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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玖]森林

　　崑西一生中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森林裡度過的。還記得在他年幼的時候，母親牽著他的手教他如何辨認植物，告訴他：他們所享用的一切都是森林的饋贈。在這個部落裏，似乎卡萊因神並不比森林更神聖，族人穿的每一件衣物、每一口飯食都是森林的滋養，他們是森林的孩子。

　　即使長大後崑西離開了部落，敬畏仍然紮根在心裡。森林是包容的、公正的，不會因為他魔力比常人豐盈而苛責，亦不會囙此優待。崑西不認為離開部落是種不幸，他覺得樹很好，好就好在它們不會說話，一切都那麼安寧。他瞭解那棵最大的榕樹的歷史，叫得出所有蕨類的名字，慢慢地他自己也像一棵樹了，高大沉默，靈魂裏有泥土的芬芳。

　　從崑西成為眷屬那天起，他就已經做好了有朝一日離開森林的準備，可沒想到事到臨頭，還帶走了森林裏的一隻狐狸。

　　其實崑西和這只狐狸認識很久了，久到狐狸還是兩隻金瞳的時候，他們就相遇了。輕佻的、狡猾的妖怪，總喜歡把寧靜的森林搞得一團糟，一旦被崑西質問了，就說：因為無聊嘛。你不覺得這樣很有趣嗎？然後嗤嗤笑出來。崑西雖然總是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但並不介意和玖夜共處，因為森林裏有幾只狐狸很正常，狐狸也是森林的一部分。

　　崑西看得出玖夜在努力學習扮演一個人類。這裡的「扮演」並不是指妖怪的化形，畢竟從化形方面來講，玖夜已經算是無懈可擊。崑西的意思是，在「扮人類」這件事上，玖夜看起來做得很好，實際卻在情感上一塌糊塗。他弄不清什麼是愛，而且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誤以為自己愛著休伊。

　　夏天的濕漉漉的夜晚，狐狸踱著輕盈的步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崑西身邊。他挨著崑西坐下，跟男人一同望著眼前漾著粼粼月光的湖面。玖夜折下一根狗尾巴草，捏在手裡搖來搖去，歪著頭說：「你在生氣嗎？」

　　崑西本不想理狐妖，聽見這句話卻詫異了一瞬，禁不住看向玖夜，「沒有。」

　　玖夜板起臉，說：「真的嗎？」狐妖最討厭別人騙他，「那為什麼躲著我和休伊？哈，看看你這彆扭樣子吧。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自從大法師來了，狐狸總喜歡跟著那個男人。崑西不討厭休伊，只是不喜歡看這兩人一個冷漠一個熱切，礙眼。狐狸一向敏銳，他這輩子是別想糊弄玖夜了，於是崑西低聲說：「我一直在想你。」

　　崑西看著玖夜，把笑容在他嘴角綻放的過程盡收眼底，狐狸笑了幾聲，「你不會喜歡我吧？」崑西沒有回答，不過玖夜也不需要他回答了，狐妖傾身親了他。

　　樹冠在晚風吹拂下簌簌有聲，崑西把玖夜壓在草地上，進入他，吻他，草葉上的露珠亂抖，濺在他眉毛眼睛上。崑西掐著那雙細腿，兩個人做得渾身熱汗，狐狸嘴裡嗚嗚咽咽地喘，垂下眼簾窺著崑西同樣泛紅的臉頰，然後抬起手食指點了點男人微皺的眉心。

　　崑西望向他。那真是好青春靚麗的一張臉。狐狸的身軀血肉豐盈，像一塊被打濕的寶石，汗濕的皮膚泛著月色的光澤，在崑西的眼裡閃閃發亮。柔軟的丁香色髮絲貼在臉頰上，玖夜眼睛淘氣地彎著，喉嚨間發出一串咕嚕嚕的聲音，像小獸在撒嬌。

　　抱著狐狸，崑西從他的後背摸過去，手指順著脊樑骨滑到尾椎，輕輕揉捏著尾巴根部。玖夜說著「好癢」，在他手裡扭來扭去，赤裸的胳膊摟住他脖子。崑西擁著一團暖意，這滋味如此令人沉醉，是玖夜對他下了幻術嗎？

　　仿佛是被妖怪蠱惑了，崑西俯下身要吻他，玖夜卻橫過手掌擋在兩人之間，笑模笑樣地，只露出一雙狡黠的眼。玖夜，玖夜。崑西這時不想叫那個大法師取的名字，「狐狸……」崑西用鼻尖蹭蹭玖夜的掌心。玖夜耳朵顫了顫，由崑西牽走他的手。

　　做完之後玖夜赤著身子在湖邊清洗。湖是如此靜美，只在狐妖用雙腳踩過時泛起漣漪，像顫抖的鏡面，把一道彎月拉扯散了。崑西定坐在岸邊看著他。注意到他的目光，玖夜回看了他好幾眼，然後突然在水裏一踢，撩崑西一身水。

　　「幹什麼？狐狸。」崑西抹掉臉上的水忍不住問。

　　「你不會喜歡我吧？」玖夜說。第一次發問時，他的口吻中戲謔占了七分；而第二次發問時語調下沉，更像是已經揣測出正解，如今只是求一個驗證。

　　風來了，送來熟悉的植物氣息，崑西想撥開擋在玖夜臉側的髮絲，「是。」他說。

　　玖夜卻仿佛陷入困惑了，他歪歪頭，沒說什麼話，從湖水中走到崑西身邊，崑西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狐狸抖著耳朵上的水珠，「不知道為什麼，你這樣說，我好開心。」他笑了笑，露出兩邊尖尖的獸齒，「走吧，回去。」

　　腦袋上兀地挨了一下，崑西從夢中驚醒，烟草燃燒的氣味融在空氣裏，玖夜橫臥在他對面懶懶地望著他，說：「醒了？小少爺好像有事找你哦。」講完之後又偏過頭咂砸嘴，輕輕嘖了一聲，似乎對傳話的差事很不滿意。瞥了眼狐狸手中的煙槍，崑西說：「老狐狸，下次別這麼叫醒我。」

　　「哦？」玖夜起身走到他面前，一屁股坐到大腿上，「那你想怎樣，這樣？」狐狸含著烟親了崑西一下，然後看著他被嗆到的樣子笑得掛在人身上晃來晃去。

　　夢裡夢外，都是這只狐狸。崑西知道沒有什麼是亘古不變的，古樹會死去，頑石會被雨水打磨，但玖夜常常給崑西一種他永遠會在的錯覺。住在森林時也是，即使隔幾個月不相見，崑西也知道老狐狸就住在深林靠近死地的小屋，一旦出現就必定是想出了什麼捉弄人的主意，嘴角掛著嘲弄的笑。狐狸作為大妖整日在森林裡作威作福，身後跟著追隨他的小動物，熱衷於找崑西的麻煩，這已經成了他森林生活的一部分。在眷屬漫長的歲月裏，有這麼一隻妖狐相伴對崑西來說不算壞事。

　　崑西抽走他手裡的煙槍，狐狸不滿地嘖了一聲。然後崑西就摟住他的腰，臉貼在他胸前，低聲說：「讓我再睡一會兒……老狐狸。」玖夜被大塊頭摟著實在動彈不得，只好擰了幾下他的耳朵，定睛一看才發現人又睡著了。

　　玖夜把下巴擱在崑西的肩膀上，仗著沒人看見，尾巴慢慢搖起來，心想：就讓那小鬼等一等吧，年輕人可不能太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