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距離〉



「嬌嬌！」

西洛看見黑蘭嬌走出警局辦公室後隨即奔上前，陪著她坐在大廳等待的李子瑄看那女孩和對方交談後如釋重負的樣子，原先因擔憂而收緊的眉頭也跟著鬆開。

「李小姐，謝謝妳還陪小洛在這裡等。」

黑蘭嬌緩步上前點頭致謝，李子瑄看她有些內疚的樣子慌忙擺手，「不用謝啦！黑小姐妳是因為代替我去載客才遇到這種事的，應該是我要道歉才對……」

「沒事啦，會發生這種事也不是妳的錯啊！」黑蘭嬌咧起笑容輕拍李子瑄的肩膀，「反過來想，如果是妳去的話說不定還會被那兩個流氓欺負，我去反而很剛好。」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啦！李小姐妳一定很容易被占便宜齁？」黑蘭嬌訕笑，「不管怎樣，妳願意載小洛出去玩，還平安帶她來這裡等我，光這些事情我就該謝謝妳了。」

黑蘭嬌的柔和笑容帶著無比真誠的謝意，李子瑄望著那雙眼瞳中的光芒，原先垂在眉角的歉意終於轉化為安心笑意，「嗯，這沒什麼。我也要謝謝妳願意幫我載客。」

「不用客氣啦，大家都是同事嘛！」黑蘭嬌笑道，轉頭確認了一下西洛的狀況後才又重新直視李子瑄，「那我先載小洛回去好了，真的很謝謝妳。她有付車錢了嗎？」

「咦？啊──不用啦，發生了這種事，我怎麼好意思收錢……而且，今天帶著西洛一起到處走走看看，我也玩得很開心。」

李子瑄憨笑著撓撓臉頰，回想起載著西洛到處玩的景象，嘴角的笑意更添柔和。「還交到了一個朋友，我這趟已經賺到了。」

「李小姐妳這樣真的賺得到錢嗎……」黑蘭嬌輕輕收起眉頭，對這名同事的佛系經營方式顯然有些擔憂，二話不說就拿出手機點開聯絡人清單，「不然妳留個電話，我晚點請妳吃飯吧。」

「蛤？！真的不用啦！我害妳被捲進麻煩，妳還請我吃飯喔……」李子瑄錯愕望著眼前這名不算熟悉的女性，雖然從平常的無線電內容聽來能感覺到她是個熱情的人，但這樣的思考迴路顯然已經超越了自己能理解的範圍。

「唉唷少囉嗦啦！妳載小洛跑了那麼遠還不收錢，我會良心不安。」黑蘭嬌看對方依舊不想接受的樣子，索性借了警局櫃檯的紙筆寫上自己的聯絡方式塞進李子瑄手中，「這是我的電話，下班了記得打給我！」

「呃……」李子瑄低頭看向手中的紙條，又抬頭看了看板起臉的黑蘭嬌，不斷在心中自問怎麼會發展成這種情況。而正當李子瑄還在想該怎麼接話，旁觀著一切的西洛先怯怯地開口：「嬌、嬌嬌……」

「嗯？怎麼了嗎小洛？」

黑蘭嬌瞬間軟化的語調讓李子瑄愣愣地眨兩下眼睛。

「我有子瑄姐姐的電話……」

「等一下！西洛，不要給她！」意識到西洛打算做什麼的李子瑄慌忙打斷那女孩的發言，然而黑蘭嬌已經先一步擋到西洛跟前，讓她連和那孩子對視的機會都沒有。

「那小洛，等等就麻煩妳告訴我李小姐的電話囉。」黑蘭嬌語畢壞笑著將視線和李子瑄對上，「剛好李小姐也有我的電話了，這樣我傳簡訊過去也不會不知道是誰傳的。」

李子瑄直視著那雙棕色眼瞳，微微收緊了握著紙條的手掌，沉默片刻才嘆口氣回應：「我知道了。」

「嗯！那我先載小洛回去了，晚點見！」黑蘭嬌聽對方終於允諾之後便重新綻開燦笑，李子瑄看著她的滿意笑容，突然回想起昨天答應請葉小花吃晚餐的始末，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太沒原則，才會每次遇上這種情況總說不過對方。

李子瑄稍稍蹙眉，看著黑蘭嬌和西洛並肩離去的背影細聲咕噥：「明明我還要謝謝她幫我推薦的才對……啊。」這才想起從見到黑蘭嬌到現在還完全沒向她提起這件事，李子瑄趕緊上前想追上兩人，然而在推開警局大門的那一刻已經不見她們的人影。

「也走太快了吧……」李子瑄停下腳步望著剛彎過路口的計程車，低頭揉兩下眉間後看向警局大廳，「倒是葉小姐居然還沒出來……」

剛剛看她走進警局的樣子好像受傷了，不知道要不要緊……

李子瑄回憶葉小花稍早經過她面前的樣子，雖然對方的嘴角仍掛著那抹熟悉的從容微笑，但邁步的速度明顯減緩了不少，不免讓人擔心起傷勢的實際狀況。

「該等她出來嗎……」

輕拂過的冷風微微刺痛著皮膚，李子瑄望著依舊空無一人的警局大廳，對於是否該就此離開依舊舉棋不定。

──不想離開，卻又找不到理由留下來。

李子瑄收緊眉頭，明明才剛對自己說過「她沒什麼特別的」，此刻卻有股難以忽視的焦躁情緒在告訴自己不能坐視不管。

「那封簡訊……」

「這樣就行了，不好意思耽誤妳這麼久，葉小姐。」

警局辦公室的門板終於打開，李子瑄依稀聽得見裡面的員警還在和葉小花談話：「妳的車子應該也被拖吊了，我載妳去領車吧？」

「沒關係，我自己走過去就行了。」葉小花揚起微笑回應，李子瑄隔著大門玻璃凝視她帶著傷的側臉，酒紅色眉梢微微下垂。「自己走也太逞強了吧……」

「嗯，真的沒事。謝謝警官。」

葉小花無奈笑著和一臉擔憂的短髮女警道謝後簡短道別，轉身想走出警局時正巧和外頭的李子瑄對上視線。

「是跟計程車的每個女司機都修車修到床上就對了？」刺耳的挑釁倏地浮現腦海，葉小花將視線停留在那雙翠綠眼瞳上，片刻後才別開目光繼續向前邁步。

「我載妳去醫院吧？」才剛推開大門，柔和的關切語調就從身側鑽進耳際。葉小花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李子瑄，「醫院？」

「妳受傷了，不去醫院包紮一下嗎？」

李子瑄收緊雙手，「我看妳走路的樣子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樣……剛剛還聽到妳想自己走去拖吊場，很遠耶！妳都受傷了，走去醫院我還可以理解……」

葉小花望著對方眼中那份超乎想像的擔憂之情，眉頭不自覺上挑，「那我就先走去醫院吧。」

黯淡工作靴接在音節之後踩向階梯，李子瑄看對方那副沒多理會就逕自走掉的姿態，腦海閃過了無數個背影──那些在記憶中因為自己放棄表示意見而漸行漸遠的背影。

被皮手套包覆的手心蹭出了汗珠，李子瑄看葉小花已經走下階梯，咬起牙快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肘就往自己的計程車走。

「喂，妳……」突然的拉扯讓葉小花無法維持原先的重心，被拽著走更是讓她沒辦法用能夠舒緩疼痛的姿勢走路，腹部剛被踹過的患部又開始刺痛起來。

「上車。」

李子瑄直到打開車門才鬆手，閃著些許怒光的翠綠雙瞳直盯著困惑的蒼藍，原先柔和溫軟的語調也比平常還要低沉，「至少讓我載妳去醫院。」

眼前這名女性的強硬神情罕見到讓葉小花以為她吃錯藥，也使得原先因吃痛而收緊的眉頭不自覺鬆開，片刻沉默後才揚起嘴角開口，「我果然搞不懂妳在想什麼。」

「我不想眼睜睜看著認識的人都受傷了還勉強自己走那麼遠。」葉小花那副無所謂的樣子讓李子瑄愈發惱火，酒紅色眉頭越收越緊，扣在車門上緣的指節也跟著縮起，「我不會收錢，快點上車吧。」

──是啊，就只是「認識的人」，連稱不稱得上朋友都不知道。

「這才不是收不收錢的問題吧？李小姐，妳是不是沒搞清楚狀況？」葉小花苦笑，「如果妳剛好沒載客接了那個單子，那妳也很有可能會受傷欸！」

「妳因為我的關係差點被捲進危險，照理來說不是應該離我越遠越好嗎？」

葉小花的語調高昂起來，翠綠目光卻仍舊堅定直視著略顯無奈的淡藍，沒有絲毫的動搖。

「那我至少有權利知道我為什麼會有危險吧？」

李子瑄片刻後的發言讓葉小花陷入沉默。

「那封叫車簡訊是寄給我，於情於理我都不應該是局外人。」李子瑄的語調平靜到不可思議，就連胸口鼓動的焦躁似乎都要跟著被撫平，葉小花深吸口氣，輕輕收緊垂在身側的雙手。

「那就麻煩妳載我了。我們車上談吧。」

＊＊＊

「……懂了吧？妳還是離我遠一點比較好。」

計程車緩緩停進醫院旁停車場，葉小花也正好說明完整起事件的來龍去脈。李子瑄盯著對方在照後鏡中映出的神情，打開中控鎖之前先嘆了口氣，「我……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問吧。」葉小花的指腹貼在車門鎖上，略顯急躁地前後扳動著。

「為什麼那個人……會覺得我跟妳上床過？」

李子瑄問完的那一刻，葉小花不斷前後扳著門鎖的手指也跟著停下了動作。

看著對方在後照鏡中的苦笑，這大概是葉小花第一次產生無所適從的感受──不是因為問句的內容，而是那副淡然過頭的態度。明明是可能會對人格造成汙衊的話語，李子瑄問出口的表情和語調卻僅僅像在苦惱晚餐要吃什麼一樣，只顯露出最純粹且直接的疑惑。

不生氣嗎？

浮現在葉小花腦海的第一個問句沒有被問出口。儘管對答案感到好奇，現在的自己卻出乎意料地冷靜，冷靜到自始至終都沒忘記剛才決定將整件事告訴李子瑄的原因──

「可能他覺得我就是那種人吧。」葉小花輕聲嗤笑，「我也差不多就是那種人啊，會留電話的基本上都是因為睡過，只是他剛好挑到少數的特例而已。」

李子瑄望著對方在後照鏡中的冷漠笑容，酒紅色眉頭輕輕收緊，「為什麼……」

「就這樣，沒什麼好說的了。」葉小花語畢解開門鎖下車，「謝謝妳，李小姐。我擦完藥會自己叫車回去，妳還是趕快回去工作吧。」

「等一下，葉小姐……」

等到李子瑄解開安全帶下車，葉小花已經撐著牆面快步走到醫院門口，獨自站在停車場的李子瑄只能看著那背影輕聲嘆氣，「越是這樣說不就越讓人沒辦法放心嗎……」

「只是他剛好挑到少數的特例而已。」葉小花最後的說詞似乎在心中紮了根，李子瑄深吸口氣後坐回車內，閉上雙眼輕輕將額頭靠到握著方向盤的雙手上，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音量喃喃自語：「不用想太多，沒什麼特別的……」

才怪。






「外傷應該都包紮好了。還有哪裡會痛嗎？」

「嗯，沒有了，謝謝院長。」

坐在病床邊緣的葉小花端詳著被紗布包覆的手腕，院長收拾完藥品看向那名若有所思的傷患，沉默片刻後開口：「葉小姐，雖然妳看起來還滿強壯的，但還是小心一點吧，受傷這種事情還是不要習慣比較好。」

葉小花聞言抬頭與院長對視，嘴角輕輕上揚，「好像被留下很常受傷的印象了啊。不過每次不小心惹事都剛好是院長妳幫我包紮，抱歉呢，一直麻煩妳。」

「妳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是妳自己的身體。」院長輕嘆口氣，「沒有其他不適的話就回櫃檯那邊吧，我開藥給妳。」

葉小花見院長側過身準備邁步，自己也起身跟著走出診間。腹部的疼痛在冰敷下稍微減緩，堵在胸口的情緒卻依舊找不到出口。

「院長。」迴盪走廊的腳步聲停下，葉小花站在原地看對方聞聲回頭才又開口：「像我這麼麻煩的人，正常人還會想幫我嗎？」

院長輕輕收緊眉頭，沉默片刻後失笑，「我是不清楚葉小姐妳所謂的『正常』該怎麼定義，但妳這樣問感覺好像是在說我不正常一樣。」

「呃……」葉小花望著對方的尷尬笑容，自己停頓了幾秒後也不禁發笑，「抱歉。」

「如果妳是想問我為什麼幫妳治療，那我的回答是：『因為這是我的工作。』」院長注視著眼前這名不算陌生的傷患，嘴角揚起了難以察覺的弧度，「如果妳是遇到了就算知道妳惹麻煩還願意主動幫助妳的人，那我會建議妳好好珍惜對方。」

葉小花聞言直視院長，表情跟著沉默變得僵硬，半晌後才移開目光苦笑，「但跟我太靠近又可能有危險，我能珍惜那個人的方式就只有離她遠一點而已吧。」

蒼藍目光閃爍，這名女性的神態明顯異於往常，平時的傲氣與從容幾乎要消失殆盡。院長眨了眨眼睛，過了片刻才訕笑道：「這我就不清楚了，畢竟我沒遇過這種問題，也沒有那樣的朋友。」

「朋友」。

不在思慮範圍內的詞彙闖入葉小花腦海，接著閃過的是李子瑄想將她拉上車時所說的話──「我不想眼睜睜看著認識的人都受傷了還勉強自己走那麼遠。」

只是「認識的人」。字面聽來或許是這樣，但現在回想起那個當下，對方變得強硬的語調卻獨獨在說出那四個字之前停頓了半秒鐘。

如果沒察覺到就好了。葉小花暗忖，眉頭跟著縮緊，「但她連朋友都不是，果然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吧。」

「願意這樣卻連朋友都不是，好像也滿少見的。」院長挑動眉梢，看著眼前的女子難得愁眉苦臉的樣子，嘴角又上揚了一些，「不過，雖然沒辦法給妳什麼建議，我或許可以理解妳的想法。」

葉小花望著對方的訕笑，原先緊蹙的眉頭不由自主地跟著鬆開，「這樣就夠了，謝謝院長。」

就是說啊，明明算不上朋友卻願意幫助我，聽完那些事的態度甚至跟平常沒兩樣……

果然搞不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