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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林間魔女的故事


　　村裡的人都知道樹林深處的木屋，是魔女的住家。
　　不過沒有人知道魔女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只知道有一天村裡的獵戶進林子打獵，就發現了那幢木屋出現在那。木屋旁闢了塊簡單的田地，冒著翠綠的芽，炊煙裊裊升起。
　　──真是稀客呢？
　　魔女打開門，對著訝異的獵戶歪頭。

　　「──你們就不會怕，我說，那個魔女嗎？」從外地來的旅人驚訝地發問。這村莊比鄰著樹林，聽村人所述魔女的住處與村莊距離並不遠，但村民此時述說的語氣卻十分平常。
　　「哎……怎麼說，一開始是有嚇到啦。」村民抓了抓頭，回答旅人：「尤其是那個獵戶，從林子回來後就大病一場。結果你知道嗎？幾天後魔女就進村了。」
　　「魔女還進村了！」
　　「是呀。魔女進村了，還帶著慰問品，說是嚇到人很抱歉。」說到這裡，村民不禁哈哈大笑：「她其實也沒做什麼壞事，偶爾進村買油鹽還會順帶捎些魔藥──不得不說，魔女的魔藥真的很靈。」
　　還真是個和魔女和平共處的村莊。旅人汗顏，不自覺地抖了抖。

　　他回頭往借住的村舍走，在穿過一條小徑時與一個身著斗篷的女子擦肩而過。
　　「──哎，是新面孔呢？」她停下腳步，偏頭看著旅人：「旅行者？」
　　旅人怔怔著回頭，看見在斗篷的兜帽之下那張精緻的面孔。她水藍色的捲髮罩在斗篷下，只有幾綹散在外頭，而紫晶色的雙眼空靈得彷彿能吸人魂魄。
　　等旅人回過神，發現「魔女」已經消失無蹤了。而自己的手中握著一罐小巧的藥瓶，他茫然地晃了晃，發現裡頭是某種液體。

　　──治傷的，你會需要的。對舊傷上也挺有效。
　　魔女如此說道。

※

　　從前從前，魔法的世界裡有三位法力高強的王。
　　其中一位魔女之王呀，厭倦了百年如一日的生活，悄悄地瞞著兩個朋友，離開了魔法的宮殿。

　　來到人類世界的魔女，抵達了一個城鎮。她在城鎮裡遇上了一個青年，青年是從更遠的山村進來城鎮打拼的。青年有著山村出身的純樸性格，木訥並且誠懇。
　　魔女原本只是想拿青年作為觀察人類的指標，於是就這樣和他相識了，並且一起工作一起相處了好一陣子。當然，她有記得並且小心地不使用魔法，即使魔法對她來說就同呼吸一樣自然。

　　最後她「愛上了」這個人類青年。
　　青年邀請魔女同他一起度過後續的人生。魔女看著青年伸出的手，開心地笑了。

　　她回應了青年的願望。
　　應許了青年的魔女，跟著青年帶著幾年下來共同攢的錢，回到了青年出身的山村。
　　他們可真是人人稱羨的夫妻。貌美年輕的妻子，踏實且勤奮的丈夫。
　　只是魔女偶爾還是會坐在窗邊看著天空，心想該不該和青年──現在已經成了壯年──說明自己是魔女。
　　畢竟，魔女和人類的生命相差太遠了呀。

　　幾年後魔女懷了人類的孩子，誕下一對雙胞胎。
　　生產時的大出血讓魔女幾乎瀕死，雖然她不會真正的死亡，但並不想驚嚇到人類的魔女，悄悄地用了魔法。
　　是兩個健康的男孩，有著和魔女一樣精緻的面孔，神似他們父親的雙眼。
　　生產後虛弱的魔女帶著淺笑，倚在丈夫懷中看著孩子。她沒看見的是，她的丈夫在離開房間後面容滿是凝重。

　　魔女使用了魔法，這麼一點魔力的波動，讓她在魔法世界的朋友循著蹤跡找了上來。
　　巫師憑空出現在搖籃邊，低頭看著搖籃中的兩個孩子，又抬頭看了看魔女。他隨手給了兩個孩子祝福，詢問魔女什麼時候願意回到魔法的宮殿。
　　魔女回答道，她還「愛著」她的「丈夫」，希望與他共度一生。
　　巫師聽聞，只是微微一笑。

　　離開魔女與人類丈夫的住處，巫師卻沒注意到，他被村人們看見了。村民被轉瞬間就消失在他們面前的巫師所驚嚇，又發現巫師是從那個溫婉可人的母親屋中走出的。
　　「是、魔法師！」
　　「我看見了，那個魔法師，瞬間就從那裡消失了！」
　　「真的是魔法師嗎？更有可能的，是妖物吧？」
　　「妖物！」
　　「是妖物！惡魔！」

　　『妖物，是從東村那間屋裡走出來的。』
　　『那個人的妻子，認真想，其實不像人類啊！』
　　『產婆都說那樣的大出血明明不可能保下母子……』
　　『而且，她有衰老嗎？』

　　──東村那人的妻子是妖魔。
　　謠言出現了。像是瘟疫般地擴散。

　　魔女的丈夫起初自然是不相信的。
　　怎麼可能呢？他那美麗的妻子。
　　怎麼可能呢？
　　……怎麼可能呢？

　　『──怎麼可能，會有人類經過了十數年，外貌卻不見任何衰老呢？』

　　男人佯裝若無其事地回到了家。魔女帶著淺淺的微笑迎接他。
　　他偷偷地看著魔女和孩子，如此完美的不像人類。
　　啊……果然是妖物呢。
　　妖物的孩子。想必，不是他的孩子。
　　男人如此心想，看著搖籃裡格格地笑著的孩子。
　　一雙大手覆上那小小的頸子。

　　意識到一個孩子被「丈夫」殺死的魔女，淒厲地尖叫。
　　男人隨手拿了武器，帶著恐懼和殺意攻向魔女。屋內狂風驟起，魔女為了保護另一個孩子，殺了男人。
　　她所「深愛」的人類男子。

　　『需要幫忙嗎？』
　　巫師再次來到魔女的身邊，火焰焚燒了整個山村。
　　他說，玩夠了就回去宮殿吧。
　　魔女跪坐在地上，沒有回應。她抱著她的孩子，輕聲安撫，身旁的搖籃裡是另一個孩子冰冷的身體。
　　悲慟的魔女沒有回到魔法的世界。魔女找了個靜謐的樹林，闢了塊田，建了幢屋，將她的孩子細緻地照顧著。
　　魔女到了最後，還是無法理解人類，但她確實地知道了一件事。

　　──大抵魔女愛上人類，打從最開始就是個錯誤。

※

　　林間魔女的屋內，倒沒有像那些故事書裡說的，充滿著陰森的血腥材料，或是煮著詭異魔藥的大釜。那是個十分溫暖的空間。現在剛入秋，藍髮的女子坐在搖椅上給孩子織著冬衣，孩子正處在生長快速的時期，去年的衣物放到今年就太小了。

　　「維斯若爾菈──！」
　　木門被砰地一聲打開。一頭紅髮的女子手中拎著兩只被麻繩綁住的兔子，跨著大步走到維斯若爾菈面前：「下午好！妳看我抓了什麼給妳們打牙祭──好的好的我知道妳不喜歡見血，我會去到溪邊再處理兔肉的！」
　　她自顧自地說著話，維斯若爾菈有些無奈地笑：「蘇珊娜，不要那麼大力撞門呀。」
　　說完她抬手向門的方向一點，被蘇珊娜撞開的木門回到原位，接著被撞裂的地方也開始自動修復。睜眼看著這一幕，她不禁感嘆道：「哇，真是每次看都覺得很神奇……」

　　接著蘇珊娜又一蹦一跳地拉開木門，拎著野兔到外頭去處理了。
　　維斯若爾菈看了看天色，放下手中的織物，走到另一間房，先敲敲門：「那若亞？蘭以？」聽見房內的回應，她才打開房門：「蘇珊娜姨姨來囉，她會一起吃晚餐，你們來幫媽媽一起準備？」
　　坐在地上看繪本的男孩抬頭，想了想，小聲地開口：「……那若亞說好。」
　　「蘭以呢？」
　　男孩放下繪本點點頭，算是回答她。

　　維斯若爾菈牽起男孩，走到屋子另一邊的廚房。廚房裡物品整齊地收納著，她從竹簍裡挑出食材，讓飄在空中的木碗從水缸舀水清洗。砧板上的刀俐落地切著菜，她彎下身確認灶下的柴火，指尖彈出一株火苗點燃。
　　「幫媽媽準備碗盤？」片刻後，維斯若爾菈攪著鍋裡的蔬菜燉湯，向一旁低頭玩手指的男孩說：「擺好碗盤，姨姨大概也回來了，你們可以去找姨姨玩。」
　　男孩點頭答應，但在抱著碗盤離開廚房前又跑到維斯若爾菈身旁：「……蘭以說他不喜歡蔬菜湯。」
　　維斯若爾菈失笑：「你們不可以挑食。」
　　「唔……」

　　維斯若爾菈預估的不差，當男孩擺好碗盤及餐具，在飯廳等了不一會，蘇珊娜就風風火火地拎著處理好的食材回來了。
　　「呀──」到廚房將生肉交給維斯若爾菈，蘇珊娜走到飯廳就看見靜靜坐在椅上的男孩：「那若亞小可愛──」
　　她撲向前去，將男孩抱在懷中搓揉。然而男孩只是眨眨眼，什麼表情都沒有變化。良久後蘇珊娜停下動作，雙手捧起男孩的臉頰：「……好吧，姨姨我又忘記了，通關密語又說了錯對吧？蘭以小可愛──」
　　男孩這才展開靦腆的笑，惹得蘇珊娜心上一軟，她兩手一抱讓男孩坐上自己的肩膀，踩著大步在飯廳中繞圈。

　　「──騎馬打仗囉！」
　　在她肩上的男孩被逗得咯咯直笑，蘇珊娜明白這個孩子的習慣性沉默，嘗試著引導他開口：「蘭以喜不喜歡騎士？想不想當騎士？」
　　這次男孩只思索了一下，小聲道：「……騎士是……繪本上故事講的那個？」
　　蘇珊娜將他放下，自己也拉開椅子坐下：「對哇，騎著馬，帶著寶劍，懲奸除惡拯救公主的大英雄！」

　　沒想到男孩聽了她的話，卻是愣了愣，用力地搖了搖頭。
　　「……不要當騎士。」他的聲音依然很小，但已經足夠讓蘇珊娜聽清楚：「騎士都會、都會……討伐魔女。」
　　蘇珊娜看著說完話就將頭低得不能再低的孩子，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繼續接話。她無意的一句話，對眼前這孩子來說卻完全是另一個意思。
　　因為他是「魔女的孩子」。

　　一時間蘇珊娜和男孩相望無語，看著看著卻是孩子癟起嘴，泫然欲泣的模樣頓時讓她先慌了手腳。最後維斯若爾菈從廚房出來解救手足無措的蘇珊娜，才免掉了一場混亂。

　　晚飯過後沒多久，男孩就先睡下了。蘇珊娜看著維斯若爾菈把孩子送回房，心有愧疚地摸摸鼻子跟在她後頭回到客廳。暖爐旁她們兩面對面坐著，維斯若爾菈帶著十年如一日的淺笑，讓茶具飄到面前。
　　「蘇珊娜，妳有事情想同我說吧。」
　　她反射性地開口：「對不起我傷害了小孩幼小的心靈。」
　　維斯若爾菈失笑：「不。」她倒出兩杯茶，彎起眉眼：「蘭以忘性大，明天就沒事了，他也知道妳不是有意的，我會再找他談談。」

　　「妳還有別的事要說吧。」
　　她這句話是肯定句，蘇珊娜聞言嘆了一口氣，整個人向後躺進座椅的靠墊中。
　　「……還真是什麼都瞞不了妳……」蘇珊娜抓抓頭，沉默了片刻。她還需要組織語句的時間，而維斯若爾菈耐心地等著她。

　　「我要回去了。」良久，蘇珊娜決定如此開頭：「……家裡的老頭走了，現在一團亂，雖然我的繼承順位不在前，但是還是得回去。」
　　蘇珊娜是尤斯弗家族的主家大小姐，但上頭還有手足及伯叔輩，繼承順位自然而然就被排到了後頭。本著自己大概沒什麼擔下家主的可能性，也沒有爭這個位子的欲望，她這些年多半在滿大陸地跑，也就是這樣她才會認識維斯若爾菈。

　　沒料到事情卻遠遠不如她所想的簡單。
　　去世的家主是她的父親，新的家主還沒定下，可她的兄長來信表示目前家族大事被把持在第四順位的伯父手中。家族裡還有一派呼聲是希望以推選的方式選出新任家主，而隨著事態發展，這一派已然成為呼聲最高。
　　與此同時她的數位兄長都各自來信，讓身為游離份子的她選擇一人支持。當前幾位在爭繼承權的人，蘇珊娜都大致熟悉，其中有幾個擅於不擇手段的人更是她完全不想牽連上的。

　　「真的不是很想摻和這個……」蘇珊娜開口，語氣有些無奈有些不以為然。「但是看來還是得認命……」
　　說完她看著依然帶著微笑的血族：「──謝謝妳一直以來的照顧啦。我回去後……說不定就很難再過來找妳們了。但我會努力偷溜出來的！」

　　維斯若爾菈輕笑，道：「作為餞別，妳要不要許個願望？」
　　「願望？」蘇珊娜愣住，「還能許願呀？妳能讓願望實現？這麼厲害？」
　　「當然，我可是魔女呢。」
　　蘇珊娜垮下嘴角：「我知道我剛才錯了，您就別打趣我了唄。」
　　維斯若爾菈眨眨眼，右手手心朝上攤開，指尖向著蘇珊娜。一瞬間蘇珊娜彷彿感受到一股清風柔柔地拂過，就像維斯若爾菈給人的感覺一樣。

　　「……許願嗎……」
　　蘇珊娜雙手交握放在胸前，在維斯若爾菈的示意下閉上雙眼。「我，蘇珊娜‧尤斯弗……希望人們可以和平相處，能有一個對誰都溫柔的世界。」

　　「──這個願望，很龐大呢。」
　　維斯若爾菈淺笑著，以蘇珊娜聽不見的音量呢喃。

※

　　沒有人知道林間的魔女是什麼時候消失的。
　　可能是那之後過了幾年，或者幾十年。

　　當又一個獵戶在樹林深處發現那棟荒廢已久的木屋，村民們才發現魔女離開了。
　　據說曾有一位來自大家族的紅髮夫人拜訪了這個村落，向村民詢問魔女的下落；也聽說曾經有人見過一個藍髮的少年，那位魔女的孩子，在樹林裡穿梭。

　　只是誰也答不出來，林間魔女的故事，最後的結局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