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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否還記得那個開始朝未來倒數計時的瞬間


   *2020岩泉一誕生祭




   【-43800小時】


  這大概不會是唯一的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岩泉想著。
  關於認知到自己其實有很多無法做到的事情,關於及川徹總是在不顧一切和有所顧慮之間,選擇不顧一切地傾盡所有。
  岩泉坐在小診所的長椅上,望著沾染了沙塵與傾斜日光的鞋緣,和被擱置在一旁、屬於他和及川的背包。未被完全闔上的背包裡,放著及川總是慣常帶著的排球,上頭清晰可見的擦痕,細數著及川支付出去的時間和努力。
  他知道及川不會停下腳步,無論迎來的傷痕是否總是多過快樂。而他珍惜著、相信著這樣的及川,也知道眼前與他擦身而過的所有光景,都還不足以讓他停下腳步,也還遠遠不到他苦思但仍舊得不到結論的那一刻。
  小診所的隔間拉門在岩泉的沈默之中被緩緩拉了開來,踏出診間的及川掛著笑,一邊回應醫生的叮囑、一邊朝他眨了眨眼。那個像是沒把事情放在心上的表情,讓他忍不住皺著眉、扳起臉,這個舉動立刻讓及川收起了笑容,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
  「⋯⋯醫生說了什麼?」短暫地沈默之後,岩泉開口問著。
  「只是輕微的扭傷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了。」
  岩泉望著及川安靜了片刻,想確認眼前這個人是不是對他有所隱瞞,這個帶著質問意圖的注視讓及川難得流露出了不安,然後他再度朝他開了口。
  「你在⋯⋯生氣嗎?」
  岩泉並沒有選擇正面回答對方的詢問,而是拿著背包站起身、然後伸手揉亂了對方的頭髮。
  「一半吧。」
  及川在原地眨了眨眼,遲疑了片刻才跟上他,「那另一半是什麼?」
  「你很煩。」
  「那你話不要說一半啊。」
  岩泉看著些許無法被輕易解讀的細碎光芒自及川眼中閃過,他突然覺得自己或許這輩子都沒有辦法拒絕這雙總能無數次懷抱光芒和期待的眼神。
  於是他輕輕嘆了口氣,「大概也在生氣吧。」
  「什麼啊⋯⋯」沒被他說服的及川不滿地鼓起臉,故意往前邁開大步、和他拉開距離,但快走到路口時,及川卻又停下了腳步,向後投射而來的目光似乎正留意著他們之間的距離。
  那些和及川一起擁有過的時間,讓他很容易就被認為是最了解及川的人,但對他來說,並不完全是這樣的。可是這一刻,僅僅是這一個來自及川的視線,他就明白眼前這個人想要什麼、在想些什麼。
  他在及川的注視中迎著他走去,然後在及川給出反應前,伸手拉住及川的手、拉著他繼續往前走。
  「你走那麼快不怕再扭傷嗎?」
  被他拉著的及川沒有再追問什麼,只是安靜地任由他帶著他走過街口、途經他們最常去的那間便利商店、再和幾個正在閒話家常的主婦擦身而過。
  不知不覺傾斜的日光在他們腳邊拉出長長的、彼此相連的影子,然後及川的聲音緩緩從身後響起。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他開口問著。
  「讓你擔心、還讓你生氣了。」
  「⋯⋯嗯。」
  「可是我很開心,」及川輕輕握緊他的手,繼續說:「因為有一個人和我一樣珍惜著,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東西。」
  那一刻,些許溫熱的感受在岩泉的胸口暈染開來,打亂了所有他原先想說的話。
  也許在不那麼遙遠的未來,他會發現人終究是有限的,也會發現真正的快樂其實少之又少,可是他希望至少此時此刻存在於心裡的不甘心和正緩慢渲染著的溫暖,終有一天能成為保護重要的人、重要的事物的力量。




  【ー1615天】


  「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花卷擱下便當盒、抬眼望向正安穩躺在他腿上午睡的及川,「這傢伙真的要去阿根廷了。」
  「很像這傢伙會做的事不是嗎?只要是和排球有關的事,永遠都會不顧一切、奮不顧身。」松川把手撐在校舍頂樓斑駁的水泥地上,仰頭望著湛藍而遙不可及的天空。
  「這倒是,」花卷附和著,隨後他的目光迎上了他的視線,「不過沒有你在身邊,還是讓人覺得前景堪憂。」
  這句話讓松川忍不住笑了起來,一時間溫暖寧靜的空氣裡盡是明亮清脆的笑聲。
  岩泉垂眼望著完全沒被你來我往的嬉鬧聲吵醒的及川,指尖輕輕拂過那在微風中不斷翻飛的柔軟瀏海,和臉頰上那總是伸手可及的溫熱體溫。
  「我們差不多要回去了。」笑鬧過後,花卷拍拍褲子、拎著便當從地板上站起身。
  「這傢伙要趕在被班導追殺前,把進路調查表交出去。」松川跟著站起身。
  「誰要被追殺了,我只是比較慎重而已。」花卷瞪了松川一眼,不服氣地跟上對方的腳步。
  「是是是。」
  「⋯⋯你知道你在敷衍別人的時候,就會重複三次是嗎?」
  「哎呀,被發現了。」
  「你根本沒在反省吧。」
  隨著兩人的聲音逐漸消失在頂樓的鐵門之後,原本睡得相當沈的及川稍稍挪動了頸子,緩慢地睜開飽含睡意的眼。
  「醒了?」
  及川沒有回答他,只是笨拙地向他蹭過來,然後伸手環抱住他。
  「⋯⋯午休時間快結束了。」岩泉開口說著,但及川並沒有因此停下動作,他感覺得到此刻抱著他的手正努力不著痕跡、卻用力地扯緊他的衣服,彷彿這樣做就不會被他發現,也能夠粉飾所有即將發生的一切。
  岩泉並沒有戳穿對方,只是抬眼看向存在於湛藍天際之下的城市光景。他從來沒有想過當這片景色有所改變的時候,自己會感受到什麼、會有什麼變化,直到這座城市裡最熟悉、最理所當然的存在即將被抽離時,他才明白了。
  在不那麼遙遠的未來裡,不會再有人隨意夾走他加點的叉燒肉,下雪的時候,不會再有人逕自把手鑽進他的大衣口袋裡避寒,走到離家最近的那個路口時,也不會再有人對他說明天見。
  然後⋯⋯
  「小岩⋯⋯」及川緩緩開了口。
  「嗯?」
  「我啊,其實想了很多想說的話,原本想試著說一些很不得了的話。」
  「我怎麼覺得這種話聽起來就沒好事。」岩泉挑起眉。
  「才不會,」及川反駁著,隨後自顧自地從他懷裡坐起身,「可是見到你的時候,就什麼都說不出口了。我想那大概是因為,那些話並不完全是我的真心話,也不一定是你真的需要的話。」
  望著及川垂下眼、無奈而糾結的神情,岩泉突然明白在他思索著、理解著即將向他們迎面而來的未來時,眼前這個任性、愛鑽牛角尖、卻也比任何人都纖細縝密的人,也在努力著。
  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強大,努力思考著他的事情,努力去明白害怕分別,是因為你正被你所珍惜的人愛著。
  「所以如果一定要說些什麼的話⋯⋯」
  那一刻,及川朝他伸出手,緊緊地、溫暖地擁抱住他,把話語留在了他的耳邊。
  那些話像是照耀著藍天與街道的炫目日光,一下子融去了所有窒礙難行和艱困險阻。

  不管我去到哪裡、經過了什麼地方,最後的最後,我都一定會回到有你在的地方。




  【-17875公里】


  --小岩,你好嗎?
  視線裡,來自及川的訊息在固定的時間點亮了手機螢幕。一如往常平淡的開場白,一如往常地越過17875公里的距離和一成不變的12小時,來到他的眼前。
  有時候,訊息裡的文字擠滿了整個頁面,鉅細彌遺地記錄了及川所看見的、這個世界的樣貌,有時候訊息簡短地只有一張貼圖,卻把及川的情緒濃縮保存在了其中,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回流到他的世界裡,成為他的一部份。
  有時候,及川會像今天這樣,在簡短的語句之後,附上一張照片。
  照片裡有一扇迎著大海與白沙的窗戶,還有一台正播放著排球比賽的電腦。
  「岩泉。」
  聽見有人在喊自己,岩泉擱下手機,從教室的椅子上抬起頭,然後他看見出聲喊他的同學伸手指了指門邊。
  在下課時間總是人來人往的拉門旁,松川一靜正站在那裡,不疾不徐地朝他揮著手。




  「你怎麼來了?」
  離開教室後,岩泉忍不住開口詢問松川。雖然畢業之後,他們進了同一所大學,但彼此的生活都十分忙碌,見面的機會其實遠比想像中少。岩泉並不清楚松川的行程,卻明白昔日的友人大概是特地排開事情來找他的。
  「這個。」松川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把手中的紙袋塞進他手裡。
  「這什麼?」岩泉向袋子裡瞄了一眼,裡面堆放著各式各樣的旅行常備藥。
  「我和花卷的餞別禮物,沒辦法去機場送你,只能先把東西給你了。」
  岩泉微微揚起嘴角,「說這種話不覺得見外嗎?」
  松川挑眉、笑了起來,「誰說是給你的,這是要送給及川的,拜託你轉交了。」
  岩泉瞇起眼,卻還是把袋子收了起來,「我是要去美國,沒說要去找他。」
  「是是是,」松川站在通往中庭的長廊上,轉頭望著外頭、浸染著雨水的景色,「那傢伙每次都只會傳一些看起來無憂無慮的自拍照,或是不知道實際上好不好吃的食物照片,但八成又在不知不覺間把自己逼到退無可退了也不一定。」
  那一刻,他感覺到松川伸手拍了他的背脊,力道堅定而直率,像是高三那一年的最後一場比賽時、落在他背脊上的觸感。
  「一路順風,我們的王牌。」




  --小岩,你好嗎?
  昨天我把那場比賽的影片檔找出來看了一次,才發現原來時間過得那麼快。
  才發現何其有幸,我們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與愛著的人相愛。
  一路順風喔,我的王牌。




  【6069公里之外的夢想】


  岩泉睜開眼的時候,窗外的天剛轉亮。灰藍色的光線裡,窗簾在微風中翻飛著,倒映在地板和牆面的影子依稀勾勒著庭院大樹的枝葉。
  岩泉打了個呵欠,在床上又躺了一下子,才伸手按掉尚未響起的鬧鐘、起身往浴室走去。
  剛在浴室裡把自己打理好,誘人的食物香味已經繞過樓梯和走廊,在他的鼻尖漫開。如果說在每個不起眼、一成不變的日子裡,都該有一兩件讓人期待的事情,那麼他會把其中一件頒給房東太太千錘百鍊、歷久彌新的料理。
  「早餐已經做好了,快來吃吧。」
  他的腳步剛踏上樓梯,房東太太已經從樓下探出頭、朝他露出微笑。
  「好。」
  餐桌上,房東先生正一邊看著電視裡重播的球賽,一邊瀏覽著手上的報紙,並不時在支持的球隊得分時,出聲應和球評激昂的聲調。
  「我換了新的紅茶茶葉,試試看味道。」
  看著被推到自己面前、冒著蒸騰熱氣的茶杯,岩泉抬頭向逕自走回廚房繼續忙碌的房東太太說了聲謝謝,隨後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他不太懂紅茶,但他覺得是很清爽溫暖味道。
  這裡是他來美國之後落腳的地方。房東先生曾經是一位橄欖球教練,據說手腕了得、還在聯賽裡拿過獎,幾年前才剛退休。而房東太太是一名高中老師,教的是數學,最喜歡看棒球賽,但岩泉每天都會看見她小心翼翼地擦拭家中的橄欖球賽獎盃和周邊。
  這裡距離最近的大賣場要開十分鐘左右的車,如果要去市區就要再開上半小時到四十分鐘,不算太偏僻,房租也不算貴,但房東和鄰居都很親切,街道寧靜筆直、漫著綠蔭,很適合跑步。
  岩泉將早餐清空後,把杯盤拿到水槽裡做了簡單的沖洗,並和房東太太告知自己準備出門。
  聽見他的話,女人抬起眼、笑著說:「路上小心,順便幫我跟徹打聲招呼。」
  自女人口中流瀉而出的名字帶著醇厚自然的英文腔調,一瞬間陌生了那個曾與自己形影不離無數時光的存在。
  岩泉揚起笑,輕輕點頭說了聲好。




  換好跑步用的運動服、準備出門的時候,岩泉按下了視訊通話的按鈕,對方很快就接起了電話,但出現在螢幕另一端的那個人卻只換好了一半的衣服,陷落在耀眼日光中的上半身仍舊赤裸著。
  「你等我一下。」及川朝鏡頭眨了眨眼,表情動作熟練而自然,就像他平常對著場邊攝影機所做的一樣。
  「不是昨天才提醒過你,今天要早二十分鐘開始。」
  站在衣櫃前的及川回頭望向鏡頭,抿了抿唇,最後坦率地道了歉。這句直率、不帶有其他意圖的道歉瞬間阻斷了岩泉還想再多說什麼的念頭,他索性靠在玄關牆上,安靜地凝視著及川的背影。
  那一刻映入他眼裡的,是千錘百鍊、不存在任何多餘和累贅的身體。即便知道及川不會、也不允許自己放鬆懈怠,但直到像這樣安靜地、認真地注視對方的肢體,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及川做了多少努力,苛求了自己多少。
  並意識到他有多久沒有像這樣,單純地擁有對方日常生活的一隅了。
  終於找到自己想要的衣服的及川回頭看著他,漂亮的褐色眼眸微微瞇了起來,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微笑。
  迎面而來的目光讓岩泉很快明白對方是故意的,無論是沒先做好出門的準備,還是在他面前流露出毫無防備的姿態,都是掛在魚鉤上的餌。
  「我們出門吧,今天也拜託你了,實習訓練員。」
  套上衣服的及川刻意對著螢幕加重了訓練員幾個字,有意無意地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而他心頭一陣騷動卻束手無策。
  「先從暖身開始。」岩泉掛上藍牙耳機,把手機收進拉鍊袋裡。
  「嗯。」
  「對了,徹。」
  「⋯⋯你幹嘛、突然⋯⋯」一如他所預料的,這個許久未曾出現在他們之間的稱呼,輕而易舉地讓及川不知所措、亂了手腳。
  「下次來我家吧,房東太太說了會做一桌子拿手料理來歡迎你。」
  「⋯⋯這麼快就想把我拐回家了?」及川沈默了片刻,才故作鎮定地回覆他。
  「如果我沒記錯,幼稚園的時候我就已經把你拐回家了。」
  「那不一樣。」
  聽著及川的反駁,岩泉忍不住勾起唇角,在心裡回了一句哪裡不一樣了,然後開口反問著:「所以你來還是不來?」
  「我去!下個月我們在加州有幾場交流練習賽,到時候去找你!」
  「好。」
  如果說在每個不起眼、一成不變的日子裡,都該有一兩件讓人期待的事情,那麼遠在6069公里之外的及川徹,便是他有限的生命與世界裡的每一個期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