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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聽完了整個事情後，所有的長老們都沉默了。
原本看著白天又像是破布一樣被青明拖回來時，大家差點以為青明又犯了什麼病，然而隨著兩顆靈丹下去白天恢復精神後所說出的事情，大家反而懷疑白天才是真瘋了的人。
或者更準確地說，他們實在無法相信他所說的那樣離譜的事情。
「……你是說，你是來自百年後的華山，還是當時的代掌門？」
「是。」
「是。」整理好衣服的白天坐得筆直，神情沉穩。也許正因這份端正，讓那荒謬至極的話語竟顯得有幾分可信。
青問敲了敲桌面，僅僅沉思片刻便緩緩開口：「所以，照你剛才所說……幾年後，魔教將從十魔大山襲來中原？」
他語氣一頓，眉頭深鎖。「經過一番苦戰後，華山派上所有精英都死去……最後門派整個沒落了？」
白天猶豫一會，最後仍是開口：「是。」
「……甚至後來九派一幫之中，已經沒有華山的名字。」
聽到這句話，眾人的瞳孔幾乎同時緊縮。
白天有些於心不忍，只得勉強笑了笑，故作輕鬆地補充：「不過，幸而有許多先人努力，到我們這代時候，情況好了不少。」
這話說得顯然是保守了。
白天回想自己那個時代，仍忍不住一陣無奈——很難開口形容華山曾經多麼貧困潦倒。所有現在能看到的閣樓與寶物早被賣盡，練武場只剩泥地，連石磚都不在。整個門派被趕出眾人視線，俗家弟子只餘一支。對現今的華山來說，那是無法想像的。而且說到自己時代好了不少，真正的改變還是在青明到來之後。華山被他以泥流落波的速度重新拉起——從金流、靈丹，到那些堪比地獄的訓練與試煉，華山也終於以迅雷的速度展露在江湖之中。
白天其實想過，要不要乾脆像小孩告狀那樣，把未來的慘狀全倒出來。先不說有沒有說服力，至少能博得些同情。但——
「那群該死的傢伙！」
青明猛地一拍桌，整個人跳了起來，眾人臉色也隨之一變。
「我現在就去把少林為首的那幫人的臉全畫花！竟然敢這樣對華山派！」
「青明！冷靜下來！」
「我們都知道你很生氣，但這些事情還沒發生啊！」
「糖、糖！找到了，快吃！」
「……？」
正死命壓著青明的眾人回頭，只見也抓著他一條胳膊的白天不知從哪摸出一顆糖，熟練地塞進他嘴裡，動作自然得就像做過無數次。
青問：「……」
白天：「……咳。」
他收回手，尷尬地清咳一聲，語氣恢復鎮定：「我知道關於我的事情難以置信。其實我也不清楚為什麼會附身在此人身上……或許，是因為此人正是我的先祖。」
白天也不求一次就能說明成功，畢竟這種事情誰都難以接受，僅僅是願意聽進去便是一大成功。他起身退下，只留下一屋子靜默。
直到他離開許久，眾長老才同時長出一口氣。
「你們覺得……可信嗎？」
「這個……要我們說的話……」
所有人面面相覷。
雖說是道士，但他們也不曾真的見過神仙，吃著靈丹修練武功，終究難逃生死之說。穿越、附身這種話對他們來說也實在太離譜些。
青問轉頭，看向帶白天回來的那個人。
青明撇過頭，咋舌一聲沒說話，眼神卻複雜。
在稍早那場比試裡，他的確動搖了。那傢伙用的是二十四手梅花劍沒錯，但僅僅是「會用」並不足以讓他震驚如此——
他發現，白天使用的劍招分明比其他華山弟子使用的更凌厲、更鋒銳，就像，就像……
就像是他自己使用的，那個融入了他自己理解，所進行調整的版本。
而更重要的是，即使是那麼狼狽不堪的使用著，即使用的只是木劍，即使那招如此脆弱。
「——他讓梅花開了。」
青問沉默片刻，輕輕點頭。
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掌門的答案。
＃
正午的陽光炙熱得幾乎要將瓦片曬化。
白天走出議事堂，停了片刻，抬眼望向前方。
遠處，唐步正在涼亭裡乘涼，那人一手撐著下巴，一手不知把玩什麼。
原本白天想繞道離去，卻又想起什麼腳步微微一頓。就在那瞬間，唐步已經察覺，抬起手笑著招呼。
「喔，小兄弟啊。」
白天略微低頭，終究還是走了過去。靠近時‵，混著烈日下草木被曬出的味道與酒氣撲鼻而來，他還是抱拳行禮。
「暗尊。」
「別了，直接叫我名字吧。」唐步笑著擺手，神情依舊從容，「雖然年齡算起來你比我們大些許，但輩分上還是有點亂，我想咱們就不搞那些虛禮了。」
看對方神態白天也不多推辭點點頭，坐在涼亭的另一端。微風撫過，吹去些許酒氣，卻始終帶著散不去的悶意。
唐步靠著欄杆，手指一彈，白天才看清他手上的東西——一枚磨損的硬幣，質地沉穩，顯然不是貨幣，而是唐家特製的暗器。
「所以，你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嗎？」
「……」
白天沉默了一下，陽光正好灑在他臉上，連睫毛的影子都被拉長。他低頭避開那刺眼的亮光，眼神卻不知不覺落在亭外的遠山。
唐步見他遲遲不答，原本懶散的神情漸漸收斂，他將酒壺放下，整個人坐直，語氣也變得平穩而凝重。
白天指尖微微一動。
如果說於華山，自己自能在揭露身分後盡情傾訴所有，包含自己的經歷及他所知道的未來。但是對於唐家，他又該說出多少事情？
先不提他也不熟唐家的歷史。作為五大世家，作為四川的霸主，面對還未與華山交好的唐家……他該警示到哪一步？
不、根本不用考慮那麼多，不是嗎？
「之後，整個中原都應有難。」
唐步微微一怔，隨即整個人沉下氣來。
陽光正照在他臉上，劃出明暗分界，他那雙平日總帶笑意的眼，如今已完全收去笑容。
「所以……作為華山的弟子，我希望唐家能盡快做好準備。」白天抬頭，聲音帶著久違的堅定。
「而作為白天——」他緩緩開口，「如若唐家有需，我都願意前去協助。」
風從山谷掠過，梅花枝條摩擦作響。
唐步靜靜看著他，舉起酒盞，在日光下酒液閃爍如火。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仰頭，一飲而盡後抱拳。
「幫我跟道士大哥說一聲，我得去四川看一趟了。下次有緣我再請你杯酒吧。」
聞言，白天也抱拳：「那我就先卻之不恭了。」
「你果然也是個酒罈子啊。」
白天遙目片刻，而對方也只是笑笑揮手。

不過在唐步遠去後，白天也沒得到太多空閒。青問很快便再次將他召入廳內，開始追問各種細節。
白天盡其所能地回答。既然談到細節，要遮遮掩掩反倒顯得心虛，他乾脆把布都掀了——會議後半段，廳裡大概有一半人都在按住梅花劍尊的肩膀，以免他一急就爆走。
「……其實後來華山能起死回生，還是要感謝青明。」
「……青明？」大家自然看向還被壓制的劍尊，白天隨即解釋：「是我的師侄，正好也是青字輩。」
「自他來後，因成功救治銀河商團團長，華山得到足夠的金援，而且不只如此，他也變成整個華山的教官……」
白天邊說邊回想，怎麼說，這樣說出來才能真正的感慨那傢伙到底有多能也有多瘋——當然，等他真的把青明所謂的訓練念完，即使向來沉穩如青問眼角也抽了一下，記錄的青津手抖了好幾次。
中途，青明忍不住插嘴：「這種方式你們能撐住？你們那時候還有靈丹嗎？」
白天沉吟片刻，最後實話實說：「那是因為我們找到藥仙『混元丹』的秘方……」
「混元丹？！」
「怎麼找到的？！」
白天：「……那也還是算青明搞來的。」
說起來都感覺青明是什麼神仙，但比起他的豐功偉業，白天想到他浮現的還是他那彷彿瘋狗的模樣。
後面談到九派一幫的態度，廳裡的臉色幾次沉下去。白天也不替任何一方洗白，只把他所知的都擺出來——例如後來在經歷這些後主動前來華山的慧然，例如跟他們合作的唐家，例如不曾忘記華山的南宮。
正派並非純善，也並非全無是非之分。
至於訓練的調整，果然如他預料——他們要考慮更多。畢竟照他給的版本練下去強大是肯定會有的，但練了後別說什麼仙風道骨，華山怕不是要從華山道士變成華山賊子。
好在這不是白天能拍板的事。等他再度離開廳房，已是深夜。
一同被「請」出來的還有青明——每到討論訓練的段落，其餘人的表情都慘不忍睹，只有他拍著膝蓋大喊：「不過這種程度？太弱了吧，學不會就是要追著打。只背石頭算什麼，倒不如四肢都隨時帶著璇鐵負荷，反正那倉庫後面那堆鐵礦放著也沒用嘛。」
於是白天被客氣地「送」出門，青明則被掌門像麻袋一樣提後領拎出去。白天看著滿口抱怨的劍尊，心底那丁點兒對傳說中「梅花劍尊」的憧憬可說是徹底歸零。
「嗯、唐步那傢伙走了啊。」
看著涼亭剩下的杯盤，青明這才走近拿起酒壺檢查。「酒還有剩，嘖嘖，浪費啊，連蓋子都不蓋著。」
白天正想吐槽「酒鬼」，肩膀忽地被按下，一只杯子被塞到他手裡。
「好了，別浪費。」
白天看著被斟滿的酒，看看距離不到十米的掌門住處又看看對面滿臉我給你面子你敢不喝的劍尊，最後抿了一口。
青明沒有用杯子，而是直接對著壺嘴來一口。月光鋪在石階上，也落在青明身上。那人單腳踏在椅上倚欄斜坐，銀光在眼底折出一層冷亮，又被酒氣磨得溫柔。成熟的眉眼配上散漫的姿態，竟還帶點稚氣。
——那一瞬間，白天突然有些恍惚。
果真不是錯覺啊。不如說真的很相似不是嗎？同樣的名字，作為道士還那麼喜歡喝酒吃肉、嘴上不留情，實力卻驚人的恐怖。
……所以說。
一個連弟子都不收的人，怎麼會親手寫下劍法？
一個當世第一，為何會假設自己於戰場中存活？
一個普通的小乞丐，如何能僅僅以福星來解釋他所有的能力？
即使依照曾經推測的，假設他是從自己祖先那邊得知華山的秘密，又怎麼可能會像是在贖罪一般的燃燒著自己……
一個念頭突然閃過白天腦中。既然自己能夠穿越到百年前，那麼，會不會……
他不敢想。
他不敢去想——
若真如他猜的那樣。
在那場正魔大戰後，當所有人都死去時，
這個人也像自己一樣，在血塊與火裡中沉睡，再次醒來卻發現一切都變了。
曾經輝煌的華山破敗不堪；九派一幫眼睜睜拋下為天下犧牲的門派。
他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白天手中的酒杯微微顫了一下。
他不知道，也不敢細思。
所以，他只是再喝了一口酒。
那酒灼熱、嗆喉，卻讓他覺得自己終於能呼吸。
他忽地想起稍早，青問在詢問中間幾次不自然的停頓——
或許察覺到的不止他一個，但……
「你說他們叫什麼？魔教，對吧？」
青明突然開口。白天一怔，含糊應了一聲。
梅花劍尊抬頭，這次將酒一飲而盡，然後手指用力一擦，將嘴邊殘餘的泡沫盡數抹去。
「這一次，我會把他們徹底殺乾淨。」
那一刻他身上的稚氣散去，與年齡更相稱的冷硬顯了出來。他起身，扛起劍離去，凌亂的馬尾隨著夜風散開。
也更像那個他追逐無數次的背影。
白天把杯子送到唇邊，卻發現酒已見底。
他低頭，靜了片刻，終於疲憊地閉上了眼。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