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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長年被濃霧籠罩。

從村子往北走三里,會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湖。

傳說,那裡住著一位龍神,祂掌管雨與豐收,也會奪走那些忘了敬畏之心的人。

今年,是村子百年未遇的大旱。

族長帶著眾人抬來祭品——一位眼睛如紅寶石般明亮的少年。

「這孩子,名叫竈門炭治郎。」

「請龍神大人收下他,換來來年的甘霖。」

炭治郎虔誠的跪在石階前,額頭貼在冰冷的石面上,他並沒有哭。

他只是抬起頭,看向那片霧白的湖面。

霧氣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注視著他。

——下一瞬,湖面劇烈震動。

冷風掠過樹梢,雨滴逆著風落下。

水霧化為巨大的身影,鱗光在霧中閃爍,龍角高聳、眼似深淵。

「……人類?」那聲音低沉而平靜,帶著雨水的味道。

炭治郎的喉嚨發緊:「我被選為……獻給您的祭品....」

「祭品?」

那雙深藍色的眼睛在霧中微微一亮,

「凡人真奇怪。拿這些無聊的東西換取天恩……」

龍神緩緩俯下頭,吐息拂過炭治郎的臉。

那氣息帶著水的味道與古老的溫度,讓他心頭一顫。

「抬起頭來,讓我看看——獻給我的『祭品』。」

炭治郎抬起眼,霧中的龍神靜靜地注視著他。

那一刻,風停了。

湖面宛如鏡子,只映出兩道彼此凝視的身影——

  當炭治郎再次睜開眼時,四周已不再是山林。

他被安置在一座幽藍的殿中。

水流聲在耳邊緩緩響著,天頂懸著無數發光的水珠,像倒映的星辰。

他伸手去碰,指尖一觸,那光就化成細雨,溫柔地滑落掌心。

「你醒了。」

那聲音低低地響起。

炭治郎抬頭,看見一名男子立於水階之上——

黑髮垂落如墨,衣袂上綴著銀色鱗紋,瞳色如冰下的海。

他沒有什麼表情,只靜靜注視著他。

「……龍神大人?」炭治郎小聲問。

男子微微點頭。

「富岡義勇。」他淡淡地說,「這是凡人給我的名。」

炭治郎怔了怔,重複了一次:「富岡大人。」

「不必拘禮。」

龍神的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違逆的威壓。

「既然你是祭品。就留在這裡,直到你的壽命結束。」

「壽命……」炭治郎的手微微收緊,「那麼,在這段時間裡……我能做些什麼呢?」

義勇側過身,長髮在水光中劃出一道冷色弧線。

「做凡人能做的事。吃、睡、呼吸。」

他停頓了一下,淡聲補了一句:「不要靠近湖心。」

炭治郎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只覺得那身影雖然孤寂,卻有股難以言喻的哀傷。

他忍不住追問:「富岡大人,您……一直都是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龍神回頭,眼中閃過一瞬微光。

「神不會寂寞。」

語畢,他的身影便隨霧散開,只留下水面緩緩波動。

炭治郎站在原地,心口忽然發酸。

他不知為何感到心疼....

也許是那句「神不會寂寞」太過冷清,讓他這個人類,忍不住想去觸碰那份孤單。

  

夜晚靜得不像屬於人間。

殿外的湖面泛著微光,仿佛整個世界都沉入了水底。

炭治郎翻來覆去,他睡不著。

他總覺得,湖心那邊在呼喚他。

那味道強烈到像是某種情緒在發洩。

——不要靠近湖心。

富岡義勇的警告在耳邊迴盪。

但越是這樣,炭治郎越難抑制心中的好奇與不安。

他悄悄走出殿外,沿著濕滑的石階,一步步向霧中走去。

水氣越來越濃,腳底的石板漸漸被水沒過。

他幾乎要分不清自己是在走路,還是在被水引領。

「……是誰在那裡?」炭治郎低聲問。

沒有回答,只有水的聲音在回應。

下一瞬,霧光忽然裂開——

一道龐然的黑影從湖底升起。

水珠在空中飛散,化作細光。

那是他第二次見到富岡義勇的真實型態。

龍角蜿蜒,長鬚如流瀑,鱗片在月光下閃爍著藍銀色的光。

祂的雙眼,正靜靜地望著他。

「……富岡大人?」炭治郎幾乎不敢呼吸。

龍低下頭,聲音低沉如雷,卻帶著熟悉的氣息——

「你違背了我的命令。」

炭治郎怔住,水已淹到他的腰。

「對不起……我只是聽見有人在呼喚……我以為——」

「呼喚?」義勇的龍眸微微一縮。

霧光在牠的身上流轉,帶著不易察覺的波動。

「那不是呼喚,是我的氣息。你聞到了。」

炭治郎抬起頭,眼裡的恐懼逐漸被溫柔取代。

「原來那是您啊……我以為,是誰在哭。」

龍神怔了一瞬。

「我沒哭。」

祂的聲音冷硬,卻微微不穩。

炭治郎伸出手,指尖掠過水面。

那水化為光,柔柔覆上龍的額角。

「那這樣呢?如果是風讓雨落下——那也不算哭吧。」

義勇靜靜看著他。

少年那雙眼裡,倒映著整片湖與龍影。

忽然間,湖水安靜下來,只剩彼此的呼吸。

「回去吧,竈門炭治郎。」

龍神低聲說,「再靠近,這湖會吞沒你。」

「我本來就是作為祭品才來到這的。」

「但是....如果被您吞沒,應該也不算壞事吧。」

炭治郎笑了,笑容乾淨而天真。

「因為,您很溫柔。」

龍神的瞳孔一瞬間收緊。

水霧翻湧,牠的尾鰭輕輕一揚,化作人形立於水面上。

義勇伸手,指尖掠過炭治郎的臉頰,冰涼卻克制。

「人類不該對神說這樣的話。」

他低聲道:「會讓神……不安。」

炭治郎抬眼,望進那雙宛如大海般的瞳孔。

「那就讓我成為讓您安心的人吧。」

霧散的那一刻,月光照亮整個湖心。

神與少年的影子,交疊在水光之中。  

  龍神閉上眼,沉入湖底最深處。

水壓靜得像沉默,心臟卻在胸口微微作痛。

那句話——「因為,您很溫柔。」——仍在耳邊縈繞不散。

久遠以前,他聽過人類也這麼說過。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連季節的流轉都變得模糊...

他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名字,是從一位人類女孩的嘴裡。

那時的他還是稚嫩的龍,剛化為人形,只聽得懂人類的語言。

那個女孩在溪邊洗衣,看見他從霧裡走出來,沒有逃跑,反而笑著遞來乾布。

「你全身都濕了,會感冒的。」

她的聲音溫柔,眼裡映著水光。

「你住在山裡嗎?沒有名字可不行呢……那就叫你『義勇』吧。」

她叫富岡蔦子。

她是孤兒,卻總笑著照顧別人。

在她的陪伴下,義勇第一次學會了人類的語氣、神情,甚至是笑。

年幼的他看著她長大、成婚、生子——

再看著她頭髮漸白,雙手再也握不住水瓢。

蔦子臨終那夜,義勇沒有現身,只在窗外看著她最後的呼吸。

她的兒子在哭,屋裡的燭光搖搖欲墜。

那一刻,他明白了。

人類的生命,短得像一瞬間的水花。

……幾百年後,他又遇到了錆兔。

那個少年有著像紫羅蘭般的眼睛,總對他笑。

錆兔說:「你看起來不會笑,但其實挺溫柔的嘛。」

  他是山裡一個會打獵的少年,總喜歡在湖邊磨刀、哼歌。

他第一次見到龍神時,並沒有跪拜,也沒有畏懼。

只是抬頭看著水面,笑著說:「原來傳說是真的。你在這裡啊。」

義勇當時並不懂人類的玩笑。

他只是從水裡浮出半個身影,靜靜凝視那張明亮的臉。

「人類,看見神不該這麼自在。」

「那你呢?」錆兔反問,「看見人類的時候,會不自在嗎?」

義勇沒有回答。

他本該討厭這種放肆。

但那個少年卻像光,總在他冰冷的世界裡留下點什麼。

有時送他獵來的魚,有時在湖邊講著村子的笑話。

時間一久,義勇竟學會等待——

等待那道熟悉的腳步聲、那句「我又來啦」。

直到有一天,湖畔被火點亮。

人們高舉火把、喊著要討伐妖神。

他聞到了血的味道。

當他浮出水面時,錆兔倒在岸邊。

那雙總是充滿笑意的眼,正緩緩失去焦點。

「你不是……說過你不會哭嗎?」錆兔微笑著,氣息微弱。

「那就別哭。龍神不需要這種東西。」

義勇俯下身,第一次用手觸碰到那具溫熱卻逐漸冰冷的身體。

他不懂那種胸口的痛,只覺得整個湖都在顫抖。

大雨在那一夜落了三天三夜。

後來,義勇明白了。

那場雨,叫做「悲傷」。

而那份等待的心情,叫做「寂寞」。

自那之後,龍神再不與人類親近。

他告訴自己,凡人短暫如露水,而神不該為露水動心。

他再一次感受到人類的熱度,卻也再一次,看著那份熱度熄滅。

從那以後,他選擇沉默。

千年的時間裡,他不再靠近人類,只讓湖水在四季間循環。

直到那個名叫竈門炭治郎的少年出現——

那雙眼睛清澈得像蔦子的笑、錆兔的真誠,又有著他從未見過的堅韌。

「那就讓我成為讓您安心的人吧。」

他在那一刻,聽見了心跳的聲音。

那聲音讓他害怕。

因為他知道——

人類的「安心」會化為離別,

而神的「寂寞」會化為永恆。

他閉上眼,水光劃過指尖。

平靜的湖面,又一次泛起了漣漪。

日子在湖水的呼吸間流過。

炭治郎每天都會帶著一小籃東西來。

有時是他在花園裡採的果實,有時是自己編的草環。

他會坐在湖畔的石階上,雙腿泡在清涼的水裡,笑著說話。

「今天的水流聲,比昨天溫柔一點呢,義勇先生。」

「聽說湖那頭的野豬在爭地盤了,您知道嗎?」

「……雖然您大概不在意啦,但我還是想告訴您,今天的湖也很好聞喔。」

義勇從未回應。

但炭治郎知道祂在聽。

因為有時他說錯了什麼,湖面就會無聲地起一陣小浪;

而當他笑得太開心,水珠會輕輕濺上岸邊——

像是在提醒他,不要太靠近。

三年就這麼過去了。

湖水從春綠轉為冬藍,又重新蘊出細碎的花。

炭治郎從十二歲的稚嫩孩童,長成了十五歲的少年,他的身形漸高,聲音也低了些。

他依舊每天來,從不缺席。

那一天,他又坐在水邊。

「義勇先生。」

他微笑著,將一枚新摘的花放進湖裡。

「您知道嗎?我來這裡,已經三年了呢。」

水面微微晃動。

炭治郎以為那只是風,正要起身時——

一道低沉的聲音從水底傳來。

「……知道。」

炭治郎怔住。

那聲音淡淡的、近乎水流本身,

卻清楚地屬於那位龍神。

他不敢呼吸,只是慢慢露出笑容。

「原來,您一直都在聽啊……義勇先生。」

湖面安靜片刻,像在猶豫。

然後,一串細小的水珠在他腳邊浮起、化作一枚藍色的鱗片,輕輕貼在炭治郎的掌心。

那是龍神的回應。

從那天起,

義勇不再完全沉入水底。

當炭治郎坐在湖邊說話時,他會靜靜地聽,有時甚至讓水流順著少年的話聲律動。

沒有人察覺,

那座神界的湖泊,

已經開始有了——心跳。

春天來得很慢。

雪還沒融盡,山霧卻早已淡了幾分。

湖面上浮著細碎的花瓣,微風拂過,帶著淡淡的水氣。

炭治郎一如往常地坐在石階上,脫了鞋,腳泡在水裡。

他低頭看著湖面,笑著說:

「義勇先生,今天的水好溫暖喔,感覺是春天了呢。」

水波一陣流動,像是某種無形的呼吸。

炭治郎歪著頭,等著回答——

但今天,湖面出奇的平靜。

他正要彎腰去撿漂來的花瓣時,耳邊忽然傳來低低的水音。

「你總是喜歡坐在這裡。」

炭治郎猛地抬頭——

那人正立於湖心。

黑髮微濕,隨風輕揚,

一襲藍衣似水霧所織,眸中映著整片湖光。

他的腳下無波,彷彿整個湖泊都在為他托舉。

炭治郎的心跳漏了一拍。

「義勇先生……!」

他幾乎是驚喜地喊出聲。

龍神沒有回答,只靜靜地看著他。

那目光既像冷水,又像深海裡唯一的火光。

「您……終於出來見我了。」

炭治郎小聲說,語氣裡是藏不住的笑意。

「我以為您又要躲起來呢。」

義勇垂眸。

「我沒有『躲』。」

他的聲音平淡,卻帶著微弱的自辯意味。

「只是……不習慣。」

「不習慣?」

「人類的氣息太近了。」

他頓了頓,視線落在炭治郎濕漉漉的腳上。

「你應該知道,神與人之間,不該這樣親近。」

炭治郎沒有退開,只是輕輕笑了。

「可是我喜歡和您說話呀。」

義勇似乎被那句話噎了一下。

他的唇輕微地動了動,卻沒再出聲。

湖風掠過,帶著一縷花香在兩人之間繞了一圈。

「我不是來打擾您的。」

炭治郎忽然低聲說,目光真誠得像清晨的光。

「只是覺得……如果您願意看著我說話,那樣,我就覺得很開心。」

義勇靜了很久,終於開口:

「你真是……固執。」

炭治郎笑了起來。

「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結果您還是願意出來見我嘛,義勇先生。」

龍神微微一怔。

他原本想維持那份冷靜的距離,卻被一句「義勇先生」叫得心緒微亂。

那聲音溫柔、帶著少年特有的真誠,

讓他想起過去那個替他取名的女孩、那個笑著對他說「你其實很溫柔」的少年。

湖光閃爍。

他只得輕輕應了一聲:「嗯。」

那一聲幾乎聽不見。

可炭治郎卻笑得像整個春天都落進了他的眼裡。

那天之後,龍神義勇開始在黃昏時出現在湖邊。

有時只是聽炭治郎說話,有時會回上幾句。

偶爾,當炭治郎的笑聲太亮,湖面便會泛起細浪,

那是龍神最柔軟的回應。

  

  神界的季節沒有春夏秋冬,但那一夜,湖面卻下起了雨。

細細的、冷冷的雨。

像從天際墜下的絲線,把整個世界都縫成一片靜謐的藍。

炭治郎蜷在榻上。

額頭滾燙,呼吸斷斷續續,

他夢見自己又回到了村子裡——母親的聲音、弟妹們的笑、還有那被曬得暖洋洋的屋頂。

可醒來時,四周只有潮濕的水氣。

「媽....媽…」

他喃喃地叫。聲音沙啞,像在霧中消散。

沒有人回應。

窗外,水珠一顆一顆落下,砸進池面,泛起微光。

他以為自己又要像平常一樣孤零零地睡去。

直到一陣微涼的風掠過,簾幕被掀起。

  ——龍神來了。

富岡義勇立在門前,衣袂被雨打濕,黑髮順著頸側垂下。

他看著榻上的少年,那張一向帶著笑的臉如今蒼白得像一片紙。

「你為什麼不說。」

他的聲音低沉,像是在責備,又像在壓抑什麼。

炭治郎費力地睜開眼,還是露出一個笑。

「因為……不想讓您擔心啊……」

義勇沉默了一瞬,當他發現那個少年沒像平常一樣來到湖邊時,就感到起疑,這就是他來的原因。

下一刻,他抬手——掌心浮起一團柔藍的光。

那光裡有水流的氣息,溫柔而潔淨。

他將光覆在炭治郎的額上。

溫度漸漸退去,呼吸也平穩了。

只是,那隻手卻沒有立刻收回。

炭治郎半夢半醒間,感覺到有人在撫他的髮。

那動作小心翼翼,像怕驚擾了什麼。

「義勇先生……?」他低聲喚。

「睡吧。」

那聲音幾乎是耳語,

「神不會擔心——但我,不希望你死。」

炭治郎怔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意識便再次被睡意帶走。

義勇看著他靜靜地睡去。

窗外的雨,仍在下。

他伸出手,輕觸少年的臉頰。

那皮膚帶著人類的溫度,柔軟得幾乎要化開。

他明明知道——人類的壽命對他來說只是短短一瞬。

可他卻第一次覺得,那一瞬也太短了。

「人類總是這樣。」

他喃喃道,指尖微微顫抖。

「明明脆弱,卻硬要笑。」

一滴水從他指間滑落。

是雨,還是淚,他分不清。

夜色更深。

他靜靜守在炭治郎身旁,直到天微亮。

當第一縷光落在窗邊時,

義勇才低聲自語:

「你真像春天。」

「讓人……想留下。」

山間的風比以往更溫柔。

水面倒映著少年炭治郎的身影,他正半蹲在岸邊,用手掌輕輕拍著湖水。

「義勇先生,今天的天氣很好呢。」

他笑著,語氣一如往常——不怕寂靜,也不怕被忽視。

湖面泛起一圈圈漣漪,深處的藍光微微閃爍。

那是義勇的氣息,沉穩、冰冷,卻已不像三年前那樣毫無回應。

「……你不會厭倦嗎?」

聲音低沉而遙遠,如同從水底傳來。

炭治郎的眼睛一亮,猛地抬頭。

「義勇先生!你開口說話了!」

他笑得像春天一樣,語氣裡藏不住驚喜。

龍神靜靜地看著他,黑髮在水波下流動。

他想起錆兔曾經說過:「你太孤單了,義勇。哪怕是神,也會被時間磨得麻木。」

那時他不懂,直到這個人類少年一日日地呼喚他、對他說著凡俗瑣事。

——原來被牽掛,是這樣的感覺。

「……人類的話,真多。」

「那義勇先生是不是覺得煩了?」

「煩。」

「但是我明天也會再來喔。」

「……隨你。」

「義勇先生明天見!」

他沒再說話。

但在炭治郎離開後,那平靜的湖面微微上升了一寸——

那是龍神義勇第一次,主動讓水流護送一個人類離開山谷。

  山霧繚繞的早晨,湖面還覆著一層薄冰。

炭治郎撩起衣袖,俯身將手伸入水中,水波立刻被暖意推開。

「別這樣。」

熟悉的低語從湖心傳來,隨著一陣清流,義勇的身影在水霧中顯現。

他依舊穿著那件深藍色的水紋衣,長髮微濕,眼神冷淡——

但與三年前不同,那冷淡裡已經有了一點人味。

「會凍傷的。」

「沒關係,義勇先生也會擔心我了呢。」炭治郎笑著,眼睛彎成了弧。

義勇的眉微微動了動。

「……你還是一樣,什麼都不怕。」

「因為我知道您不會傷我呀。」

少年站起身,走近他,距離近得幾乎能感受到水氣拂過臉頰。

那一瞬間,義勇的呼吸停了。

炭治郎的氣息很乾淨,帶著一種與山泉不同的溫暖。

「義勇先生。」

「嗯?」

「我可以摸摸您的頭髮嗎?」

他問得小心,像是在請求一種神聖的允許。

義勇沉默片刻,沒有拒絕。

於是炭治郎伸手,指尖觸碰到冰涼柔順的髮絲——

那感覺就像水流滑過掌心,又像是抓住了什麼永遠無法擁有的夢。

「……你真的一點也不像祭品。」

「您也不像需要祭品的神明啊!」

「.......」

「那我可以當義勇先生的朋友嗎?」

「……」

義勇沒有回答,只是低頭,水波漾開,緩緩包住了炭治郎的手指。

那不是拒絕,而是龍神對少年應允的回應。

一年一度的「鎮魂祭」將至。

山腳下的村人們會在這天前來祭湖,確認祭品仍「安好」,以免龍神震怒。

炭治郎站在湖邊,看著遠方升起的煙。

那是人界的信號——他熟悉的味道,木柴與炊煙,還有孩子們笑鬧的聲音。

他許久沒聽見人聲了。

「他們要來了。」炭治郎回頭,看向水面。

義勇的身影在薄霧中浮現,靜靜望著他。

「你想見他們?」

「只是……想看看村子變成什麼樣了。」

炭治郎微笑,但眼神裡有一點柔軟的懷念。

「我從那裡來的嘛。」

義勇沒有說話。

他記得三年前那個夜晚,炭治郎被推上祭台、推入殿中時,那雙無懼的雙眼。

如今,那雙眼裡有柔光。

那光是人類的溫度,是神明永遠不該擁有的東西。

「炭治郎。」義勇終於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融進風裡。

「如果你離開這裡,你會死。」

「我知道。可是……我只是想遠遠看看,不會讓人發現的。」

義勇沉默了很久。

最後他只是說:「我不允許。」

炭治郎愣住,抬起頭。

「為什麼?」

義勇的神情沒有變,但水霧忽然濃了起來,湖面像被風掀起的薄紗,像是要遮蓋炭治郎的身影。

「因為——我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你。」

那一瞬間,炭治郎聽見了義勇心底的聲音。

那不是冷漠,而是一種他從未想過會屬於自己的執著。

水波沿著義勇的足邊流向他,圈住了炭治郎的腳踝。

炭治郎下意識後退一步,卻被輕柔地拉近。

「義勇先生……?」

「留在這裡。」

「……」

「留在我身邊。」

義勇的語氣很淡,卻像咒一樣滲入炭治郎的心底。

他第一次發現,這位龍神在說出「不允許」時,並不是因為神怒——

而是因為害怕失去。

天氣陰沉,雲層壓得低低的。

湖水靜得詭異。

炭治郎依舊偷偷跑到山坡上,藏在一棵老樹後面。

從這裡能望見山腳下的祭典——

村人們點起火堆,供桌上擺著新米與花果,孩子們的笑聲在風裡傳來。

他看得出神,眼裡閃爍著懷念。

「大家都還好……太好了。」

他低聲呢喃,卻沒注意到水氣正漸漸聚攏。

湖面泛起一層銀光。

那光化作一道靜默的影,緩緩浮現——是義勇。

但他還沒開口,水霧中又傳來另一股氣息。

一條銀鱗細長的水蛇盤繞而出,化作人形的神使,雙眼冰冷。

「龍神大人……那是人類?」神使的聲音裡帶著疑惑與敵意。

「那不是早已獻祭的『祭品』嗎?他怎麼還活著?」

炭治郎猛地一震。

神使抬手,指間的水氣凝成冰刃。

「這是不敬——人類怎可留在神域!」

下一瞬,冰刃破空而出。

「不要——!」炭治郎下意識撲上前,護在義勇面前。

但冰刃在他眼前的瞬間化為霧氣——

義勇抬起手,水波倒流,整個湖面掀起狂浪。

「退下。」

義勇的聲音冷得像雷。

他周身的氣息瞬間暴漲,天色隨之黯淡,雲層翻湧如龍吟。

神使怔住:「龍神大人——」

「他是我的人。」義勇低聲道,眼中閃過罕見的殺意。

「你敢傷他,便等同冒犯我。」

  轟——

整個湖心爆開,水牆如同龍首昂起,將神使直接吞沒。

驟雨落下,風聲怒吼。

炭治郎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義勇立在湖面上,衣袂翻飛,周身纏繞著蒼藍色的龍影,威嚴得令人窒息。

他第一次明白,這個總是沉默、總是靜靜看著他的神,

原來能掀起毀滅天地的風暴。

「義勇先生……」

他的聲音被雨聲掩去。

義勇轉頭,那雙冷色的眼忽然柔和了。

他走近炭治郎,指尖輕觸他的臉頰。

「我說過——不准離我太遠。」

「……對不起。」

「你若出事,我會毀了整座山。」

炭治郎怔怔地望著他,心跳亂成一片。

他終於明白——

龍神的「愛」,比任何東西都更可怕,也更深。

風暴散去後,整座山靜得異樣。

被怒潮沖刷過的湖面重新歸於平靜,只剩下雨後的霧氣在空中飄。

義勇立在湖心,背影孤獨得像一座沉沒的山。

他周身的水氣仍未完全散去,手指還在顫抖——

那並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他剛才差點幾乎毀掉了自己守護千年的世界。

「義勇先生.....」

炭治郎從岸邊踏著濕滑的石頭,一步步走近。

他的腳踝仍纏著未散去的水流,那是義勇在風暴中為他留下的保護。

義勇沒有回頭。

他低聲道:「你應該怕我。」

「我不怕。」炭治郎輕輕說。

「你剛才是為了保護我。」

義勇垂下眼,水珠從睫毛滴落。

「我不該動怒。」

「雖然您是神,又怎麼會不生氣呢?」

那一句話,讓義勇怔住。

炭治郎走到他面前,抬起頭看著那張始終冷淡的臉。

「神也會有心吧?會想保護、會難過、會害怕。

 只是您一個人太久了,連這些都忘了而已。」

義勇呼吸一窒。

他看著眼前這個少年,眼裡沒有恐懼,只有那種會讓水面蕩開的溫柔。

下一瞬——

炭治郎伸出手,輕輕抱住他。

義勇的身體一僵。

他從未被人類這樣擁抱過——沒有祭祀的懼意,沒有膜拜的距離,

只是溫暖、單純的接納。

「義勇先生,沒事了。我在這裡。」

那句話像潮水退去後留下的溫度,

悄悄滲入義勇心底那個最冰冷的角落。

他抬起手,遲疑了很久,終於回抱了炭治郎。

水流自他指尖散開,融入少年髮間的氣息。

「……你這樣做,很危險。」

「那就讓我繼續做這個危險的人吧。」炭治郎笑著。

「只要能讓您不再孤單。」

義勇閉上眼,第一次主動將額頭貼向人類。

那是神明的低頭,也是愛的開端。

月色清透,山間的風靜靜流過,湖面如鏡,倒映著滿天星。

炭治郎坐在岸邊,腳邊的水草隨波輕晃。

他已經十七歲了,少年時的稚氣漸退,眼神明亮而溫柔。

他仍習慣在湖邊等著義勇。

「義勇先生——」

他輕聲呼喚。

水面泛起漣漪,一道熟悉的影子浮現。

義勇今天沒有穿神衣,只披著單薄的外袍,髮絲在風裡微微晃動。

他看上去有些不同——像是少了那層冰冷的距離。

「你怎麼還沒睡?」

「想看看月亮。」炭治郎笑著,「也想等您。」

義勇的眼神微微一動。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走近,坐在炭治郎身旁。

兩人之間隔著幾寸距離,風裡的夜氣清涼。

炭治郎轉頭,笑著道:「今天的月色真漂亮。」

「嗯。」

「我喜歡月亮。」

「為什麼?」

「因為它不像太陽那樣耀眼,但會照亮寂寞的人啊。」

義勇怔住。

那句話像水波輕拍心口,柔得讓他幾乎忘了呼吸。

炭治郎側頭看著他,眼裡映著月光。

「您也很像月亮呢,義勇先生。」

「……我?」

「冷冷的,可是讓人很安心。」

義勇看著那張笑臉,心底有什麼碎裂開來。

他忽然明白了——

這三年裡,那份逐漸湧起的悸動,早已超越神對人類的慈憫。

「炭治郎。」他的聲音幾乎被風帶走,「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嗯,我知道。」

炭治郎的語氣沒有一絲遲疑。

「我喜歡義勇先生。」

那一瞬間,整個湖面靜止。

義勇睫毛微顫。

「你不該——」

「那您呢?」炭治郎忽然問,眼裡有光。

「您呢,義勇先生?您不喜歡我嗎?」

義勇的呼吸亂了。

幾千年的孤寂,在這一刻崩裂成無數波紋。

他低聲說:「我早該遠離你。」

「可我做不到。」

炭治郎的眼神一震。

義勇伸出手,指尖輕觸少年的臉頰。

「你改變了我.....我以為我不會再有心,但你讓我記起了人類的溫度——」

他話音未落,湖面忽然亮了。

一道藍色的光自水底升起,隨著水波綻放。

無數花朵在月光下浮現——

花瓣晶瑩如琉璃,靜靜漂浮在湖面上,

那是傳說中只在「神明動情」時才會盛開的——龍花。

炭治郎抬頭,眼裡滿是驚艷。

「義勇先生,這是——」

「龍花。象徵神的誓約。」

義勇低聲道,視線凝在他身上。

「從此,你屬於我。」

風拂過湖面,龍花閃爍著幽藍的光。

炭治郎聽見心臟在胸口劇烈跳動,

他笑了,眼底含著淚光。

「那義勇先生——您也屬於我了吧?」

義勇怔了一瞬,隨即輕輕點頭。

「是。」

「我屬於你。」

於是,那夜的湖面——

神與人相擁,龍花滿開,月光映照著永恆的誓言。

月光透過水氣灑落,湖面上浮著幽藍的光。

龍花仍在緩緩旋動,像是替這片湖作證——

一個神與人、永恆相守的誓言。

炭治郎倚在岸邊,十七歲的模樣如初,臉上帶著恬淡的笑。

義勇站在身旁,手指偶爾撫過他的髮梢,動作簡單卻帶著千年累積的溫柔。

「這裡的水,依舊清澈。」炭治郎輕聲說。

「就像……我們。」義勇低喃,目光落在他身上。

沒有言語宣誓,卻有心跳作證。

湖水的節奏、龍花的閃爍、微風掠過水面——

彷彿時間停留在這一刻,永遠不會前行。

炭治郎抬頭看向義勇,笑容溫暖而堅定。

「無論多久,我都會在您身邊。」

義勇的眼神微微柔軟,手覆在炭治郎的手背上。

「我也會一直守護你。」

夜色如水,湖面映著兩人的影子。

年華不再流轉,少年永遠十七,神永遠守護著他。

這裡,是他們的世界——無需言語、無需祝福,只憑彼此的心意。

風吹過,帶來輕微水霧。

義勇的衣袂掃過炭治郎的肩膀,他們相視而笑。

兩顆心,就這樣互相依靠,平靜而永恆。

湖中幽光閃爍,像是替他們守護這份默契:

在這裡,他們將相伴至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