，此時勉強扯著嘴邊的抽笑，笑聲中夾著濕熱的淚水，使臉龐看起來更加破碎難看。
趙活閉上眼，隨著聲音與記憶交織，浮現大師兄襲著婚服的面容姿態，趙活緩緩伸出手，對著那身影輕輕的試探觸碰。
想像中的對方噙著熟悉的笑意，對自己釋出回應，可是那雙手卻在即將觸碰到自己時卻如泡影般消散無蹤。
趙活閉目的身形頓了頓，忽然「噗哧」的一聲，開始放聲大笑。

荒謬。真可笑。
妄念與執著竟還奢望憐憫？

不是早就該明白了嗎？
一切，從來都不屬於自己。
這場輪迴，就是因為曾經有過一絲期待。
所以才反覆經歷這逃不開的輪迴不是嗎？

事到如今，連自我安慰都是一種違心之舉，趙活禁不住大聲放笑著。

唐布衣就像體內的斷骨般，帶來悶痛，沈重，窒息。

紅腫的雙眼看著遠處的熱鬧，眼角與嘴角都扯的彎彎的，似笑非笑的弧度。

「大師兄⋯⋯⋯」

未出口的話卡在喉中。
面對心裡卑微的愛意，醜人兒早已學會了沉默。

趙活低聲輕哼了幾分自嘲的笑意，望向那深不見底的深處，眼裡一片坦然。
那是渴望解脫的眼神。

趙活想結束。
不論是這一天，還是無法訴說的情愛，胸中不曾停過的抽痛，或是名為”活”的一切。
想逃離，想結束，想解脫。

醜人兒身著弟子服，張開雙手，一陣徐意微風拂面，像溫柔擁抱般輕撫著自己，暖意流淌，趙活睜開眼，面上掛滿著笑。

風聲止息。
崖邊的外姓弟子已不在，只剩寂靜填滿四周

良久，崖底傳出一聲細微而沈重的撞擊———永遠停止。

他/她 ，在那無人知曉之處，愛他

遠方喧囂處，將要拜堂的唐布衣，似是聽聞了什麼，將落根的飛俠望向那片山谷後，褐色的桃花眸中一怔，浮起一片猶疑。

「師弟/師妹？」

.
.
.
.
.
.
.
.
.
.
.
.
.
.
.
.

「趙君，我的，趙君。」

細嫩如白桃似的指尖，輕柔撫弄著地上那碎不成形的碎片，語氣與手裡的動作滿是疼惜。

「趙君。」

滿杏的人兒眼底盡染著星星般的光輝，心疼的將地上失去光輝的碎片拾起。
她憐愛的捧起手心間的碎片，語氣透著無盡的悲傷。

「趙君，你/妳 真傻。」

杏仙人小心的將碎片放入精緻的木盒中，看著那些無色透明的碎片，瑞杏微微彎起眼角。
她滿杏的面容霧氣瀰漫，盡是捨不得。

「晚安，趙君。」

她知道——她再也無法替這個破碎的醜人兒摘下任何星辰與光。
那是趙活自身的選擇。

深愛他／她的仙人，只能默默拾起那些碎片，
安放於盒中，以夜與光交織，守護那份殘破的愛。

「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