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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楓

第一章：花楓

　　他清瘦的側臉她見過一次，從此便難以忘懷。

＊

　　「喂，為什麼要一直畫楓香？你喜歡楓葉嗎。」
　　「不，我很討厭。」男子頭也不抬地回答。
　　如墨般的長髮傾瀉如瀑，每每見了她總是心癢、起了戲弄的心情。祁藍並非不敢褻慢，而是不敢太過招搖，深怕天高皇帝遠的那位皇帝就此找上門來。

　　原只想在此地停留個兩三天，嚇嚇那些陳腐的祭官，沒想到卻遇上了這麼一個好玩的玩具讓自己流連萬分。
　　祁藍嘆口氣，真不知道回去的日子該怎麼辦。

　　她與男子的相識，源自她初來乍到時的無謀探險。

　　「姑娘，一個人？要不要跟我去晃晃？」
　　老套的搭訕讓她有些厭煩－－怎麼這麼多年了，還是沒換句話說？
　　「是啊是啊一個人，請問你是要劫財還劫色？話說在前頭，姑奶奶我什麼都不給。不過今天我心情特好，所以你快滾我還是可以原諒你。」她綻放出最為燦爛的微笑一邊這麼說道。理所當然地讓男子氣得火冒三丈。
　　「妳這小兔崽子！老子看上妳還是妳的榮幸，妳知不知道我是誰？」
　　「喔？是誰的兒子？孫子？看起來不像是老子－－總不會是天子？不過這是個小城，應該沒這種大人物吧？」
　　「妳──」男子明顯不想跟她多話，一道掌風就這樣朝她襲來。
　　祁藍臉上仍掛著笑，頭一歪向右晃了晃，便躲過了男子的巴掌。
　　「哎，光看掌風就是不俐落，一看就是不會打架卻特愛用武力解決。」她有些做作地皺了皺眉頭，「這樣不太好啊。哪天真遇到了高手……我看這小城的大夫醫術也不是特高明的，還要請令尊把你送去附近的城，這還真是費時費力。」
　　她自知似乎有些挑釁過頭了。不過老闆娘在她出門前曾三番叮嚀過這附近有這麼一個世代是地主的跋扈子弟，名叫周雋永，周遭的人家多是老實人、又是他們周家的佃農，多不敢反抗。
　　祁藍卻樂得。她一個一身輕的外人，不就正好可以給他來個教訓？
　　她想著回去後又多了個自己的英勇傳可以向自家孩子宣揚，想必那幾個小蘿蔔頭也會多了不少對自己的敬重吧？
　　
　　祈藍想得出神，周雋永的回嘴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周雋永則是見她明顯恍神的模樣，更氣得出拳直朝祁藍的臉揮下去。
　　她回神過來時早就躲不及了，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拳就這樣朝自己揮過來。
　　－－看來這傢伙小命不保了。祁藍暗自忖道。

　　可在那須臾間，某隻手擋在祁藍和周雋永中間，硬生生地接住了這一拳。
　　周雋永與祁藍愣愣地看著那隻手。

　　好白呢，這隻手。祁藍的意識還飄飄然地想著龍椅上的那位發火的樣子，淨是想些胡事。直到周雋永憤恨地罵了句髒話，祁藍這才正眼望向自己的救命恩人。
　　男子的面貌如玉，清清秀秀的儼然就是個話本裡書生的模子。不過沒像書生那樣地將髮絲綰起，而是任憑一頭又黑又亮的墨絲垂落在身後。男子的眼裡淡如水，祁藍望著似乎也少了幾分戾氣。

　　－－何等的男子，有這樣脫俗的氣質。
　　祁藍看著，有些愧疚了起來。她這個最該脫俗的人，卻沾著一身的俗氣。

　　「公子有什麼話好說，不必這樣對一介女子動手動腳。」男子開口道。
　　「一介女子？你倒該聽聽這妮子剛剛的話。」周雋永很是鄙夷地望著祁藍，「囂張個二百八的。」
　　祁藍一臉無辜相，周雋永更氣了，掄起拳頭就要打。
　　「我說，別動手。」男子依舊淡然道。
　　這人連語調也是平靜如水啊。祁藍暗想道。
　　平靜如水，卻又帶了那麼一分凜然之氣。周雋永聽了便是不敢再動作了。
　　這中途殺來了這麼一個程咬金，他是想再做什麼也沒戲了。周雋永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祁藍。
　　「給我記著！老子哪天一定會報仇的！」
　　「隨你。」祁藍笑吟吟地目送著。周雋永狠狠地豎起了中指，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待周雋永走遠後，祁藍望著男子，帶著笑說著：「真是謝謝大俠相救，小女子感激不盡。」
　　男子沒理會她的恭維，而是淡然道：「妳剛才的話確實是故意挑釁，也難怪他會如此生氣。」
　　「還好啦。那傢伙平時作惡多端，八成也沒被這麼挑過，我成為古今第一人，倒也不錯。」
　　遑論她自己也玩得很愉快。
　　「妳這樣是惹禍上身。」
　　「是嗎。」她不經意地挑著幾縷垂下的髮絲。她不愛綰髮，幾縷沒綰起的髮絲垂落在胸前，倒也有幾分韻味。過去披頭散髮向來是沒人管的。不過現在是在民間，她不可能像過去一樣囂張跋扈，只得入境隨俗。
　　「姑娘第一次來此地，還得多注意自身言行。」
　　「……總之多謝公子相救，小女子對公子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那個啥的……嗯，大概就這樣，有緣再相見。」祁藍噙著笑，朝男子揮了揮手，之後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黃昏時。
　　祁藍早早便回到了客棧，黃昏是日夜交替之時，亦是逢魔之刻。難說她會不會遇到什麼。
　　她走出房間，厚臉皮地要找老闆娘白香婷要食物吃的時候，就這樣與男子來個不期而遇。
　　男子不變的臉色依舊淡如水。祁藍那沒心沒肺的笑容依舊攤在臉上。
　　都沒變。
　　「公子也住這兒？」
　　「是。」
　　「是來旅遊？」
　　「旅行。」
　　「公子是讀書人？」
　　「不，是畫師。」
　　「哎？畫師？可否讓小女子看看您的大作？」
　　「不，這個……」
　　男子正要拒絕。祁藍卻無所不用地發揮了她那三寸不爛之舌，推託不掉的男子只好答應了她讓看畫。

　　祁藍確實是個俗人，不過某些方面來說，她確實是很『脫俗』。
　　「進一個陌生男子的房間，對姑娘來說不太好。」
　　「進個陌生男子的房間哪裡不好？我還進過陌生女子、陌生小鬼、陌生大叔……」
　　祁藍扳著手數著。她進過很多陌生人的房間了。對方都是敞開大門歡迎她呢！
　　笑盈盈地拿起了算好的手指，男子卻悶著一張臉。祁藍很是不解；這一向如水般平靜的男子，為何露出了這樣苦惱的表情？
　　「……我拿下來給妳看便是。」
　　「哎？為什麼？我去你房裡看就好啦！幹嘛這麼麻煩？」祁藍挑了挑眉。
　　男子很是堅持。
　　「不，我拿下來。」
　　「為什麼？莫非你房裡藏了個女人？」
　　「……」

　　後來身為客棧主人的白香婷說吃晚餐了，祁藍便說先吃飯，就這樣跑去蹭飯了。
　　「香婷，這道清燉魚真是太棒了！我真的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魚。」
　　望著吃得很是歡快的祁藍，原想問祁藍曾與周雋永之間種種事兒的白香婷這會兒便把問題放在一旁，愉快地望著祁藍幸福的吃相。
　　「快來快來，一起吃嘛！」祁藍豪氣萬千地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男子點了點頭，便在祁藍對面入座。
　　「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花楓。姓花，單名一個楓。」
　　「百花爭豔的花？」
　　「是。」
　　「倒是個奇特的姓。」祁藍笑笑。
　　「小藍的姓也很罕見。」白香婷插嘴道。今天客人少，她便差了自家弟弟伺候其他人，自己則跑來這兒跟祁藍閒話。
　　「還不知道姑娘的名字？」男子微微抬眼，望著祁藍。
　　祁藍放下碗筷，咧嘴笑了。嘴邊還沾了一粒白飯。
　　「祁藍，祁是個示字右邊再長個耳朵。」祁藍伸出一隻手，在餐桌空處沾了沾酒水畫著。
　　「好名字。」男子點了點頭。示意自己了解了。
　　「沒什麼好不好的。」祁藍不怎麼在意地說道，「就是個名字，爹娘取的、別人取的，但是是屬於自己的東西。不過，我倒很喜歡你的名字。」
　　祁藍朝花楓再次微笑。
　　「花楓。很有詩味。」白香婷贊同道。
　　祁藍一向愛詩畫等文人墨客的興趣，尤其最愛風花雪月之詩或小說。自然是喜歡花楓這名字了。
　　花楓沒多回應，只是淡淡地答了句謝謝。
　　
　　飯後，花楓沒忘承諾，便上樓去拿畫。
　　「小藍小藍，妳說他是畫師？」方才咬耳朵時祁藍便模糊地提到這點。白香婷一抓到空檔便抓著祁藍問。
　　「是啊。」祁藍動作不雅地剔著牙。
　　「我這個老闆娘問了好久，也只問出來他叫花楓。」白香婷崇拜地看著祁藍。
　　這三寸不爛之舌，她只和她相處了一個時辰便領教了。

　　祁藍是個奇女子。她似乎是那麼的單純，但細聊之下，白香婷卻也套不出個什麼所以然。
　　祁藍將她自己所有的一切托出，唯獨不提自己的身分和過去。只說自己是個平民女子，是來旅行的。
　　可是，僅管是對女子大為改觀的現今，也很少有女子在這世道混亂的天下獨身一人旅行。
　　白香婷自然是沒不想太過深入。何況她只是個老闆娘。
　　如祁藍所說的：歲月流逝，你要如何確定何為實、何為虛？唯有面對著眼前的一切，方可得知。
　　－－就是因為無法確認什麼是真的，所以她選擇了不去理會。
　　祁藍淡漠地吐出這句話的模樣像極了巡過凡間的上仙，周身所環繞的氣息同樣不似平時那樣親易近人。讓白香婷難以忘懷。

　　「啊，來了來了！」祁藍歡樂的聲音傳了過來。白香婷轉身，望見了手上拿著兩三個畫卷的花楓。
　　花楓穩穩地走著，模樣像個下凡的仙人，好似踏著雲彩般地悠然而莊重。
　　「讓兩位久等了。」
　　「不，沒有。」祁藍首先回神。
　　「這可是……楓葉？」白香婷驚異地看著那畫。
　　「正是。」
　　「真美！」白香婷讚道。「這楓紅豔似火，卻有深淺之分，宛若看見了楓樹直立於此，並隨風晃著。」
　　「感謝白姑娘如此抬愛。」花楓的眸子依舊靜靜的。
　　意識到自己反應有些過度的白香婷紅了臉。連忙扯著身旁的祁藍尋求贊同。
　　沒料到，祁藍卻全神貫注地看著那幾張楓林圖。
　　這方祁藍瞇起了眼，望向花楓。
　　「花楓，畫楓，就是這樣才愛畫楓葉？」
　　「或許。」花楓望著她。深不可見的眼底還是看不出什麼。

　　祁藍回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