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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漣漪》


楊謝第一次偷看賀白宇作畫，是在一個僅剩幾分鐘的午休，當時賀白宇正坐在操場看台旁的草皮上寫生。

他一開始真的只是剛好路過，社團練習剛結束的他還完器材，準備回教室休息時撞見這一幕。

賀白宇幾乎面無表情的臉上浮現一絲變化，他眼中閃爍著微光，映照出面前的景色，他專注地畫著，畫中是打球的男學生；是一旁喊加油的女學生；是揮灑在空中的汗水；是栩栩如生的筆墨。

他不是沒看過賀白宇在課堂上畫畫，畢竟就坐在一起，也時常當對方的參照物，正大光明觀察過幾次，但這完全不能跟要避免被老師發現而偷偷摸摸地塗鴉相提並論。此刻的賀白宇是將整個人投入畫中世界，用他的雙手在描繪生命。

原來凡事都表現得平淡的他，也有如此鮮活的一面啊。

這幅景色不容許被打擾，絕對不行──

※

從夢中醒來的楊謝煩躁地抓頭，有種莫名的疲倦感，他瞥一眼床頭──果不其然時間還早。他伸手朝眼鏡摸去並提前按掉鬧鐘，迅速換好衣服後只帶著手機和鑰匙，便出門去。

清晨五點的街道少了上班日的忙碌感，行人寥寥無幾，楊謝跑在空曠的人行道中央，空氣安靜到能夠清晰聽見他的喘息。

──感受迎面襲來的風阻，混亂的腦袋才總算清醒。

自從高中畢業後，他已經很久沒有運動了。

因為加入運動社團的關係，他逐漸養成規律運動的習慣，然而升上大學的他在看見沒有排球社的社團名單後，果斷選擇不加入社團。

雖說少了三年來持續的晨練，他起初是有些不習慣，但當初也只是一時熱血，自己並沒有愛排球到一定得在這方面達成什麼成就。既然熟悉的事物不在，省去重新適應的時間他也樂見其成。

想到這，他不禁想起當初賀白宇聽說他是排球社社員時，還吐槽過明明自稱是個宅，卻待在運動社團，真奇怪。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當時的他剛認識這位鄰座，說實在的，他覺得這位怪人說別人奇怪更怪。

殊不知他最後竟然喜歡上這位怪人，完全打臉自己。

「不知道賀白宇現在過得好嗎……啊啊我又再胡思亂想啊！」楊謝抱頭吶喊，即使引來旁邊路人側目也根本不在乎。

「都是學長昨天說的話害得！」因為他現在連跑個步腦海也全是賀白宇的身影。

……

楊謝一屁股坐到河堤旁，粗魯地提起衣領幫自己擦汗。

「真的是太久沒、沒跑步了……天啊……累死我……」他低頭盯著微凸的小腹，心底頓時竄出一絲羞恥，「……」沉默半晌，他尷尬地放下衣服，決定讓汗水自然風乾。

混雜著鹹味的空氣隨著呼吸流入嘴中，或許是風太過舒服，也可能只是單純累了，楊謝乾脆直接躺在斜坡上，試圖讓心神不寧的元兇離開他的腦子。

他望著湖水，二次陷入回憶。

前一天上午，他的直屬學長忽然跑來教室外堵他下課，開口就要找他一起去聯誼，還不容許他拒絕，說名單都給出去了，這先斬後奏的方式還是老樣子欠揍。

面對學長的猛攻，無奈之下他也只好答應。

打算放棄的暗戀本就難以忘卻了，如今因為提及什麼鬼聯誼，現在好了，夢裡現實裡全都更加陰魂不散。

賀白宇是不是也會參加一些聯誼活動呢？大學生不都這樣，時不時社交一下，拓展人際關係。

只要一想到賀白宇用他那張無害呆滯且無比可愛的表情……甚至是那張稀有中的稀有，非常專注認真的神情，坐在一群男男女女身邊，互相介紹彼此的興趣愛好，他就──他根本不敢想像。

「真的是……快瘋了。」楊謝雙手摀住臉，心想，那畫面未免也太殘酷了。

早上的夢喚起被遺忘的往事，仔細想想，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名為「好感」的種子就埋進他體內了吧，只是當時的他並沒有意識到。

之後的相處讓種子開始發芽，衝破土壤；第二、第三，無數次用觀察灌溉它，幫助它成長茁壯；累積起來的心意終於開出花朵，然而卻遲遲等不到結果的一天。

僅憑一隻畫筆、一張畫布，就能夠自由地畫出一切，好似什麼也難不倒賀白宇，什麼都困不住的他。

──就這麼無拘無束，從自己身邊遠去。

幾乎尬聊的話題，永遠說不完整的句子，始終鼓不起的勇氣。或許就是當初兩人離得太近，才導致他下意識忽略其他距離。

楊謝啊楊謝，你早該認清自己沒有希望的事實，為什麼還在作夢呢？楊謝自嘲地想。

手機這時響起，打開一看是學長的早安訊息，外加附贈的聯誼集合時間與人員名單。

看來是邀請了南部藝術大學的學生呢，是覺得這樣能物色到文學氣息濃厚的淑女類型嗎？楊謝粗略地滑過名單，沒有很認真在看。

他一個打挺坐起，拍拍身上的灰，看看時間，準備折返。

聯誼就聯誼，誰怕誰啊。他甩掉腦袋裡一團混亂的思緒，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奔跑起來。

他就不信自己這次還忘不掉賀白宇！

衝著一股莫名自信，楊謝帶著緊張中參雜的一絲期待心情，等待著幾天後的聯誼到來。

──殊不知現實狠狠地打了他一記耳光。

當看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獨自坐在包廂角落，楊謝原本準備好的一連串自我介紹瞬間忘得一乾二淨。

長期以來的夢境主角注意到落在頭頂上的視線，他抬起頭，在雙方對上眼的那一刻，楊謝彷彿回到了那年夏天，他們剛成為鄰座的初次見面。

「啊、好久不見。」
「是、是啊……畢業後就沒見了呢。」

等等等等！那個停頓！錯覺嗎？他剛是不是笑了！不對，給我冷靜點楊謝！賀白宇怎麼可能會笑！

本以為早已淡忘一切，但身體反應依舊誠實，該有的習慣始終存在。楊謝邊在內心痛罵自己沒定心，卻仍在思考著對方見到他嘴角上揚的可能性。

這邊還在腦內風暴，對話對象又一個語出驚人。

「你是不是變胖了？」賀白宇用著像在說「今天天氣真好啊」的語氣說道。

「……請不要這麼自然地說出來啊。」聽著隔壁學長傳來的憋笑聲，楊謝好想立刻鑽進洞裡。

這熟悉的輕描淡寫，果然是賀白宇沒錯。

楊謝悄悄地抹了一把臉，嘗試轉移話題，「話說回來，賀白宇你居然會參加聯誼？」他一邊脫外套一邊往裡面擠，並且有意無意地選擇坐在賀白宇的對面。

「為什麼不會？」

楊謝一愣，手也在不知不覺間停下動作。

「哈哈……也是，就……只是覺得意外而已……」

是啊，為什麼不會？賀白宇也有資格交朋友，他與他之間老早沒了交集，充其量就只是個「高中同學」，久未聯絡的他們早就連「朋友」都算不上了吧，憑什麼去管人家參加什麼聯誼。

注意到楊謝的沉默，賀白宇決定自己回答這個問題，「因為聽說裝潢很特別才來的。」在對方驚訝地張大嘴後，他又接著說道：「作業取材。」

雖然這次不算是。賀白宇暗自在心裡補充道。

「原來是這樣……搞什麼嘛，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沒有熱情的自我介紹，沒有高冷的交流，賀白宇還是那個賀白宇，從沒變過。想到這，楊謝心情頓時輕鬆不少。

「是嗎？」得到楊謝的用力點頭，賀白宇淡淡地回道：「你也是喔。」

「欸？」

賀白宇回顧楊謝從進門到現在的各種反應，來這的真正原因又一次浮現出來。

「楊謝也沒變。」那份出席人員名單不僅是在通訊軟體上彈出，同時也在賀白宇的心底濺起一陣陣漣漪。

「……這樣啊……原來我也沒變啊。」楊謝笑了，他忽然間覺得自己煩惱那麼久就跟白痴一樣，還遠不及賀白宇一句無心的話。

他喜歡賀白宇，這件事從頭到尾都不曾改變過。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賀白宇，跟我聊聊大學生活的事吧！」

既然命運將他們重新牽在一起，那他相信，這絕對是一條紅得不得了的線。

「可以啊。」

不再放手的決心，早已存在於兩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