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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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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濛濛的天給壓著大片雲還起了薄霧，依稀見著遠端亮著橙紅血色微光，又是一日黎明。蠟燭早已在幾刻鐘前被黑夜寒冷的風緊緊擁抱住，被奪去最後那絲溫度，明滅不定，晃蕩無比，終究靜的無聲無息。

等他細細勾勒完一句話，將鵝毛筆放置在旁，看都不看就伸手抽了本書壓在方纔寫好的莎草紙邊角。突然抬起頭，眨眨眼，望向天花板，瞧著模糊不清的竟是有種遙遠的距離感。

「只是錯覺。」心底頭想著，很是憐憫，帶一絲嘲笑。

誰又會對這小閣樓抱有太多期待？放張橡木方桌便是要填的滿滿當當，容得下兩把椅子和足夠行走的小道就是發了個慈悲，要求不得，念想不得。

卻才莫名想起，早些打算寫段筆記就去剪燭芯，重新點燃火焰。想起更久之前想再添置書櫃在這裡，不在別處。

顯然一切事物都有其運動，有變化，正如它們阻止了朱利安腦中閃逝而過的靈感，內在因素影響外在變化的推動，窄、小雙重概念襲擊而來那瞬間，因與果僅僅是沉默無語，朝往後完滿的自身前進。

踏幾步，地板吱呀吱呀，輕巧說聲：「痛。」像人都能聽明白似。

拾起方桌相對一端的粗陶杯，還盛有約三分之二的水，指尖磨搓杯緣只餘粗糙能形容，是浸透了整晚的涼，要劃傷皮膚的冰，總歸得滲出幾滴腥紅水珠，如此足以表達。

啜口水，喉嚨乾澀許久，才好上些，接著抿抿嘴唇，是大片慘白死皮，咬下一口刺痛感隨之而來，就這麼次，構成他決定放棄處理的理由。


時常當朱利安那抹魂靈還好端端處在身子內，他多少都感受到空氣中泛著鹹味，像陶罐內所有鹽巴被打翻，漫無目的散佈在整個世界，往往得加諸上黏稠感，說起來就是密封許久的蜂蜜，給倒入多少清水都還是攪不開的濃稠，沉滯籠罩在薄霧間、空氣間，它時常都在。

安索格什麼都好，唯有一處不好，鹹味兼之腥味的海風，多少次讓他百般焦躁，只得靠意志熬過方能回歸到書中字句。要若撐不過，便得闔上書籍，儘管他是再怎麼不願，也敵不過憶起香菜那味兒的痛楚，與魚腥味高度相似，嘔心反胃越發嚴重。

可他總得習慣，幾經日夜的漫長間，給被迫全然接受。

朱利安在去年夏季搬到安索格，還能自腦中抓出剛踏上臨海港口的感受，一陣潮濕燠熱的海風撲面而來，楞是讓他措手不及，連些微弱掙扎都沒能做出來腦殼子就暈呼呼，吐的不能自主。

「忒悽慘。」他只需三個字做出評語，倒也如實了。

他的小樓離市集不遠，當天色自大片陰鬱間破出幾縷光，他會聽見遠處魚船入港的動靜，延伸一幅畫面，幾個漁夫拖著板車載著滿滿漁貨，走過港口邊緣，拐著彎進了巷子，輪子磕磕絆絆轉呀轉，磨過地面上一塊塊粗糙石磚，像極三流樂師手裏的小提琴，拉出的聲音盡是嘶啞不堪。

板車拉過只留下濕透的痕跡，夾雜幾句碎語窸窣，偶爾唱著些民謠，他曾佇足在窗邊仔細地想，總是沒能自記憶裏挖出些什麼來。

待那些漁夫把他們的漁貨都給運到了市集，擺好攤子，你能看見：沙丁魚、鯡魚、鱈魚……有許多，還有些貝類，一些鰻魚。過沒多久，另一群人會走過小巷子，踩著亂七八糟的步伐，扛著大包小包，精美紋路的絲織品、香料、蔬菜、乳酪，是在互相較量罷，誰也不會曉得。

有些時候朱利安會出他的小樓，提起那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藤籃上市集，這藤籃是他二姊編的，他的二姊喜歡花上許多時間做些東西，他還和姊姊們一起生活時總會被扯著衣袖被要脅做所謂的「手工活動」。

他跟著那些商人穿梭在小路之間，間或聊上短短的幾句。

藤籃放著：乳酪、鱈魚、蔬菜、香料，這就完了，他沿著原路走回去，或許擦過誰的肩，或許被問了個早，有些婦人問他：「貝森的乳酪總該來了吧？」她們早厭煩商人遲到的種種理由，如果她們有些想像力，便說起前些年的風暴，就為笑那不幸的貝森人。

他不做評論，也參不進話題裏邊，簡略應了聲便走。

回到小樓，他總要想一會把事情分門別類的排出先後次序，天是亮了段時間。怕那魚晚些時候出味兒，就先宰了個乾淨，架在窗邊給太陽照，烤那溼答答的肉，又怕乳酪變質，因此撒了些胡椒又磨了些香料在上頭。

這會能聽見外邊人走過的聲音，朱利安皺皺眉頭，不發一語繼續做著手上的事，他得把昨日曬乾的草藥仔細均勻磨過，做成三袋香包，有一袋掛在小樓的門邊，另一袋掛在床邊，最後一袋給掛在小閣樓上。

他將香包掛在小閣樓的窗旁，才側過身子走回桌邊，拉開椅子，重新坐回熟悉的位置。

有一刻他突然自書中抽離，去望向窗外天色如此大約明瞭過了許久，才起身下樓，又捶捶麻掉的雙腿，切片乳酪配上蔬菜，便算得上一餐解決。

再上了閣樓，點燃起蠟燭，依著椅背冷硬的觸感，掀起書頁，也不過又一日。


他將粗陶杯放回橡木桌原處，真要說的話這桌子確實像那雜亂叢生的森林，書本可以自這端放到那端，捲起的莎草紙被隨意安置，幾把乾草藥撲簌簌抖落它們的花、葉、花粉，傾撒在閣樓地板上任何一處。

朱利安認為整理之於他並不是十分緊要，耗費太多時間，讀進太少字，寫得太短的莎草紙。他從來沒有苦於找不著所想的東西，為什麼要去在意這裏是否整潔呢？生活的不妨事，便沒了意思動手去整理。

「無關緊要。」他低下頭微微地笑了。

到底是無可奈何，沒辦法克服這般無理取鬧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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