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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凪玲/七日 - 03. 脫軌/再揭】

*凪玲only,單方死亡克隆梗
*真的是虐文,覺得不對勁請盡速逃離
*篇幅中篇,2023連載,2025重修後再揭
*沒問題start


第三日。

玲王沒有晚歸,晚飯後回來,轎車停靠家門口時約莫八點。凪彼時正窩在兩人的二樓臥房,與小剪一起有些無聊地趴在窗框上,瞥見車頭大燈光線刺眼停在自家門口,見熟悉身影下了車。

他愣了愣,心想著怎麼這麼早邊步下樓梯,然後才想起晚歸的那前兩天才不對勁,以往玲王回家就是這個時間點。自樓梯間探出頭的傢伙很快被發現,玲王脫下西裝外套,他則說了句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對方回,接著從自己身後路過,要上樓去。近於身側時,他發現對方甚至帶著淺笑,沒有移開目光。

接下來的夜晚,想必能度過得如平常。

玲王總會在書房待上一兩小時處理公務,洗過澡約十點半,才回房準備就寢;凪則絕不是規律作息的人,有時是因時差日夜顛倒,有時倒也只是過於隨性,離開監獄後便鮮少按正常人時刻去過正常生活。

可他們總是一起,即便做著不同的事——戴上耳機窩在對方擊鍵盤聲響徹的書房,一角擺放自己專用的懶骨頭,他會坐在上面玩手機、或看球賽影片,保持安安靜靜地,佔據抬頭輕易能望見對方的角度。

凪回到書房,發現幾日前還不見的懶骨頭,不知何時已被擺回原來位置。深陷熟悉的失重感,他看對方盯著電腦螢幕沉思的樣子,久違地感到祥和,因一切進程都返回他計算裡、理應如此的軌道。

重複過早晨,他其實早已深知自己不為人的缺陷了。

自己就只是邏輯演算出的產物,永遠無法品嘗記憶裡有、對方遞給自己的香醇或苦澀,再者,或許他也永遠無法真正取代對方心中空缺的那塊位置。在對方離去後的早晨與黃昏,無數次找不著被掩埋的存在證明,世界被掏空一半,沒有了的凪誠士郎這個家如同空殼。

可最後在夜月下找到的,對方留下、始終未割捨的,是與自己最熟悉的東西。

回過身去,那時他發現他闖入夜色,步上升起沉月的白色舞台,月光映在臉龐明亮得耀眼。髮絲被夜風撩起的時候,他不經意瞥見他眼眶泛紅,他也曾這麼替他拭淚,卻從沒見過對方表現那樣脆弱。

盈眶淚水僅含在眼角,沒有墜下來,瞳紫也無因浸濕而模糊,宛若易碎的琉璃。未皺起的眉頭,雙頰染上淡粉,表情裡甚至沒有苦澀,對方只是自然地笑了。

記憶裡,對方從未那樣笑過,是釋然,是鬆懈。

是死。

好讓人心疼,不存在的心臟倏忽揪緊,想將他拉攬入懷,想催促他落淚。可也彷彿只要自己一伸手,對方此刻的笑容和一切存在就將破散為碎片,化為餘燼,一點也不留下來。

我們絕對……不該那麼早分離,他在那刻似乎想通,且深深意識到自己的義務。因為對方需要自己,而自己也需要對方,只要還背負著凪誠士郎寄託的一切,就該像凪誠士郎會做的、繼續陪在對方身邊。

這或許就是我的存在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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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日子平淡起來。

浴室,餐桌,玄關;早晨,音符,與咖啡香。又接著向下兩日邁步,光陰是無終點的環狀鐵路線,他們的呼吸行駛於上,就某種意義上算是回到了「正軌」。

他們等速行駛,過站不停,忽略掉雜音,沒有人再追究任何小事。

玲王出門上班後,凪已經習慣起自己一個人在家,無所事事地渡過一天——以前回國也常常這樣,他不怎麼費心思在與朋友間難得一次的相聚,行程總是空棋盤,真被逼將軍了才難得出門。

第三夜他們同床共枕,銜接第四日晨醒,第四夜他們仍同床共枕,轉瞬來到第五日早晨。玲王看起來好多了,至少和頭兩日比起來——不再抗拒自己,對話不那麼尷尬;他們甚至能不經意聊起回憶、足球,說起少年時趣事對方還沒忍住笑了。

他想那大概是好久不見的、自然的笑。

自深夜裡背影裡看對方,對方不再縮著肩,呼吸舒緩而平靜,也褪卻僵持的距離感。今早玲王甚至不小心賴了床,於自己的臂彎裡睜眼,才慌慌張張地下床。

他不知道自己金屬製的骨骼與人工皮囊是否欠缺真實感,會不會讓人枕著頭痛,可瞥見玲王又一次醒在自己懷裡時,依戀地……真好啊,這令人眷戀的熟悉感。

他有種心裡很踏實的感覺,分歧的道路合流,自己終能步履而上。缺少的那一年又如何,軀體不同又如何,他們從最開始就約定好了,兩人要一直在一起。

作為凪誠士郎陪在御影玲王身邊,這肯定是我的存在意義。



路程,車流,塞車時段的高架橋。高級轎車上仍是能感受到引擎震顫的,只要靜下心,那激昂響聲就鼓蕩在脈搏上,與血流競速。

從家裡到公司的車程約末三十分鐘。

通常這個時候,玲王就已開始了一天行程,不浪費乘車移動的時間,梳縷整日排程跟準備。他的生活總是充實,一年來自己似乎已成為了工作機器,他知道身邊的人都是這麼想,只有自己一個笑說渾然不知。

可今天不知為什麼,他靜不下心。車裡環境、空調、燈光、椅墊的舒適度都與往常一致,窗外景色也通常程度。他久違放空,將額頭倚在窗上,眼神遊走於逆向飛馳的車流,望那些速度過於順暢望不清車牌。

想像中自己獨自徬徨地走停,於車流中頓行……

「玲王少爺。」老婆婆在前排駕車,拋出話題的時機順其自然。

「您跟誠士郎先生的相處還好嗎?」

「……為什麼這麼問?」

「您看起來精神好了些,這幾日。」

又往前移動了十幾公尺,又踩下剎車,老婆婆接著便無繼續過問,玲王則應得句點而敷衍:是嗎?原來在外人眼中看起來是這個樣子的啊,他思索著低下頭,不明白此刻、自己臉上掛著會是什麼表情。

但好可笑。

他還以為自己先前掩飾得很好,築起防線與偽裝都算完美,把凪誠士郎剔除自己的人生,然後自己終於得自己一個人活下去——什麼都沒問題的,沒有凪誠士郎的未來自己也能過得很好,盲信的生活成為信條,才發現傷疤與血痂一點也沒被治療。

到頭來,最終這一年他什麼也沒改變。御影玲王還是原本的御影玲王,需要凪誠士郎的御影玲王,以對方為因構築的瘡痂還是只能以名為對方的藥劑為療,由對方輕柔地吻去血滲的淚痕。

這會是,你將他留下來的緣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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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後,玲王少像以前將頭髮扎起來了,一方面固定在外形象,另方面也省卻整理的麻煩。當他勾自己耳側髮絲,總有一邊特別長了些,指頭攀上劃成圈,再迴旋包覆住指尖——凪也常這麼做,沙發上兩人,當對方靠在自己肩上,與其他許多時候。

偶爾他也被騷擾得煩,半開玩笑似地要對方別總是扯自己頭髮,對方總會收回手,而他會期待撒嬌。對方也曾說過,還是更喜歡自己紮起頭髮,就像眷戀於不返青春裡兩人跌撞身影。玲王閉上眼,覺得思緒積累的潮水就要淹沒自己的鼻腔,然後想起早晨。

晨陽是貓的躡足,傾倒在自己眼皮的花瓣的吻,把暖被裡依依不捨的人叫醒,才發現時候不早。

他在對方懷裡醒來。

枕於對方臂彎,另一手臂則大方佔領腰側,背靠於胸膛傳來心跳,他較自己高些的身形將自己禁錮是如此自然——醒了,徹底醒了。即便親暱而常理的日常你們已經過了千百回,他仍需要習慣。

習慣這樣的不協調感,由自己親手了結,只要不多想一切其實都不困難,人總是擅長蒙蔽與麻木的。他嘗試跨越心中那條坎界,要去習慣對方以新的面貌歸來的事實,去接受這份「贈禮」,他的「天使」。

身體也似乎比自己想得更勇敢,更容易這接受改變,久違地敢直面回憶,觸碰應屬於對方卻空缺的位置。直到記憶裡的凪誠士郎與現實圖層近乎貼合,夢境以外的御影玲王反倒似身於夢中,不捨於留有他們體溫的被窩。

究竟哪邊才是真實呢,不好,好像快分不清了。

下了高架橋,又彎過幾片街景,玲王才發現窗外景物大變,已經到了公司門口。這樣想來,三十分路程其實也不長,至少他什麼結論都還未得出解。

車停,有人替自己開了車門,他提起公事包與外套。皮鞋跟響聲打在磁磚廳堂,接著是電梯口,接著到站,闔上的鐵門壁與一片譁然。

就先暫時這樣吧,他想,還捨不得放開手的自己。

繼續保持夢遊不醒的樣子。



解開最上顆鈕扣,撩開一側襯衫,捲起白內襯袖長,露出側膀膚白。指尖掀開皮肉,約莫一公分的小痕覆於皮表肉塊裏側,緊接露出被隱藏起來的接頭深孔,黑洞深深蛀蝕。

就設計上,插孔埋的位置與藏入設計都挺不錯,外觀上僅是一枚ok蹦能覆住的筆痕,刻意去摸則才能發覺觸感些微異樣。從抽屜裡翻出延長電線,橡皮筋扯開後隨意地棄於桌几,一端接頭銜接上手臂,另端繞到沙發後頭。

插電,充能。就像任何電器產品一樣。

交流訊號導入系統,手臂與能源間以細黑長導線串接橋樑,延伸向另一頭插座,畫面看起來詭異不真實。他靠坐於沙發,得忍受手臂向後延伸去的鐐銬,電量完全填充約需花費一個小時。

這也大概是一日中,他對自己生為人造器械有強烈認知的時刻了——屬於「自己」的進食行為。他總是挑在玲王出門後才這麼做,就在沙發上靜靜地躺著渡過午後,待皮膚下淺淺的綠條滿格,才把電線收到抽屜裡去。

指尖撫平,縫合上深孔。

倒不是刻意想避開什麼,僅僅是、深刻地直面不協調音,這種事還是自己一人來就好了。除此外,他也不想打破現在的夢,更捨不得。

後躺,陷在有些軟的沙發靠背裡頭,他表情失神。

異感還在持續,持續地警醒他並非凪誠士郎的事實,予他輸入更多訊號與數值,程式編碼卻又期望自己成為人。身後沿著背脊,自脖頸往下幾根指頭的距離,他明明知道那下面有什麼,與充電孔一同藏在襯衣之下。

若要持續維持表面上的合理性,這些事情還是不要讓對方知道比較好。

即便這樣貪戀的、身陷的、這場只為對方構築的夢境,明明不屬於我。

由幻覺包囊的透明軀殼,建造出凪誠士郎與御影玲王共度幸福未來的謊言,輸入的材料是自己,成立的條件是對方,代價是被割去的神經。這樣的自己還能算是贈禮嗎?他居然有一絲動搖,懷疑起凪誠士郎的贈予,總覺得自己的存在還缺少了一份合理性。

就例如,有什麼是他還尚未知曉的。

不存在於數據。



停車場地下室,玲王獨自站在車外乾焦急,機械錶指針一秒秒敲打脈搏,警醒就要到點。他約好陪他坐車去機場的,為此還請了下午的假,卻許久才見那傢伙慢吞吞、不疾不徐地從電梯裡出來。

「你再不出來都要趕不上飛機了,」他想,自己就不該答應對方想去趟實驗室的請求,擺出生悶氣表情。

「又是備份?」他問,卻還是自然地幫對方開了車門。

「嗯。抱歉,玲王。」他應,然後上了車:「不然下一次回來又要好久之後了。」

由於費了點時間,老婆婆駕駛車速較往常加緊,玲王和凪後排並坐,一人滑手機一人休息。他們往常的相處模式本就不算話多,羈絆與親密又不須言語,靜靜享受相伴的時間,就足以讓人滿足。

「如果我有一天不回來了,就讓裡面那個傢伙代替我吧。」

凪看著窗外,卻難得突然沒來由地拋出話題。

研發進行的前景明亮,雖然還只能跟電腦互動,但數據自動生成的對話內容……真的好神奇,凪用肢體語言表達他的感嘆。聽身邊人分享這些,玲王沒來由地感到心悸,他對對方參與計畫縱使心有微詞、也保持寬容,可這是什麼話題?

「……你在胡說什麼?」他打斷。

「說好要一直陪我到最後的,才不准你輕易地……!」

「我只是說,如果。」你這麼回,和每個會問出這種問題的傢伙如出一轍。

「況且,玲王一定無法離開我。」

「蛤?才不會,沒有你我也……!」

「因為我也,沒辦法離開玲王。」

轉折處,你打斷我的辯詞,只有我的語句化作碎片,是融化在光線裡頭無謂的掙扎。

「可是啊,我們不可能永遠在一起。」

高速奔馳於公路,午後車窗外遠方的海亮得刺眼,你撇離的視線融化在過熱的白熾裡頭,連同語句變得愈漸模糊。那時我未能來得及梳理話裡的一切,此刻也仍未,不願面對過於沉重的話題,明知如此的你也輕描淡寫地要帶過。

夕陽發酵龐大糾雜的思緒,變成模糊不清視線裡的水霧,那是我們的最後一日。記得你後來又說了什麼,我卻因這般遲來的痛楚,先斬斷了這段回溯。

晚上八點。

結束一日工作,御影玲王於玄關脫下皮鞋,凪同樣在樓梯那頭招手,以歡迎回來迎接。他回覆我回來了,掛上溫和笑容,手持幸福且合理的劇本,一切都在正軌上精密計算地運行。

晚上九點,書房,半躺在懶骨頭裡的傢伙好安靜,玲王則還坐在電腦前與公事纏身。再接著晚上十點,梳洗過後,返回臥房時凪已經佔據好位置,等待他回來。

一切都在正軌上刻意佈置地運行。今日是第五天,明日就會是第六日。

玲王睡前翻了翻行事曆,才發現隔天是假日了。星期六。

這段日子歷經的變化得太快,前進的步調也,眨眼間這一周就要末了,他竟來不及察覺。凪發現玲王停頓下動作,轉過過,盯著坐在床鋪邊沉默的對方,問怎麼了?

「沒事,」玲王回,一邊把手機螢幕按掉放到床頭去。

「只是在想明天的安排。」

「明天?哦,放假了呢。」凪計算了下:「是玲王不用去公司的日子,真好。」

是啊。

掀開自己的被窩躺下,玲王蓋好棉被,向上盯著天花板,一片乾淨迷茫的白色。他細數起一年前,自積了灰的記憶裏試圖翻出片段,接著思考,他們先前都是如何度過假日?

對方不在的時候是多的,就算凪回來他們也過得隨性,有節日可能會去吃個飯,或是一時興起去哪兒逛逛。相較隨興的那些,早晨賴床與撒嬌總不缺席,久久一次的早安吻被獻上,自己才在對方懷抱裡清醒;接著畫面裡,是情人間兩副身軀交換輕喘與吐息與體溫炙熱,就這麼渡過清晨的旖旎景致,這麼說來……

屬於他們的明天也將如此嗎?

玲王緊閉雙唇,沒再說話了。他一方面親手抹滅掉那些不合理,一方面卻享受著對方依舊存在,依戀於這場夢不願醒來。對方指尖複次纏上自己的髮尾,直到他們互道晚安。

身後傢伙很快睡去,尚未放手的指頭擱淺於自己枕側,均勻規律的呼吸裡好像還能聽見只屬於機器的運轉雜音,於靜夜裡低鳴——只要忽略這些,對方就會是他的凪誠士郎,此刻他卻莫名地徬徨起來。

他想起下午。

自會談地點乘車回公司的路上,又一次路過那段公路,車窗外那片夕陽映照的海,刺眼得讓人睜不開眼。陷在同樣座位的坐墊硬度裡頭,他久違地又想起那段回憶,視線落過去,那一角的空缺。

應是空缺的才對。可與對方相符的身影卻不知為何自動填補了上去,滯留於應屬於凪誠士郎的那個位置,準備將回憶改寫。

自己又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能接受得這樣釋然了?

他又想起那天下午,那是他們的最後一日,灼熱天候將迴響於空間裡零碎的語詞蒸騰,拼組成那一副模糊不清、陌生至極的臉龐。

一直到最後,他也沒能想起來對方後來說了些什麼。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