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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開花

03
“我們是不記載花卉的。”地理學家說。
“這是為什麼?花是最美麗的東西。”
“因為花卉是短暫的。”
*

那幾天他們說了很多話,關於田柾國父母要求他結婚生子這件事,但大半傾向於爭吵。朴智旻知道是時候喊停了,對於田柾國閃爍的態度,他開始覺得也許留出些距離才是好的。跟柾國提了要很長一段時間搬去工作室住,理由是為了趕一單無比重要的case。

如果說還有什麼原因的話,其實也只是他在刻意迴避與田柾國相處。

分居了兩個月後,朴智旻在距離兩人居所50公尺內的電話亭裡,用手機撥了家裡的電話,告訴田柾國他等等要回家拿資料。

然後他開始數秒,略長於每次自己睡過頭時穿衣服所需要用的時間。

智旻看著公寓門被打開,下巴沾惹口紅的女人走出來,匆忙的連高跟鞋也是在門口穿上的。

是還沒有開始還是剛剛結束?

他一邊目送那個女人離開一邊漫無邊際的臆測,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站到天都黑透了。他急著往公寓的方向走去,站僵的膝蓋發軟,進門的時候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聲不吭的走進臥室抽出行李箱。

──“你要幹嘛?”

田柾國緊張的問。

朴智旻沒有回答,默默地從衣櫥裡拿出自己的衣服擺進箱子,然後一刻不停地走向床頭櫃,拉開下面的抽屜。在那之前,他看到了桌面上過了兩個月,完全枯萎的剪枝薔薇。

他掏出那個罩著玻璃的木質音樂盒抱在懷裡,然後被田柾國從背後用同樣的姿勢抱住,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緊緊抱著他。

──“別走…”

朴智旻捏緊發條,聽見自己的心臟像是同樣被擰緊了一樣,發出發條轉動時咯吱咯吱的聲響。

Sugar Plum Fairy的笑容是幸福的,因為他永遠走不出那個玻璃罩。

──“…你終究是要結婚的。”

朴智旻輕輕的將口袋裡印有柾國名字、被寄送到他工作室的喜帖打樣掏出來,鬆手,讓它落地。

明明不知所措的不該是他,朴智旻卻突然覺得,其實從一開始就沒什麼可選的。

柴可夫斯基的著名旋律在沉默中響起來,朴智旻轉身把音樂盒塞進田柾國懷裡,在他下意識去接的時候成功逃脫了柾國的擁抱。然後他拉起箱子走出了房間,清脆的鋼片音被他關在門後。

“你注意過嗎?
用放大鏡去看玫瑰刺,它有著和一朵奶油相似的形狀。”
*

田柾國的髮間大半未乾,濕漉漉的,蹭的朴智旻微不可見的顫了顫,腰上環過來的手,讓布料裡的溫度多漲了幾度,連幾道皺褶都感知的清楚。

嘴唇輕輕蹭在耳側,不知道算不算親吻。耳廓的呼吸聲格外親密。

“下次別藏,乾脆把它扔了”

那人食指勾著從床底被移出來的指環,反著光,一瞬就爬上背脊,一寸一頓,漸次升溫。

“行了,頭疼。”

輕輕推開一步,腰上的手指就多了兩度力。唇邊黏在耳側,誰都沒有先退一步。

“之後再來看你。”

“呵。”朴智旻看著自己被緊緊捏住的指尖。

那些年,一直到現在,田柾國一臉誠摯說過的話,全部都被他收進心裡,成為長久的念想。也好吧,跟他走,雖然說要給他找的家最後也湮沒在現實和時間裡。

朴智旻抽出那只手,走進浴室。熱水從花灑傾瀉如注,打在身上,卻意外的讓他覺得有些冷。裹著浴袍出來時,一雙手就從身後環上來,田柾國拉開他的浴袍帶子,替他套上睡衣,一顆一顆的扣上扣子。親吻落在脖頸那些隱密的細小的痣上,輕輕的,用嘴唇緩緩摩娑。像熔岩蛋糕溢出來的第一口巧克力,燙的朴智旻縮了縮。

視線突然停在桌邊多收的那束梔子上,最靠外側的那朵已經枯了瓣,邊緣褪成褐色,浮在青瓷碗邊,晃蕩著碗底的水光,香氣濃烈。

不知怎麼的就讓他想起那時候,在床頭櫃上,被養萎了的剪枝薔薇。

朴智旻輕輕地拉下柾國替他繫著扣子的手,自己完成剩下的三顆,一直繫到領口處,將那些被溫存親吻過的痣全都隱密的藏起。然後仰起頭,發問時瞳孔映著床頭燈暖黃的光。

“柾國啊,你說花是在樹上的時候漂亮,還是摘下來以後漂亮?”

於是,她天真地顯露出她那四根刺,隨後又說到:
“別這麼磨蹭了。真煩人!你既然決定離開這兒,那麼,就快走吧!”

看低頭繫扣子的人,田柾國心裡像是被蹭起了毛球,又癢又慌,正想抬手撫上他的髮頂,就對上他的眼睛,眼尾處的狹長像是魚,一眨眼就輕輕拍動尾巴,把眼角裡那點水氣掀成晃蕩的波。

田柾國覺得這場景太過熟悉,就像自己進禮堂那天。

在婚禮散場之後,他看見混在人流之中的智旻,撇下新娘就急忙紮進人群之中,扯住了他的手就往他的休息室帶。剛剛已經被親友鬧過一遭的小房間已經靜下來,只剩下桌上七七八八倒著的啤酒罐,田柾國掃開一塊空處,將人往桌上放,看對方蹙著眉頭但終究沒有躲開自己落下的親吻,張揚的扯下了朴智旻那套白色西裝上的黑絲領結,解開他潔白襯衫上所有扣子。

──“田柾國。這他媽的算什麼?”

朴智旻的呼吸起伏劇烈,聽不出來是受傷還是氣悶,田柾國將他圈進自己懷裡,看著從來沒在自己面前這樣流過眼淚的人,看他特別不甘心的瞇起眼睛,然後又放棄似的將腦袋壓進自己肩窩。

他用手指輕輕順著朴智旻蹭在頸肩的髮尾,開口的時候,聲音嗡動。

──“不走了,好不好。智旻哥,不走了,嗯?”

──“…等我。”

眼睛紅的厲害的人,支起腰,正正對著他的眼睛吻上去,在他試圖睜開眼睛的時後又伸手捂住。

──“你太狠心了。”

朴智旻啞掉的嗓子像是帶著細小的鉤刺,蹭在耳裡勾的他心頭全是口子。田柾國握住他擱淺在他唇邊的拇指,一路細細密密的吻上手臂。

田柾國只是吻他,看智旻紅著的眼眶又更深了一個色度,看智旻低下頭緩慢的將自己被解下的領結繫回去。

白襯衫的扣子始終都扣不完,好不容易扣上一顆就被對面的人解一顆。他對他說不走了,說跟他回家,用再怎麼看都是含情脈脈的眼睛,還有奪了大半氧氣的嘴唇。

原本全該是他朴智旻一個人的。

朴智旻覺得周身都是麻痺的,唇角上像是開過花,一路麻癢進心裡。好啊,跟他走。縱容親吻,縱容擁抱,縱容他有未來。

田柾國就是他的稻草阿,終究壓死他這麼只瘦駱駝。

腰間一雙手護著,朴智旻垂下頭,兩個人漫長的沉默之中,私自一寸寸的往心裡埋下田柾國用嘴唇摩娑過的溫存,再仰頭看時,那些他自己掩了土的地方就開出一朵朵帶血的花。

朴智旻的聲音是顫的,又輕又柔,飄進田柾國耳裡,像是拆開來的四句我原諒你。

──“新婚快樂。”

04
“這就好像我並沒有給你星星,而是給你一大堆會笑出聲來的小鈴鐺。”
*

田柾國女兒的生日那天,朴智旻最後還是如約去了。
捨不得小姑娘傷心,給了禮物之後,抱著小姑娘講了好多好多故事,才提早離開。

然後在田柾國去出差的那天開始,再也聯絡不上。


田柾國覺得有些東西好像在倒帶。

黑頭髮,白襯衫,趴在吧檯上,手一晃一晃的,挪動純色的琉璃杯,興起的時候就舉起來,隔著琉璃杯壁,看頭頂昏暗的暖燈。跟以前一樣,一模一樣,像那年音樂盒上旋轉的Sugar Plum Fairy,又像個指肚柔軟的小娃娃。

更像個小娃娃。

狠心的。


田柾國知道自己差一點就又把人弄丟了。

寫的每一封郵件,每一通越洋電話,每一條信息,都沒有回音、被掐斷、顯示為未讀。所以田柾國回國後第一次撥通朴智旻的電話時,心臟焦灼的能聽見自己胸腔裡噼哩啪啦的聲響。他還記得自己出門時有多慌張,忘了換下室內拖鞋,又忘了車鑰匙。

但見到智旻的那一秒鐘,他全然忘了該先做什麼。先做什麼才是好的?說對不起,還是先抱怨?也許牽手,然後問好?

其實都錯了,醉的暈暈的朴智旻根本沒留下給他說話的空隙,攬住他的肩膀,蹭了他的額角,又湊在胸膛,呵呵的笑。

“真的是我們柾國啊…”

田柾國覺得自己臂膀胸腹處傳來的、朴智旻的暖意,一點一點染進眼角,又酸又澀。手順著朴智旻的頭髮時,又聽見他說。

“柾國兒,我想回家。”


田柾國花了一整個晚上守著,捨不得關掉床頭微弱的黃燈,看智旻睡著的、安靜的、皺著眉的樣子。田柾國坐在床沿邊,生怕驚動的,一點一點俯下身,從眉心開始落吻,近乎虔誠的,像是怕錯過,一直吻到唇邊上,才嘗到眼淚。

田柾國湊向朴智旻耳邊,用氣音摩娑他的耳蝸。

“智旻哥,我在呢。你到家啦。”

可眼前的人,並沒有看向他。朴智旻爬起身,摸到床頭邊的菸盒,火星晃過,狠吸一口,剩下的半根,成了昏暗睡房裡,明明滅滅的一盞橘紅。擋住田柾國伸進棉被纏上腰窩的手,智旻搖搖頭。

田柾國的牙齒輕輕磨在他的耳垂上。

“這麼久時間,為什麼讓我連絡不上?”

“你女兒很喜歡我的禮物呢。”

“智旻,我說…”

“給她說的故事她也喜歡。”

田柾國在他的下唇上直接留了個深深的齒痕,疼的。吃痛的朴智旻使了力,將田柾國推開,碰落了床頭邊那只停留過梔子花束的青瓷。淺淺的碟碗裡,梔子謝萎了之後,只餘清水,現在全落在床邊的絨地毯上。

田柾國看著摔的粉碎的青瓷,塊狀散落在純色的地毯上,在昏暗的燈光之下像是畫作背景裡隱晦不明的惡兆。


朴智旻轉過頭,又燃起一支菸。

用帶著菸草氣味的手指刮過田柾國的鼻尖,在煙氣裡笑的漫不經心的。


“我那時什麼也不懂!我應該根據她的行為,而不是根據她的話來判斷她。
她使我的生活芬芳多彩,我真不該離開她跑出來。
我本應該看出在她那令人愛憐的花招後面所隱藏的溫情。
花是多麼自相矛盾!我當時太年輕,還不懂得愛她。”
*

田柾國低下頭,溫順的,再次吻上他剛剛啃咬出的齒痕,舌尖抵在下唇,順次安撫。換不過氣來,朴智旻想拍拍他的肩,但被死死勒住了腰,掙不開,然後才驚覺於臉頰沾染的濕意,索性也不掙了。

直到臥室裡突然響起田柾國特別設定過的鈴聲。不肯放的人才手忙腳亂掏出手機,被壓在床沿的朴智旻抬手替他擦了眼角,反而被牽住手,握在掌心。

電話那頭,有好聽的、女童的聲音。
剛剛還像個負氣小孩的男人笑起來,相異於討溫存時,語氣整個溫柔下來。

“……寶寶呀,現在該睡覺啦。爸爸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哼著歌的田柾國,俯身抵住了身邊人的額頭。相互望著,看繃不住笑的朴智旻用手背揉了自己的眼睛。

沒有被電話貼住的另一只耳朵被嘴角輕輕劃過,田柾國看著智旻側身,貼近電話的收音器,聽見朴智旻低低的,溫柔的嗓音。

輕輕柔柔的一句。

“祝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