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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試探1


　　十年來，杜付陌一直試著當個及格的父親。

　　杜襧淵和他小時候一樣，是不需要大人操心的孩子。想起渴望大人關愛卻始終得不到親情的自己，杜付陌幾乎毫無保留地釋出所有。他最怕寂寞，擔心自己的孩子在成長過程中也產生類似的感受，因此無論去哪裡都帶著襧淵，如果襧淵不想去、不能去，他便會果斷放棄。

　　他成為公司員工旅遊唯一缺席的人。雖然和同事關係不錯，聊天話題卻僅止於如何養育孩子，尤其是家裡有廚房以後，杜付陌三天兩頭就下廚，希望孩子營養均衡，不要像他從小身體虛弱，容易生病。

　　偏偏杜付陌不擅長烹飪，除了學校的家政課，基本沒進過廚房，而且他習慣外食，愛吃麻辣鍋和重口味料理，味覺早壞掉了，煮出來的食物也相當詭異，幾次慘痛的失敗後，杜付陌就放棄走上家庭煮夫這條路。

　　倒是襧淵點了廚師的技能，也順利在咖啡廳找了打工。最後廚房變成襧淵研究「如何吃得健康」的實驗室，杜付陌每天回家都吃得到新料理，但他不好意思告訴襧淵，他覺得雞胸肉太乾、燉蘿蔔沒味道、燙青菜加辣醬才好吃……在襧淵監視下，他默默收回想拿調味料的手，叮囑自己不要打擊孩子的信心。

　　他怕襧淵和他在一起過得不開心。他不懂生活情趣、不會煮飯，家事也做得亂七八糟，唯一不會出錯的只有賺錢，這樣算是及格的父親嗎？杜付陌認為自己有在努力伸手搆到六十分那條線，可他不敢問襧淵的看法。如果襧淵認同他是個好爸爸，他當然會很高興；若覺得他表現差強人意，那麼他也不知道該從那方面補救才好了。

　　他果然是個不及格的父親吧？每當思緒飄流至此，杜付陌就忍不住責備起自己。

　　■

　　襧淵的十八歲生日快到了。今年生日，杜付陌想做點不一樣的事。

　　他打算正式收養襧淵。不只是想保護兩人之間脆弱的羈絆，也是考慮到哪天發生意外，該如何保障襧淵的未來。

　　杜付陌想了很久，決定在襧淵生日當晚詢問。他已經提前了解流程，只要襧淵點頭，他隨時可以向法院提出聲請。

　　那天襧淵剛好要打工，杜付陌一結束工作就繞路來到咖啡廳，打算等襧淵下班，兩人一起買蛋糕回家慶祝。

　　超過一百八的高挑身材再加上迷人帥氣的微笑，杜襧淵在人群中一直是耀眼的存在。而且襧淵成績優秀、人緣也不錯，和個性木訥的他完全不同。杜付陌沒有入內叨擾，僅站在店門口偷看工作狀況，兒子長大後能幹的身影讓他非常有成就感，他的嘴角不自覺浮現笑意。

　　時間剛過六點，差不多是襧淵換班的時間，杜付陌正想傳訊息，只見一名和襧淵年紀差不多的女孩走向櫃檯，神態親密地幫忙清理桌面，襧淵還摟住對方的腰一起洗杯子，只差沒有真的吻下去。

　　杜付陌愣愣看著眼前這一幕。

　　他心裡第一個想法，是「襧淵也到想和異性進一步交往的年紀了」，不知怎地百感交集，隨後湧生的心痛卻令他困惑不已。襧淵交女友了他應該高興才對，為什麼會覺得胸口悶悶的，無法接受？

　　大概是「襧淵可能會離開我」跳躍到「襧淵一定會離開我」的瞬間，從美夢回歸現實的不適感在作祟。杜付陌發現自己沉浸在一開始收留襧淵後終於有了家人的喜悅中，過了十年依舊像個新手爸爸，難以意識到時間在流動，面對孩子的轉變不知所措。

　　「爸！您怎麼沒說要來？」眼尖瞄到父親呆滯站在門口，杜襧淵三步併作兩步跑來，用力抱住父親。
　　「……臨時決定要來。」畢竟今天是你生日，往年都是父子倆一起選蛋糕慶祝的。

　　杜付陌看往店內，女孩不見了，只剩幾個服務生在清理環境。他心下好奇襧淵是不是交了女朋友？是最近開始交往的嗎？那種程度的互動應該是交往對象吧？為什麼沒告訴他？

　　「襧淵，」最後杜付陌隱晦問道：「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
　　「爸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看見了。」
　　杜襧淵恍然大悟，「我和她只是朋友啦。」
　　「可是你抱著她……」
　　「因為她前陣子跟我告白了，我還沒決定要不要交往。」杜襧淵解釋，近距離接觸是在適應新的關係，他們尚不確定彼此能否從朋友變成戀人。
　　「這樣啊……」杜付陌點頭，「那、記得爸爸說的，要認真對待喜歡的人。」
　　「我一直都很認真啊。」

　　杜襧淵揚起微笑，轉頭回店裡拿背包，和父親一起挑了蛋糕，回家慶祝十八歲生日。

　　「襧淵，我把今年員工旅遊的福利換成票劵了，過年的時候一起去哪裡玩吧。」

　　杜付陌提議。從前他會把福利換成日常必需品，襧淵青春期過後就不太換衣服了，這幾年省吃儉用，總算有餘裕考慮娛樂。

　　「好啊，好久沒睡同一張床了。」
　　「咦？還是想和爸爸一起睡嗎？」
　　「爸不是習慣省錢？再說難得一起出遠門，分房睡多寂寞。我們晚上可以邊泡澡邊喝酒，或者邊看夜景邊聊天啊。」
　　「……說得也是，都特地出門玩了，不要分房比較好。」

　　熄滅家裡所有燈光，小小的客廳只剩插在蛋糕上的數字還亮著。待襧淵許願完睜開眼睛，杜付陌立刻裝作不經意開口問道。

　　「今年的心願也是要和爸爸在一起嗎？」
　　「當然啊，每年的心願都是這個。」
　　「……那襧淵，你想當我真正的兒子嗎？我已經問過流程了，你同意的話，我們可以去法院……」

　　相關資料我全都準備好了，只要你點頭，我們就能成為家人在一起。

　　說完一大段話，杜付陌覺得口乾舌燥。

　　他有點緊張。襧淵會點頭嗎？一定會吧。這孩子應該習慣有他的生活了，即使大學畢業、和喜歡的人交往結婚，也會想回來找他吧？

　　杜襧淵只笑著搖頭，「爸，我們來切蛋糕吧。」

　　杜付陌感到腦中有巨浪席捲而過，被沖刷成一片空白。

　　……這是不要、的意思？為什麼？是不想被法律綁定嗎？杜付陌難掩失落，勉強牽動嘴角微笑，告訴襧淵不必現在決定也沒關係，等考慮好細節，他們再找時間登記。

　　其實他心裡明白根本沒什麼好考慮的，襧淵說不定並不想被束縛。他理解襧淵還年輕，可能對未來有其他想法，只是礙於他是扶養者才表現出孝順的模樣，讓他誤以為襧淵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當襧淵興高采烈地說「我會拿自己打工的薪水付學費」的時候，比起欣慰，杜付陌更多是害怕。自己除了替襧淵買這個買那個， 好像就沒別的功用——現在居然連付錢也不需要了。

　　笑著調侃襧淵「那一點點錢才不夠用」，杜付陌心中浮現離別的預感。

　　離襧淵大學畢業只剩四年。杜付陌默默心想，如果襧淵四年後依然不想確定父子關係，什麼都沒有的自己該何去何從。

　　屆時他都幾歲了，還談得了戀愛嗎？

　　同時嚥下蛋糕與煩惱，杜付陌沉默嚐著甜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