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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沓沓仔講〉

早晨的陽光透過木百葉斜斜灑下,落在〈洄聲〉語言治療所白牆與藍灰瓷磚的交界。這是一間藏在台南中西區巷弄裡的靜謐角落,樓上住著予洄與兩隻奇美拉犬,樓下,是她與患者們相遇、共振、靜聽之地。



今天的第一位案主是個八歲的小女孩,剛經歷一場家庭變動後出現選擇性緘默。她牽著媽媽的手走進屋裡,一臉懷疑地看著那兩隻「有點奇怪的狗」。

泅生先動了,小小的身體彷彿藏著穩重的魂。牠在女孩面前坐下,尾巴輕輕拍地,眼神平穩柔和,像在說:「我不會說話,但我會陪你。」

汜海站在後方,像一尊毛茸茸的黑色雕像,默默觀察。直到小女孩蹲下身,摸了摸泅生的頭,轉頭看著牠,露出一點小小的微笑。大狗才慢吞吞走上前,把頭貼近地板,露出肚皮,像在展示「我雖然大,但很乖,你可以摸摸」,還從哪裡變出一顆小石頭擱在女孩腳邊。

那場會談意外順利,小女孩一言不發,但在筆記本上畫了一整頁的狗。



午休時間,予洄拿出便當盒和冰箱裡的雞胸肉。一樓小庭院外的水缸裡,兩隻狗正蹲坐在陰影裡納涼。

泅生泡著前腳,一邊看著風掀起的植物葉尖晃動;汜海則整隻狗浸在水裡,只剩一對尖耳和紅眼睛露在外頭,像個水怪。

「等一下擦乾才能進來。」予洄在門邊說。

泅生立刻跳上岸,在地墊上滾了幾圈,然後低頭自己叼起毛巾甩一甩。

汜海看了他一眼,慢吞吞上岸,站在原地發呆了一下——然後乾脆走到泅生面前,一屁股坐下。泅生氣得把毛巾蓋他頭上,兩隻狗纏在一起滾了一圈。

予洄笑了,彎腰從手提袋裡拿出兩條頸飾,低聲對他們說:「今天也辛苦了。」



下午是一位年長失語症者的家庭會談。案主情緒不穩,連手都握不住筆。泅生站在椅腳邊,靜靜守著,汜海則靠近對方腳邊,貼得很近,像水流無聲穿過屋子底部的縫隙。

他們不吠、不動、不語,只是以毛皮的溫度、靜默的重量,陪伴著無聲的時間。

會談結束後,案主的女兒淚眼婆娑地說:「剛剛我爸摸了那隻大狗的毛,他已經半年沒主動摸任何東西了……」



日落時分,樓下的光線慢慢轉為暖黃。洄聲靜了下來,牆上風鈴因微風響起一聲輕響。

予洄收拾桌面,抬頭看見窗邊:泅生趴在靠枕上,正望著門外的橘光;汜海躺在他身後,一隻前腳搭著他的小小背脊,尾巴慢慢搖動。

像是沉穩河流的底層,閃著銀光的魚靜靜遊過,輕輕觸碰、又靜靜離開。

這樣的日子沒有波瀾,卻有餘溫,有陪伴。

予洄托著頰微笑,紀錄患者恢復日記的筆記本上落下一行小字:

「他們好像比我更懂得什麼是療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