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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事〉

　　「都忘了也挺好。」吳邪坐在病床邊，下意識追問：「對吧？」

　　「對。」王胖子無奈的看了吳邪一眼。「你說了百來遍啦，天真。」

　　扶了扶眼鏡，吳邪抹了把臉又嘆了口氣，視線依舊緊緊鎖在張起靈臉上，然而病床上的人毫無所覺，仍繼續昏睡。吳邪在心底對自己說，真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繼續坐在這兒，他可能會就著相同的問題問上一千零一遍。

　　看了看時間，吳邪起身對王胖子說：「我出去給你們買飯，想吃什麼？」

　　什麼「你們」，小哥現在是醒了還是能吃啦？王胖子轉著佛珠也不說破。「隨便吧。」

　　「看好小哥啊。」

　　「知道了，胖爺我保證用生命護著他，行了吧？」

　　「就會出一張嘴。」

　　沒再和胖子鬥嘴，都鬥上這麼幾天了，床上那個也不嫌吵。吳邪走出醫院，想著胖子這幾天也確實是累了，就想買點好吃的給人補補，他在醫院周邊晃了幾圈，給胖子買了香菇醬瓜雞、自己則帶了份筍乾炒肉絲，再點上一條酸辣魚，又要了兩份青菜，吳邪掏錢時想了想，還是多要了碗蔬菜粥，店家把食物打包成一袋遞給他，單就這麼拿著也是挺沉的。

　　路過花店，吳邪想著病房裡一片白洞洞的，沒點生氣，怎麼說都不適於療養，就停下來買了束花，又在旁邊的商店買了些營養補給品，這下可好，一手花、一手午飯加禮盒，拿是拿得動，就是沉甸甸的，勒得手指不舒服。

　　吳邪加快腳步，好不容易回到醫院，他用肩膀推開房門，忙不迭的小聲喊：「胖子，快來幫忙。」

　　王胖子卻沒應聲，吳邪只得自己走進病房把東西放下，也顧不得收拾齊整，幾乎是丟了就往病床看，其實他剛剛就看得一清二楚了，房裡空無一人，可這會兒他還是走到床邊，好似站在這兒多眨幾下眼睛，小哥就會憑空出現似的。

　　胖子陪著做檢查去了？不對啊，梁醫生沒說過還有什麼檢查，不就是掛水等燒退嗎……看著明顯是被拔掉、丟在一邊的輸液管，吳邪不及細想，跌跌撞撞的就往門邊跑，正好一頭撞上要進房的王胖子。

　　「胖子！」吳邪一把抓住王胖子。「小哥呢？」

　　「小哥不是好好的在床上躺著嗎？你急什麼？」

　　「躺你的大頭鬼啊！床上哪有人？」

　　來不及說明狀況，吳邪悶頭就往門外跑！王胖子只往房裡瞄上一眼，心裡立刻大喊不好，也跟著往另一個方向找人去，不忘回頭朝吳邪嚷：「我往這兒找，電話聯絡啊天真！」

　　「小哥！」畢竟是在醫院，吳邪不敢喊得太大聲，也不敢停下腳步，就怕錯過丁點線索。「張起靈！」

　　跑遍半個醫院，急得滿頭汗的吳邪還是找不到張起靈，他在封閉的樓梯前跺了跺腳，不管不顧的繼續往下衝，這一處可能是停用不久的樓層，廊道裡採光不錯，就是有些陳舊，再加上禁止進入，缺了點人氣，醫院裡那種從腳底一路上竄的涼意就變得格外明顯，吳邪一邊小步跑著、一邊左顧右盼，幾分鐘後終於在不遠處看見一道熟悉身影。

　　停下腳步，吳邪眼也不敢眨，就怕又把人弄丟了，他先是扶著膝蓋喘了一會兒，直起身子後又打了個電話。「胖子，我找到小哥了，別擔心，人沒事，你回病房等著，我帶他回去。」

　　收起手機，吳邪慢慢走近張起靈，像是湊近一隻小動物似的，連腳步都放得輕輕的，就怕這失憶的悶油瓶認不得人，一腳把自己給踹到牆上去。「小哥？」

　　坐在椅子上的張起靈似乎頭疼得很，一手用力按著額角，兩眼也緊緊閉著，直到聽見他的聲音才勉強睜眼看了過來。吳邪實在擔心，又不敢貿然靠近，急得都要手足無措了。

　　「小哥！」吳邪放輕了聲音。「小哥，你別怕，我不是壞人，我們是一道的，我是吳邪，你還記得我嗎？」

　　張起靈不認得眼前的年輕人，卻有些和這人同行的記憶，只是……腦子裡的畫面混亂不堪，過往與現在相互交錯，一會兒是乾淨明亮的現代醫院、一會兒又是封閉黑暗的療養院，張起靈茫然抬頭，只覺得世界都在旋轉搖晃，片段記憶晃得人眼花！他按著頭，幾乎要倒在椅子上，又靠著一點微薄意志撐住身體。

　　「小哥！」

　　看著張起靈搖搖欲墜的模樣，吳邪也不管會不會被踢被踹了，連忙快步上前一把扶住張起靈。「小哥，你沒事吧？頭疼嗎？還是哪裡痛？你說啊，算了算了，別說了，走走走，我帶你去找醫生！」

　　張起靈猛地攫住年輕人的手，不讓他帶走自己。

　　這用了大概五成力道的一抓險些讓吳邪叫出聲來，最後還是咬著牙忍住了，可張起靈當然能聽見這人倒抽了一口氣，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他忍不住放輕力道，只用五指虛虛扣著人。

　　「小哥！」手上的疼痛一緩過來，吳邪慢慢坐到張起靈身邊，深呼吸了幾次以後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這悶油瓶現在不認得他，自然是排斥的，他不能慌，萬一把人逼急了，天曉得會發生什麼事？「小哥，你聽我說，我是吳邪，我們是一起的，還有個胖子，我們不會害你的。」

　　「你聽我說啊，我們之前一塊去了沙漠、蛇沼，然後到了西王母宮，你還記得我文錦阿姨嗎？你們都進了隕玉，她……沒有出來，你出來了，但也失憶了，我和胖子把你帶回來，這裡是北京的醫院，你很安全，沒事的、沒人會害你，我們都在這兒，沒事的，你別怕。」

　　張起靈還是很混亂，但他知道眼前這人沒有害自己的意思，他鬆開手，愣愣看著終於不再變化的四周景象，好一會兒才轉頭看向戴著眼鏡、滿身書卷氣的年輕人，他張口，像是想要叫出一個名字，可記憶竟是無從憑藉……張起靈垂下眼睫，好似又孤身回到了一無所有的黑暗裡。

　　見張起靈表情難過，吳邪一把攢住對方的手，急急忙忙的說：「吳邪！小哥，我是吳邪。」

　　「吳邪……」

　　聽見自己的名字，吳邪終於鬆了口氣。「小哥，你以後可不能這樣亂跑了，我差點被你嚇死。」

　　扶起還有些懵懵懂懂的人，吳邪一看張起靈就穿著薄薄的病人服，手心還冷得很，立刻脫下身上的風衣給張起靈披著，又搓了搓他的手。「小哥，你冷不冷、餓不餓？咱們趕緊回房吧，等等請梁醫生再來給你看看啊。」

　　吳邪帶著張起靈回到病房，王胖子馬上湊了上來。「天真、小哥，你們終於回來了，胖爺我擔心死了。」

　　「你個死胖子，我不是叫你好好看著小哥嗎？」將人扶到床上，吳邪按了呼叫鈴後又趕緊給張起靈蓋上被子。「好險人找著了。」

　　「行行行，都是我的錯，人沒事就好。」

　　醫生跟護士很快來到病房，重新給張起靈弄好點滴，梁灣看著數據，又給病人簡單診斷了一番，最後才對吳邪及王胖子說：「燒退了就行，目前病人身體沒什麼大問題，至於你們提過的記憶缺失症狀，可能需要轉往腦科和精神科看看，是不是需要拍個片子？」

　　「知道了，謝謝妳啊，梁醫生。」

　　把人送走，王胖子一屁股坐上窗邊的椅子，隨口就是句；「他娘的全是廢話。」

　　吳邪知道王胖子說得沒錯，可也沒辦法，他坐在床邊，張起靈又變回了原本的樣子，淡淡然的，好像世界上的事情都跟自己沒關係，照舊傻楞楞的望著天花板，吳邪跟著抬頭去看，也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麼好看的，又不能開出朵花來。

　　王胖子等了半天也沒個人應和，眼睛一轉才發現吳邪和張起靈兩個都在看天花板，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吳邪，你幹嘛？別天真了啊。」

　　收回茫然不著邊際的目光，吳邪嘆了口氣。「算了，別多想，先吃飯。小哥也餓了吧？我買了粥，正好能吃一點。」

　　先回到病房的王胖子早把東西都收拾好了，花插進了水瓶、補給品全堆上櫃子，餐盒也好好的擺在桌上，就是時間拖得久，飯菜都有些涼了。吳邪摸了摸那碗粥，還好，還是溫的，不用重新熱過。

　　「小哥，吃飯。」架起病床上的小桌，吳邪把匙子塞進張起靈手裡。「慢點吃。」

　　「天真，小哥是失憶，不是失智。」

　　「閉上嘴吃你的吧，少管我。」

　　「閉上嘴怎麼吃喔？果然愛是會消失的，天真，你這有了小哥忘了胖爺我的性子就該改改……」

　　吳邪瞪著王胖子，可偏就是在這樣的絮絮叨叨裡，他的心才像是真的放鬆了一點，拍拍張起靈的手，他坐到王胖子身邊一塊吃飯，他倆都懶，飯菜也不用重新熱了，反正三個人這麼吃著也是有滋有味。

　　王胖子揀了點魚肉給張起靈加菜。「小哥，這蔬菜粥沒點葷腥，看著實在可憐，來，吃點魚。」

　　「會不會太辣啊？還是換成我的？」

　　「這你就不懂了，天真，咱小哥可是東北大漢，還能怕這點子辣？」

　　吳邪盯著張起靈吃了兩口，看人確實沒啥反應，這才顧得上回嘴：「對對對，胖爺你說的都對。」

　　吃過飯，王胖子癱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吳邪給人披了件衣服後就不管了，又回到床邊盯著張起靈，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終於在幾分鐘後有了些反應，慢悠悠的轉向他。

　　吳邪朝張起靈叫了聲：「小哥。」

　　張起靈看著他，吳邪也就這麼看著張起靈，其實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還能說什麼，事情都成這樣了……想到他三叔、阿寧，還有文錦阿姨，甚至是解連環，吳邪咬了咬下唇，他又想笑、又想哭，心情跟九門那團謎一樣，總之是亂得很。垂下頭，吳邪下意識握住眼前的手，嘴裡翻來覆去只是兩個字：沒事，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失憶的張起靈？

　　「嗯。」

　　悶到姥姥家的悶油瓶居然給了點反應，雖說也就是不輕不重的一點聲音，吳邪卻像抓住什麼救命繩似的，又像在蛇沼掉下機關卻被張起靈牢牢接住的那瞬間，心定了，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吳邪吐出口長氣，又抬頭看向張起靈，小哥還是那樣，眼神淡得像水，抓都抓不住，好像太陽一曬就會消失蹤影，可現在那有著奇長二指的手卻靜靜停在他掌心裡，乖得讓吳邪心都軟了。

　　吳邪扯開一抹笑，又重複：「沒事，會沒事的。」

　　很久很久以後，張起靈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