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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不想讓妳多慮,才沒提及這件事,不過,常喜家的事情總算告一段落了。 希望這樣能讓妳放下心中的重擔。 最近,我請人整理好了家裡的庭院,在緣廊欣賞風景時,綠意和涼風令人放鬆。 這裡能讓我找回屬於自己的寧靜,所以也想和妳一起分享。 我們也有好一段時間沒見面了,如果妳不介意的話,要不要過來呢? 正好快要滿月了,庭院應該能欣賞到很美的月亮。 補充:我沒有任何奇怪的意思,若妳覺得不妥,請不用顧慮,儘管拒絕我吧。 請替我向伯父伯母問聲好,又或者是,也可以邀請他們一同前來。 * 【來自雛子的信】 謝謝您的來信。每次收到您的信時,我都很高興。 爸爸媽媽都過得很好。 不知該說是不幸中的大幸,還是有失必有得呢?在那件事之後,我們都互相坦承了許多事情,家裡的氣氛也變好了。 這時,我就會想起您之前在信中提到的,您去買沾醬仙貝,重新找回兒時回憶的事情。 我想,我們應該都算是在修補過去的傷痛吧! 即便治療了傷痛,疤痕也無法完全復原,而我逐漸找到了和這些疤痕共存的方式。 每當和您書信往來時,我都能獲得勇氣。 也很感謝您的邀約,我願意前往。 但爸媽恐怕無法一同赴約,一來是他們工作繁忙,二來如果有太明顯的動靜的話,他們可能又會擔心鎮上的人說閒話。 只有我過去的話,是否會對您造成困擾呢? * 在那之後,深水雛子和常喜壽幸依舊保持著書信往來。 這些信件已和雛子曾經收在房間裡的不同,不再夾雜令人窒息的愛意,更加真摯而自然。 或許是為了避免喚醒雛子不好的回憶,壽幸寄來的信不再有典雅的薰香味了,這讓雛子為他的體貼動容。而當她這麼想時,即便回憶起那股香味,也不再感到猶疑了。 這天,戎之丘的天氣涼爽,空氣澄澈,天空不見厚雲,想必是個賞月的好日子。 常喜家和戎之丘有些距離,到了下午時,壽幸派了車來接她。 雛子事先就報備過父母了,父母沒有阻止她。莞爾的是,他們始終找不到什麼適合的伴手禮,最後準備了至少像樣的點心禮盒,要雛子帶過去。 反倒是雛子,她隨心所欲買了些千鶴屋的點心和玩具,因為壽幸之前說很想吃吃看千鶴屋的點心。對了,還有少女雜誌,裡面總寫著令她好奇、憧憬、又有許多想抗議的刻板印象,總歸是很有趣的書籍。 那些有趣的,無法苟同的,熟悉又懷念的事物,她有好多都想和壽幸分享。 「那麼,我出門囉!」雛子在玄關和媽媽說了一聲,聽到媽媽說聲「路上小心」後,便走出家外,拉上玄關門。 當她搭上壽幸派來的車時,正巧街坊鄰居的主婦瞧見。 「哎呀,雛子,妳這是要去見誰呀?」主婦掩著嘴,喜咯咯地說著:「這車……莫非是常喜家的公子?那件事過後,你們還有在聯繫呀?」 「是的。」雛子回以一記微笑,「去朋友家拜訪,是什麼不正常的事情嗎?」 她瞧也不瞧一眼主婦臉上的尷尬,便坐進車輛裡,前往了常喜家。 * 抵達常喜家已是傍晚時分。雛子和壽幸一起享用了晚餐。 或許是擔心雛子會尷尬,壽幸刻意請傭人們迴避,宅邸裡看不見什麼人,反而能讓她專心在和壽幸的相處上。 晚餐結束後,他們來到宅邸一隅的緣廊休息。 一輪滿月高掛在夜空上,春天的涼風聞起來清涼,確實是個賞月的好日子。 「白天的話,庭院的景色可以看得更清楚。」壽幸和雛子拉開一點距離,在緣廊坐了下來。 「不會,今天的月色很明亮,也滿令人放鬆的。」 「太好了,幸好妳喜歡。」壽幸遠環視了庭院一下,「其實庭院還沒整理完,本來想請人種點花,但想不到該種什麼品種,還有就是……」 「花會有不好的回憶?」 「……對。」壽幸頓了一下,「正確來說,是我不想邀請妳過來,卻反倒讓妳回想起不好的事。」 雛子回想起戎之丘陷入迷霧時的惡夢,醜陋而美麗的繁花世界,那些都是服藥而出現幻覺的她遭遇神靈妖異而看見的景色。 當時,壽幸眼裡實際上映照著什麼呢?是什麼樣的花朵?那些花朵令人感到致命嗎?這點她不得而知。 但他還是為了她,記得清清楚楚。 「壽幸先生,您最近過得好嗎?」 「安撫家裡那幫老人家花了些時間,但沒什麼。」壽幸稍微歪歪頭,「這妳在信上不是問過了?」 「我只是很在意常喜家的那些長輩們之後過得怎麼樣,還有會不會刁難壽幸先生……」 「不必擔心。老人家挨了那幾下鐵管後,早就恢復神智了。」壽幸調皮地開了個玩笑。 「您真的是……!」雛子哭笑不得,索性嘆氣般的苦笑出來。 「雛子很可靠,若真的有事,我會再向妳求救的。」 多虧壽幸這番調侃,雛子原本端正挺直的背桿,彷彿卸下壓力般放鬆了些。 「您這樣開玩笑,我都不知道接下來該和您聊些什麼了。」 「不用特地找話題聊,今晚不是來賞月的嗎?」 壽幸昂望高掛在天邊的滿月,月光彷彿薄紗般灑落在兩人的臉龐與肩頭,給予庭院的景緻一片祥和。 這是段無人開口的留白,美好而寧靜,雛子甚至聽聞到涼風掠過耳際的輕微聲音。 其實吃晚飯時,她一想到自己待在常喜家就感到緊張,但此刻坐在緣廊邊,她焦躁的心漸漸地安穩了下來。 壽幸沒有刻意在她身邊坐下,這無微不至的體貼,也令她欣慰又感激。 「──曾經,我認為深愛一個人,就是把我認為有價值的東西送給她,讓她享受一切就足夠了。」壽幸突然說道。 圓潤而溫柔的月色,開啟了他的醒悟與話匣子。 「但事後我發現,這樣的愛絲毫沒有顧及到對方的想法,不過是逼人單方面接受自己的自私罷了。」 「就像是您送胸針給我那樣嗎?」 「別提了。」壽幸苦笑,「妳現在也學會挖苦我了。」 「但是,其實我很喜歡。」雛子認為他的苦笑是種親近的表現,因此沒有躊躇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姑且不論款式是不是我的喜好,但當我收到的當下很高興,因為那代表你想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分享給我一樣。」 「嗯……就像妳以前在信上說的,可以分別買千鶴屋的仙貝和信玄餅,然後把黃豆粉撒到仙貝那樣的吃法?其實我試了一次,但不太喜歡那種被粉嗆到的口感。」 「沒錯,就是那種感覺。」雛子噗哧笑了出來,「然後呢,其實我也不太喜歡。但因為很有趣,所以就告訴你了。」 壽幸思忖了半晌,接著問:「也就是說,想要和對方分享自己的喜好或感興趣的事情,同時也尊重對方的想法,這也是一種愛情的表現囉?」 聽到愛情一詞,雛子不免心頭一震。 她不禁別過眼神,「……對,我認為是。」 「原來如此,我又學到了。」 雛子認為,在這個被性別與價值觀框架所束縛的世道裡,像壽幸這般願意傾聽她的想法、學習新事物的人是無比珍貴的。 「壽幸先生,如果我說,我想一輩子自由地活著呢?」 正因為珍貴,她也為對方奉獻在自己身上的時間而感到愧疚。 「我不想被既有觀念所束縛,不想像媽媽或姐姐那樣活著,卻還是找不到未來的正確答案。我不清楚,如果我一直貫徹這種想法的話……您會……」 壽幸靜靜地聆聽。 雛子吸了口氣,接著說: 「姐姐曾告訴過我,我的想法還太新穎了,可能要等到幾十年後才有可能實現。」 「雛子,可以看著我嗎?」 ──雛子,看著我的眼睛…… 雛子猝然憶起曾經的惡夢,然而,那股聲音旋即消散。 因為壽幸的眼眸裡,已經不再有狐狸面具裡的那抹金色妖光了。 他只是溫柔地、堅定地凝視著她。 「只要妳願意,妳可以和我分享任何事,我們再一起找出想要的未來。」壽幸勾起微笑,「妳不也早就做到了這點,並且教會我了嗎?」 夜風吹動著壽幸的髮梢,可窺見他眼角下的傷痕,那是他背負、也是他如今願意共存的傷疤。 有股溫柔的暖流湧入雛子的心中,好似在支持她的決定一樣。 她不知該如何反應,抿著嘴唇,誠摯說了聲:「謝謝您。」 「──言歸正傳。」 壽幸拖著下顎,轉了轉眼珠子。 「妳會突然提起這個,就代表妳還在認真考慮我們的婚約嗎?」 「什──!」 話題一轉,感激感慨全沒了,聽到婚約一詞的雛子只感覺臉頰一熱。 「這、這不是當然的嗎!怎麼可能就這樣不了了之的帶過!難道你早就……我是說壽幸先生,難道您一點也不在意嗎?」 「當然在意。比起『您』,我認為『你』這個稱呼要好太多了。」 「不要再鬧我了!」 「雛子,妳的姐姐有說過,可能要等幾十年後,這世界才會願意接受像妳這樣的價值觀。但是,零不可能突然就變成一百,對吧?也就是說,人們是會慢慢改變的。」 就像我這樣,壽幸說。 「所以,慢慢來就好,別急著做決定。」 「但是壽幸先生你……和我不一樣,你背負著常喜家的壓力,而且人都會增長年齡,我們不可能永遠都這樣子下去──」 「那妳現在就要跟我結婚嗎?」 「不、不要!」 「真可惜。」壽幸嘆了口氣,不知是真的感嘆還是裝的。 我是不是拒絕得太直接了?雛子脾氣再怎麼倔強,也沒有刻意冒犯男性的興趣。她趕緊接著說:「我沒有其他意思,我是說──」 「我想到了,不如這樣吧。」 「是?」 「為了能夠更快迎來雛子想要的未來,我也想替社會價值觀的改變做點貢獻。比起直接訂下婚約,對妳而言,事前的溝通與相處應該更為重要。」 「呃,是、是沒錯?」 「所以,為了能更理解彼此,我想向妳提出『約會』。」 「什──」 「妳提到的『少女雜誌』裡不是說約會這種事情,由男方提起比較好嗎?」 「……不對……雖然沒錯,但是不對……!」 深水雛子此時此刻只想回到過去掐死自己。 雛子忐忑了起來,她明知兩人根本不是單純的「朋友」關係,今天卻還是單獨赴約了。 這是否代表她給了壽幸期待,同時象徵著──在她心中,也希望兩人能繼續走下去呢? 羞澀與緊張導致的脹紅,早已從臉部延伸到耳根子了,雛子低下頭,強迫自己找回鎮定: 「……我、我還不熟悉壽幸先生住的城鎮,是什麼樣的地方。」 多半是基於體貼,壽幸絲毫不在意雛子的情緒激動,說道:「確實,畢竟離戎之丘有點遠,還沒帶妳逛過。」 「鎮上有著些什麼呢?」 「常喜家因為立地位置,距離鎮中心有點遠,但還不到不方便的程度。我想想……戎之丘有的,這裡大多都有,恐怕沒有什麼讓妳感到新奇的東西就是了。」 「有像是東京那樣的……百貨公司之類的地方嗎?我聽凜子說過,裡面好像什麼都有賣。」 「是有類似的商家,但規模想必沒有東京那樣龐大。說是這麼說,我也沒有實際去過一趟。」畢竟生活起居用品都由傭人調度,壽幸沒什麼必要親自處理,「聽妳這麼一說,我也有點好奇那是怎麼樣的商店了,妳想去那裡看看嗎?」 「不……我只是單純好奇,抱歉引起你的誤會了,而且第一次約、約……」雛子話卡在喉嚨口,就是說不出「約會」兩個字,「第一次就去那樣的地方,好像不太好。」 哪裡不太好?不想在眾目睽睽下和壽幸走在一起嗎?她也說不上來。雛子想起從家裡出發時遇到的長舌主婦,她明明已經不在意街坊的嚼舌根了…… 「……啊,秋天。」壽幸想起了什麼,「小時候住在戎之丘的時候,好像都沒見過楓葉。」 「嗯,畢竟是礦山起家的城鎮,好像沒刻意種那些。」 雛子暗忖,戎之丘最初似乎也是當年戰敗的武士隱居的村里,楓樹一到秋天就會染上橘紅,反倒引人注目。即便有,當年也被砍光了也不一定。 「常喜家後面那片山,正好有一片楓葉林,林間小道也有請人定期維護,很適合賞楓。即便不是秋天,當我想獨處的時候,也經常會去那裡散步。」 雛子抬起頭,凝視著壽幸的側臉。 清麗的臉龐,細長的睫毛在眼簾下留下陰影。 她不免將提筆寫信的他,以及此刻侃侃而談的他重疊在一起。這些,都是只有她一個人才知道的常喜壽幸。 壽幸的眼神優雅且沉著,眼底下卻熠熠閃亮,雛子心想,這人只要談論到喜歡的事物,就會洋溢出這種內斂的喜悅嗎? 她好像又更認識他一點了。 「因為我很喜歡那裡,所以想向妳分享。妳覺得呢?」 「……」 「雛子?」 「……啊,是。」雛子回過神,「我覺得很好。」 「那『約會』就決定去那裡吧?」 「咦?」 「嗯?」 過了幾秒,「約會」這兩個字才咚!地一聲重擊雛子的腦門,把她敲回現實世界。 「我、那個、哇啊啊……!」雛子早已超過坐立難安的境界,而是真的捏著自己的裙子猛地站起來,「不是、那個,我──」 她支支吾吾一陣後,只能乖乖坐回緣廊,「好、好的。請你到時候再寄信給我,可以嗎?」 壽幸無法完全讀懂她的內心世界,但只是單純地認為七上八下的她很可愛,咯咯輕笑了幾聲。 「就算不是邀約,我也會經常寫信給妳的。就像平常那樣。」 「……我會很期待,也一定會回信。」 時間晚了,總不能讓未婚的年輕女性單獨留宿常喜家,壽幸也早有算準這點,因此請人送雛子回去。 準備送離子離開宅邸時,他也想起了一點──若說賞楓是所謂的第一次約會,那今天的賞月又算什麼呢?準備約會的會前會? 若把這件事告訴雛子,雛子想必又會紅著臉要他別鬧了,光是幻想著副光景,壽幸又難掩嘴角輕笑了起來。 「怎麼了嗎?」雛子只感覺身邊的男人像是狐狸一樣,狡猾又鬼鬼祟祟的。 「沒什麼。」 壽幸憐惜地看著她,此刻洋溢在內心的暖流,想必也稱作為愛情吧。 「雛子,今晚的月色真美。」 「我也這麼認為。」 雛子沒多想地回答。今夜的月亮是難得的滿月,清晰又明亮,確實美麗。 直到雛子回家後過了好一段時間,來到了睡前,她才猛然想起高中國文課曾學過「月色真美」的意思。 意識到的當下,她害臊的耳膜嗡嗡作響,腦袋暈暈脹脹的,「唔,真是……到底是怎樣啦……!」她只能把整張臉埋進枕頭裡,才有辦法擋住迸出無法自拔的尖叫。 只是她再怎麼抱緊枕頭,蜷縮著身子,也藏不住那幾乎要蹦出喉嚨口的,激烈躁動的心跳聲── 至於這些,都是後話了。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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