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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無生篇 P68-75


這與他之前向殘凶說的,是同一回事。
若將師父當師父看待,就永遠不可能超越他。
哪怕這種想法既不符倫理又有失禮教,只有不斷地用下作的話語毫不留情的加以辱罵,才能慢慢地,與師父比肩而立。

劍,就是這樣的一種東西。

老師、恩師、宗主,只要背負著諸如此類的恩義,就會連師父的一半成就都無法觸及。
詛咒、屈辱、怨恨,才是能領著自己越過那條線的動機與根據。
若不能做到這些,那麼就一輩子躲在道場裡揮著木刀,假裝能得到什麼似地恣意鬧騰吧。

不能青出於藍,還談得上什麼劍呢?還算什麼劍道呢。

正因如此,殺無生顫抖著。

畏懼與敬意緊密交織,因著終於能踏足這個場面而歡喜而恐懼,所以顫抖著。

「... ...我取了那劍聖的命,把這名號搶過來吧。」

「這嘛,得看你是不是能漂亮地打上一場了。」

「我會漂亮地打給你看的。要是在這裡退縮了,我可沒信心能再一次毫不膽怯的與劍聖對峙。沒有第二次了。這個時刻、這個場子,這個對手,毫無疑問會是我此生的轉捩點、分水嶺。」

「你都說到這一步了,我也只得不吝支持了。你打算殺了那個劍聖嗎?」

「若不抱著這種程度的決心,我將連勝利的影子都摸不到。」

「那麼對方可也抱著這樣的想法?」

「若非如此我可就困擾了,那不成了唱獨角戲?」

鐵笛仙在劍技場遙遠的另一端。他看來比殺無生記憶中的模樣要老了些,然而渾身散發的氣勢,卻比殺無生所知的更為銳利強橫。
那是毫不把歲月放在眼裡的氣概。
哪怕肉身已垂老,面對後生小輩一樣隨便一腳就能踢得遠遠的,那般宏偉的氣度。

「... ...我將藉由此戰,成為真正的天下無雙,掠。」

「那可真令人高興。若能有天下第一的保鑣跟著,我自是萬般放心。」

「好好期待著吧。」

「不是期待,我是支持聲援你吶,殺無生。不,鳴鳳決殺。」

「準備好在這名字前面加上劍聖頭銜吧。」

「你既這麼說,在下自當照辦。話說在前頭,若發現不敵還有認輸這個選項,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那不適用於這一次。」
這不是可以輕易承認失敗、輕易降伏的戰鬥。

這場戰役將驗證殺無生身為劍客的風骨,是沒有第二次機會也不會有後路的一場戰役。

不能在這裡輸了,若在這裡輸了,從今往後,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為止都不可能超越師父了。
與其那樣,倒不如奮戰到生命終結為止。
以報仇雪恨一詞為心中支柱,殺無生調整著呼吸,準備毫無保留地、使出渾身氣力,直到力竭為止。因此,他顫抖著。

赴死吧。
或者殺了他。

超越生死之隔,執拗地以命相搏,這正是劍士的心願。

善使某種武器並且持之殺生的人,走向極端之後除了殺人或者被殺,不會再有第三種選擇。

那並非有意為之,而是不自覺的、像是被命運牽引一般,哪怕心裡根本沒有殺意與敵意,也會被如此驅使。

或死或生或殺人或被殺。

殺無生渾身的顫慄正是其佐證。
他知道,那是為了自己好不容易來到此時此地而生的歡愉。
然而在這個瞬間,自體內沸然而生的那股「情緒」,卻是無以名之。

「掠。說實話,我一開始並不認為自己可以在這場競試得到一絲一毫的掌聲。」

「無生。你總不會期待著一場以你為主角的盛宴吧?難道是想要披載著榮譽與名聲,被贈與『劍英』名號與神誨魔械嗎?」

「你不這麼以為?」

「沒這麼想過呢。」

「正是如此。什麼劍英,什麼神誨魔械?橫豎兩者都不過是贗品罷了。我可不想被捲入這種不愉快的惡質讚譽中。在我眼前的,可是凡夫俗子無法體會的愉悅啊。」

「我想也是。你興許也無法理解我這樣的盜賊雅趣吧,我還是比較喜歡讚語跟寶物呢。」

「無法讓你理解真是讓人牙癢。」

「哎,我還是多少能推想一二的。」

「吹奏那把笛子吧,掠。」

「為何吹奏?」

「它的音色能予我力量。吹個笛子你還行吧?」

「也不是不會,只是八成沒有你出色。」

「無妨,那把笛子能奏出相當不錯的音色。手藝很好啊,掠。」

「蒙您謬讚,不勝光榮。鳴鳳決殺。」

於是掠風竊塵將煙管收入袖中,取出了橫笛。

之前殺無生吹奏過的曲調,掠風竊塵照著同樣的曲韻吹了起來,像是要支配整個競技場似的,曲子持續流瀉而出。

殺無生甚至有種錯覺,此時此刻,將決定此處兩名劍士下場的,將是這場演奏而非劍技。

他兩手抽出劍來,兩手將雙劍擎起。

殺無生與他過去的恩師,過去養育他的人正式對峙。

對著鐵笛仙。

不帶畏懼,也沒有任何客氣與敬意,只是單純地站在那兒。

兩手緊握著劍。

就如同他的師父此時的樣子。

兩人的姿態毫無二致。
殺無生覺得自己彷彿一分為二,而那個分身以與他同樣的姿態,就這麼站在眼前。

對方的體型依然高大奇偉,卻沒有他記憶中那般魁梧。
殺無生自己也絕對不算矮,他其實算高。
曾經比這樣的殺無生還高上一顆頭的鐵笛仙,兩人之間的差異已經不止於如此。

曾以為會就這麼無限巨大下去的鐵笛仙的軀體,如今似乎已然止步。

就此,已能窺見他的對手、這位恩師正在逐漸老去的事實。

軀體的成長已停滯,只有樹皮般的皺紋深深地在他皮膚上蔓延。

「許久不見了,師父啊。你是來為我舉杯慶賀的嗎?」
保險起見,他還是問了。哪怕他知道大概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老實說,殺無生無法斷然否定這個可能性。

對方以殺氣代替了回答,那讓殺無生臉上無法自抑的揚起微笑。

這無疑是最終的決鬥。

勝過千萬讚語千萬財富的愉悅,為此油然而生。

他如此確信著。

「殺無生。老朽的教誨始終未能好好傳達給你。」

「我並不這麼認為。」

「不,在教予你劍術劍理之前,老朽有更應該告訴你的事,卻沒能意識到。是老朽對你的教育出了差錯。」

「正因出了這差錯,我才能超越你、更上層樓,吾師、我的宿敵。」

「你這番想法這番話語,本身就在宣告老朽的教育失敗。」

殺無生將雙劍左右展開,一副放馬過來的姿態,開展了雙臂。

而鐵笛仙側過了身子,擺出左手在前右手在後,高舉著雙劍的架勢。

兩人乃同門同派。

同時亦是師徒。

這兩人為了奪取東離無雙的劍聖一名,在此對峙。

「... ...殺無生吶。」

「兩劍對陣,無須言語。這不是你教我的嗎鐵笛仙?」

「即便如此,老朽仍是要問。你的心智究竟為何扭曲至此?」

「吾之劍道沒有半分曲折。」

「非也,你沒有資格說這種話。」

「吾師啊,你憑什麼這麼說?四處挑戰四處造就殺孽的我,在這場劍技競試贏到了最後。對於靠著實力立足於此的我,你有何不滿?」

「問題難道不是在那之前嗎,殺無生?」

面對以劍聖為號的師父,殺無生完全不能理解他所言何事。
哪怕此時此地明明不是個唇槍舌戰的時機,劍聖依然在問他說話。
這難道會是言語誘敵之際?殺無生開始如此懷疑。

但是,並非如此。
並不是這樣。
殺無生更不明白了。連一點線索都看不出來。

他是只懂得以劍表述的男人。
姑且將之稱為他人生的悲喜劇吧。

「... ...為何犯下如此暴行,殺無生?」

「暴行?」

「憑你的能力,當能堂堂正正的贏到最後不是嗎?」

「... ...你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