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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雖然回去很麻煩，但是被念叨更麻煩，才不情不願地回一趟而已。

話雖如此，其實還是有事要辦才讓他肯費這番功夫。Leona需要找一本書——確實，堂堂NRC的圖書館或許已經有他要的東西——他並不懷疑這個事實。如此大費周章的另一個目的，是為了避開那隻神秘兮兮的烏鴉。

那個神出鬼沒的傢伙，一副去度假的悠閒樣誇張得令人髮指，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反倒惹人生疑⋯⋯怕不是暗地裏有甚麼動作，才搞這一齣來掩飾。

藏書量能與世界數一數二的高等學府比肩者，屬實不多，然而日落草原湊巧有那麼一個，還是個Leona可以自出自入，也沒人打擾的好地方。

「王族的禁書閣⋯⋯」Leona看着眼前的木門。也就這時候，他才勉強同意王族這個身份有點用處。

木門上只有用象牙雕的門柄稍作裝飾，溫潤的暖白內透着幾分血色。Leona每次都會順手敲一敲它，聽見裏面的回聲似乎比上次更沈悶了些，估摸着這玩意兒又吸幹了多少個不知死活的小囉嘍。

不過這次，他在敲下前忽然住了手。一雙耳朵警惕地豎起，不約而同地朝某個方位微微轉去。確認了那個還不懂得收起爪子的腳步聲後，他只是挑了挑眼眉，打了個呵欠伸伸腰，抬手間在走廊設下幾個鏡面魔法，便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無人打理的藏書閣，可想而知是混亂到極點——若是換在普通的圖書館確是如此。Leona瞅着那片漂浮在半空的書海，隨意地把右手一舉，默唸起古老的咒文。這才是和高等魔導書溝通的方式，難道還要他一本本找過去不成？那該多麻煩。

嘴巴張張合合，直到最後才吐出一個能被普通人聽懂的字詞：「Overblot。」一本書順從地來到他的面前，書頁嘩啦啦地自動掀開。Leona雙手抱胸，碧綠的眼眸快速掃視着內容——說是內容，只是由奇怪符號拼湊而成。沒修習過這門語言的，遑論像這般翻查資料，就連看懂都是問題，也就不成意義了。

「⋯⋯找到了。」當時在記憶中一閃而過的片段就是這個，一點也不錯。Leona在書脊輕點兩下，魔導書降了下來，鑲嵌在書封上的魔法石碎片黯淡下去，撤銷了浮力。

他捧起書，盯着那張圖片中的事物良久沒有作聲。黝黑的塊狀物帶着寶石的雛形，隱約縈繞着一縷黑煙，似乎是特殊相機拍下的照片，生動得如同在眼前一般，詭異的氣息撲面而來。

獸人的直覺告訴他——不，別說是獸人了，連剛斷奶的小孩都不會把這東西放進嘴裏。他揉了揉太陽穴。真不知那些人是多沒常識，才會放任那隻蠢狸貓將這種東西吃下肚。

讀着圖片下方的描述，Leona的神色越發凝重起來。麻煩、麻煩，是個大麻煩。再這樣下去，恐怕⋯⋯這邊有多少？要是算上——不。他寧可輸得像隻沒睜眼的小貓，只能躺着苦苦哀叫，也不願向那個長角蜥蜴尋求幫助，那還不如去跟神神叨叨的章魚混蛋再做一筆交易呢。

雖然兩邊他都沒打算要做，反正自保是綽綽有餘，不過是開個單人防禦罩的事⋯⋯視乎心情，開個兩三人份的也未嘗不可。

想到這裏，Leona抬眼望向大門。這小不點的速度比想像的要快了些，不過仍在他的預料之中。他的嘴角微微彎起而不自知。距離上次見面才不到幾個月，長得倒挺快。

大門被靜悄悄地推開了。一個矮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探頭，蓬鬆的焦糖色頭髮率先暴露了他，髮間小巧的獅耳左動動右動動，才整個人蹦出來，興奮地叫出聲：「有啦！！歐吉碳——」

——然後直直撲在了猶如透明果凍一般的防護罩上。Cheka還滿是嬰兒肥的臉擠在無形屏障上，肉肉的面頰壓出兩個小圓餅。「啊咧？進不去⋯⋯」

Leona合上書隨手一扔，魔導書自動飄到了原本的位置。他這才閒庭信步地走來，迎接這位小小的不速之客：「怎麼樣，喜歡叔叔給你準備的小迷宮嗎？」

「我只是想和歐吉碳一起玩嘛！難得歐吉碳回來一次⋯⋯」Cheka扁扁嘴，趴在果凍狀的防護罩上，軟軟彈彈的觸感意外地舒適，小傢伙還不樂意站起來了。

「保護你的那群人呢？」Leona明顯地不耐。

「走丟了！」元氣滿滿。

該不會沒拖住小不點，反而攔下了護衛吧？Leona搖搖頭，暗想：如果是他自己，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算了，操心甚麼呢？

如果、如果，呵，決定好的事可沒那麼多如果。尾巴不悅地甩了一下，一想起這種事心情都不好了。他又打了個呵欠，畢竟剛才翻書也是需要高度集中的，現在又想睡了。

「Leona歐吉碳！這裏是哪裏？」Cheka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左看右看。普通的圖書館他不是沒去過，但是這裏的書感覺要好玩多了，亮晶晶的還會飛！

Leona哼了一聲：「不知道就別跟過來，這可不是小孩子的遊樂場。想玩躲貓貓就回去對你爸撒撒嬌。」

「父親大人很忙。」Cheka認認真真地回答：「所以他說，我可以來找歐吉碳玩。」

「哦？那他可真信得過我。」Leona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便不再搭理Cheka。

「⋯⋯Leona歐吉碳！」
「歐吉碳——！」
「歐吉碳⋯⋯理一下我嘛⋯⋯」
「歐↑吉↓碳→！」

Leona剛想重新拿起書看，可這種情況下也沒法集中精神，終於忍不住回應了一句：「喂，你很吵。」

「誒，歐吉碳回答我了！我贏了！」Cheka手舞足蹈。

「又不是比賽。」Leona扶額。小孩真的很煩，真的。

說起比賽Leona又不高興了。或者說看到小孩，而且看到的是Cheka——他大哥的小孩，能高興起來他就把名字就倒着寫。連他也開始佩服自己能忍到現在，怎麼就沒人誇他一句會隱忍呢？啊，是了，恭維他可沒甚麼好處。

煩躁又起，Leona徹底沒了查資料的心情，一手揮開飄在跟前的書，只盯着罪魁禍首的小毛球不說話。Cheka歪着頭，圓眼睛眨了眨，又張口：「Leona歐吉——」

「閉嘴。」

小不點雙頰鼓鼓的，不情願地把想說的話嚥了回去。

「這裏是禁書閣。十八歲之前你都不能進來。」在耐心消失殆盡之前，Leona決定說明一下，好堵住小不點喋喋不休的嘴。有時他覺得自己可真是個好叔叔。

「為甚麼是十八歲？」

Leona沒有立刻回應。

他的人生有兩個重要的轉折點。一是五年前，舉國同慶，唯有他一人被打入了深淵。二是他自己十八歲那年，偶然發現禁書閣的位置，靠着古代咒文的知識摸索到了使用方式，從此知道了不少秘辛⋯⋯

多了解些也沒有壞處，況且最有趣的故事就是趣味中帶幾分諷刺，於是這裏便成了他的消閒好去處。

從陷入回憶的邊緣中抽回思緒，Leona才淡淡地回答：「因為我第一次進來的時候就是十八歲。」

「五歲和十八歲差不多啦！」Cheka壓在果凍防護罩上，雙手還不安份地比劃着：「就是比我早出生了，十⋯⋯十三年！就這樣而已嘛！」

童言無忌。然而Leona還是不自覺地握起拳頭，聲線比平時放得低沉了些：「早出生『而已』，可以決定很多事情⋯⋯」

對於還是小孩的Cheka來說，這只是一句沒多大意義的話——就像是一門外語一樣，他根本不明白對方的意思，或許今後也不會理解。

煩躁。除了煩躁，Leona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份「負面情緒」⋯⋯他一聯想到這個詞，下意識地低頭看去，隨身攜帶的魔法石又蒙上了一層灰霧，胸口彷彿也有了隱隱作痛的感覺。他本可以對此嗤之以鼻，但是有了那次的親身經歷後他再也不敢。

「哎呀——！」

在那一瞬的動搖間異變突生。Cheka還拿出了小魔法筆戳戳防護罩，彈性的回饋讓耐不住寂寞的小孩開心了幾秒，哪知防護罩突然就消失了，失去平衡的Cheka就這麼直直地往地上摔去——

沒事，小孩耐摔。原本Leona正在腦子裏進行着缺德大人的腦迴路，結果地面一個尖尖的小突起就逼得他出了手：「——King’s Roar！！」當然是默念的，說出口就要來不及了。

「痛痛！⋯⋯欸，不痛？」Cheka下意識地喊疼，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一點事都沒有，而且地上還軟軟綿綿的。

他好奇地用筆戳了幾下。嗯，感覺是沙。他的雙眼蹭地一下亮起，望向Leona的眼神中充滿了閃爍的小星星。

不悅的Leona對此報以一聲獸吼：「給我消失。」

一吼下來Cheka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這麼兇巴巴的歐吉碳是第一次見，一定是自己太不聽話，讓歐吉碳不開心了吧。Cheka不安地動了動耳朵，嘟起小嘴灰溜溜地跑了。

Leona不耐煩地揮揮手，把之前在路上設的魔法清了個乾淨。外面漸漸熱鬧起來，大概是那群沒用的護衛終於找到了小主人，正歡天喜地着呢。

他抿起唇，手撫上額頭，深吸了一口氣。地上那個不會消失的小沙堆看在眼裏，上面還留着Cheka抱着玩心戳下的小洞，似乎也嘲笑着他的失態。

於是他用腳踢了踢，把那個刺眼的凹陷填平了，才隨便在書閣裏找了處乾淨的位置躺下，翹起腿，雙眼一閉，又是那個漫不經心的二王子。

Leona的睡眠質素向來不算好。一來在外要保持警惕，熟睡是不可能的，只能淺眠；二來是總有人會打擾他，這次連在禁書閣都不例外。

他懶懶地睜開半隻眼，卻懶得去看大門——反正他也知道是誰。除了這個王族的血脈，可沒人過得了門柄那關。聽聽這腳步聲，呵，連思考都不必，就是他那好大哥興師問罪來了。

「Leona！你又來禁書閣了？」

瞧瞧，這意料之中的意料之中，說對了都沒成就感。Leona故意翻了個身，背對着Farena。

Farena碰了釘子一噎，隨後嘆了口氣，才說：「Cheka來找你了？」

Leona懶得再轉身，背對着說：「你的興趣是明知故問嗎？」

「⋯⋯護衛在Cheka身上找到了沙。」

「小孩玩沙很奇怪？」

「那是在見過你之後才找到的。看着我，Leona。」Farena的語氣變得強硬。

Leona勾起一個嘲諷的笑，站了起來，面對着來人說：「是，是，遵命，國王大人。」

對方皺起眉，顯然是這個叫法讓他不太舒服：「Leona，別這樣。」

Leona完全無視了對方的話：「所以國王大人找我有何貴幹？你懷疑那個小不點——噢，失禮了，該說是『繼承王座的第一順位』——被我幹了甚麼好事？」

Farena聞言又是一陣氣結。他深呼吸一下，放軟了口氣：「我是來聽你解釋的。」

「不必了。說給你聽有用嗎？」Leona斷然回絕：「白費勁的事情我不會做。」

Farena搖搖頭。做大哥的當然了解自己的弟弟，他明知Leona不會做出那種事，這趟不過是為了盡可能地堵住外人的閒言閒語。Farena也沒有多作解釋，只是補充一句：「Cheka是哭着來找我的。」

「怕我了？」Leona毫不意外，還有點喜聞樂見的意思：「那就好，以後耳根清靜了。」

「——他是擔心你，Leona。他覺得自己惹你不高興了。」

這次輪到Leona沒說話了。他會需要那個小不點擔心？他又沒墮落到了這個地步。「我可不會感激。」

「他也真的很擔心你以後會討厭他——」

「夠了。」Leona低聲喝道。

Farena沒有繼續下去。他知道這個弟弟偶然也會心口不一，至少看得出Leona對小外甥並沒有甚麼惡意。為了日落草原的未來，作為王的他需要處理好這兩人間的關係⋯⋯當然，這也是他作為家人的責任。

Leona盯着Farena。別以為他不知道大哥在盤算甚麼，他Leona Kingscholar不是沒腦子的人。最終他只是冷哼一聲，生硬地說了句：「那小子不適合進NRC。」

Farena聽到回應，舒了一口氣，才問：「為何？」

Leona給對方拋去一本書，看見大哥的臉色隨着解讀逐漸凝重起來，他勾起一個笑容，久違地有了幹勁。「外人那邊⋯⋯只要我能解決這件事，就足夠了吧？」

消化着突如其來的資訊，連日落草原的王也沒能即時回應。不，他該承認，在頭腦運轉方面，自己本就比不上這個弟弟。

「Night Raven College，已經不再安全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