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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的隨波逐流〉


　　葛葉曾說過：「這個世界已經爛透了吧，如果我們不是人類就好了，做人類真麻煩。」
　　但叶也說過：「可是我喜歡做為人類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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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出門？」躺倒在沙發上，叶看著戀人套上外出用的夾克和帽子，聲音沙啞問了一句。

　　「恩、工作室那邊有點急事。」葛葉回話的聲音同樣有些啞，畢竟他們剛結束一場性事，要不是電話跟叫魂似的一通通打來，葛葉才懶得在大半夜出家門處理那些破事。

　　唯一慶幸的大概就是叶剛剛做的時候有帶保險套。

　　「那你自己小心。」叶翻身，把臉埋進柔軟的毛毯中，說話含糊不清：「如果早上回的來，幫我帶個早餐。」

　　「好。」

　　簡短回應伴隨大門闔上的聲音，身體的疲憊和不知從何而起的倦意莫名使人煩躁，叶又翻了個身，愣愣盯著天花板。剛剛葛葉叫他把電燈關掉再做，現在室內除了路燈透進來的光點外是一片漆黑。

　　沙發不大，他一個人躺都嫌窄，手順著垂到地面，不自覺的抓握，像是想抓住些什麼。

　　啊、有點想抽菸，明明早就戒掉的。

　　叶閉上眼，不想去注意外頭光怪陸離的城市燈光。

　　睡吧，明天還有事情呢。

　　早上醒來時，叶下意識往身旁探去，摸到一手空氣。原本渾沌的腦袋清醒起來，他從沙發爬起，活動了下僵硬的身體，環顧四周，不意外的沒看到葛葉的身影。

　　不是忙到現在還沒結束，就是回他家去了吧。

　　揉亂自己的頭髮，叶踏步到浴室，洗手台擺著的東西都是成雙成對的，他拿起藍色的牙刷，平靜刷起牙來。

　　吐出泡沫的同時手機正好響起，他甩乾手上水漬，看到聯絡人時皺了皺眉，按下收聽鍵。

　　『叶，你最近過的怎麼樣？』母親的問候傳來，聲音經過電話失真顯得略為尖銳，『有親戚送給我們好多牛肉牛排什麼的，媽媽給你寄過去一些好不好？』

　　「好啊，謝謝媽媽。」像是想避免掉什麼，叶回覆的語速很快，「媽媽，我等等有事情要處理，我們改天再──」

　　『對了，你跟那小子分開了沒？』

　　話題終究導向彼此的心結。

　　叶在心裡無奈嘆氣，又不能不回答，「媽媽，我說過了，我不會和葛葉分手的。」

　　那頭的母親沉默半會，丟下一句「反正我也管不動你」便掛斷了通話。

　　母親的態度過了這麼多年也沒有任何鬆動，自從叶坦承在和葛葉交往後，五年來每次聯絡都會得到這樣一句問話。保守的母親不能接受兒子和同性別的男人在一起，叶能理解，但不會妥協。

　　他回想起和母親坦白那天。

　　葛葉和他是高中同學，雖然早就聽過葛葉的名字，但也僅限於如此。直到某次學園祭上，看見抱著吉他唱歌的葛葉，叶從來沒見過這麼耀眼的人，只一眼便就此淪陷。

　　是很俗套的一見鍾情。

　　接觸葛葉的過程中，葛葉也對他產生朦朧好感，優秀的個體本就會互相吸引，他們順理成章的開始交往，沒有什麼移情別戀的戲碼，和普通戀人一樣，他們順著時間告別校園。

　　叶是在畢業後不久告訴母親的，得到一巴掌的回答。葛葉那邊也是差不多的情況，年輕的他們也不害怕，約好要到東京生活。

　　先出發的是叶，因為興趣，他會在網路上放些玩遊戲的影片，剛好有公司看中他，希望叶可以成為他們旗下的遊戲實況者。

　　他獨自來到東京，租了間小套房，買好雙人份的用品，等待葛葉匯合；葛葉則和某間經紀公司簽好合約，準備以地下樂團活動。

　　他們向彼此奔赴。

　　平常，他們擠在單人床上，房間堆滿叶的電腦設備和葛葉的音樂器材。他們會約好去吃看起來就很美味的食物，有時候叶會親自下廚，葛葉就負責洗碗。

　　沒有工作的閒暇時間也膩在一塊，聊些沒意義的話題，偶爾交換一個吻。

　　他們也會在沙發上做愛，葛葉總是抱怨地方太窄，叶就會笑著抱起他親吻。

　　叶想，越小越好，最好小到只能容納他們兩個。

　　平淡又幸福的日子持續很長一段時間，雖然家人尚不能諒解，工作也會遇上麻煩，但叶對現在的生活很滿足了。

　　直到三個月前那場意外。

　　那天葛葉因為工作出了門，叶打算著既然沒事那來直播也行，邊玩遊戲邊和觀眾聊著，背後防音室的門卻突然被推開。

　　「叶，我回──」葛葉的話尾戛然而止。

　　這件事給叶帶來了不大不小的麻煩，當然有因此崩潰離開的粉絲，但也有相當數量的人願意繼續支持他。比起叶，反倒是葛葉看上去更難釋懷，他們溝通了好幾次才讓葛葉漸漸放下。

　　然而好事不一定會成雙，壞事會。

　　那之後某天，在外頭吃完晚餐，他們計畫散步回家。套房位在郊區，走回去的路上沒什麼車輛，晚風吹拂的感覺很舒服。

　　這條路上也有零星幾個行人，所以當那個女孩靠近時，他們誰都沒有察覺。

　　一把尖銳的拆信刀割斷叶的髮絲，伴隨「離葛葉さま遠一點！」的刺耳尖叫。

　　晃眼的霓虹燈下蔓延出血色。

　　幸好那個女孩大抵也有些害怕，刀鋒淺淺劃過叶臉頰，留下一道不明顯、但仍然存在的傷痕。

　　比起疼痛，叶對那晚印象最深的其實是葛葉的表情。

　　徬徨又不知所措，像迷失在都市中的小孩。

　　警察趕來後很快整理情況，女孩是樂團的粉絲，或者說是葛葉的私生粉，她靠著瑣碎的資訊找到葛葉常活動的地點，已經跟蹤他快半個月。或許是發現了叶跟葛葉的關係，一時憤怒支配理智。

　　由於對方是未成年，也只能口頭批評幾句就放她離開。

　　叶其實挺好奇對方是怎麼察覺他們的關係，考慮到大眾目光，他和葛葉在外通常不會有太過親密的互動，但這個疑問大概永遠都只能是疑問了。

　　那之後沒多久，葛葉就提出要搬出去住。

　　想起戀人眼底下越來越明顯的黑眼圈和包圍兩人的微妙氣氛，叶嘆了口氣。

　　他換上外出服，撥通了誰的電話。

　　「您好，我是叶，今天有約好要……」

　　……

　　「葛葉、葛葉！」

　　葛葉抬起頭，隊友一臉不耐煩地叫著他的名字。

　　「你最近工作的時候都很不認真，專注一點可以嗎。」明明沒有在討論什麼，隊友的語氣卻很不客氣。

　　這個樂團組成時團員本就沒有什麼感情基礎，有些人單純想出名、有些人則是真的喜歡音樂，葛葉因為外貌和主唱的身份成為人氣最高的成員，也因此引起部分隊友的敵視。

　　只是大家都是成年人，明目張膽的排擠是不會發生的，頂多就像剛剛那樣，不痛不癢刺葛葉一句。

　　反正葛葉也當他們說的話是放屁，兩清。

　　「今天去吃燒肉怎麼樣。」自顧自的發洩完，隊友又提議：「用公帳報，慶祝我們一個禮拜後的live。」

　　「你也說了是一個禮拜後的live，有什麼好慶祝的。」葛葉沒有想和他們扮演好兄弟的意思，他總是這樣直接又坦蕩，常常被說不會處理人際關係，不好相處。

　　但叶也說過，他就喜歡葛葉「知世俗而不世俗」這點。

　　所以葛葉從沒想過要改。

　　是不是因為這樣，才會讓叶……葛葉移開視線，不願再回想那晚的場景，那是糾纏他數夜的惡夢，不解決便無法安眠。

　　「你──」脾氣暴躁的隊友拍桌，「你不要太超過！」

　　「好啦好啦，你也知道葛葉的性格。」周遭的人連忙安撫，有位團員低聲勸說：「你不要把他逼走，你忘記有那小子的臉在會有多少女孩靠過來嗎？」

　　經紀人也在一邊說：「葛葉，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們要合群一點，才好在這社會上生存對吧。」

　　葛葉還想說些什麼，但想到已經決定的事情，又把拒絕吞回嘴裡，淡淡回了一句隨便。

　　「切、真會裝。」
　　「你先別說了。」

　　城市裡居住著如此多無聊的人。

　　而葛葉不想隨波逐流。

　　「哈哈、我們樂團在地下很有名喔，不久後還要舉辦個人live，地點是……」

　　起身走出店外，把吵雜話語拋到後頭，葛葉靜靜看著將晚的夜色，都市的光害太強了，就算視力再怎麼好、眼睛睜得再怎麼大，也看不見任何星星。

　　口袋傳來輕微震動，葛葉沒有動作，他像是一尊定格在原地的雕像，紛亂思緒於腦海流竄。討厭的隊友、生活的壓力、旁人的眼光、他與叶……他與叶。

　　葛葉一直沒和叶說過，自己其實很早就知道他了。

　　總是坐在圖書館角落，慢條斯理翻閱著書本，葛葉經過走廊時都會看見男孩專注的側臉，不知不覺便記住了這個人。

　　後來怎麼演變成越來越離不開對方，葛葉也回答不出個所以然。

　　只是因為跟叶相處很舒服，為叶心動的次數不斷累積。他常會產生保護叶的衝動，疲憊時也會想依靠叶，所以當叶詢問要不要和他交往時，葛葉幾乎沒有猶豫。

　　然而他想保護的人卻因為他受了傷。

　　手機再度傳來震動，低頭，葛葉這次按下了接聽鍵。

　　『您好，這裡是……之前您與我方討論的事情已經有了初步定案，基本確定……可能需要您另外找時間來……』

　　簡短的對話結束，手機自動跳回主頁，上頭顯示的訊息讓葛葉不自覺屏住呼吸。停頓好幾秒，他拉起T恤兜帽，往家的方向走去，略有些孤寂的背影淹沒在炫目的招牌燈光中。

　 『晚餐回家吃吧，我有一些事情要和你談談。　　叶』

　　……

　　打開家門時，葛葉第一時間注意到的不是飯菜的香氣，也不是坐在沙發上的叶，他看著地上幾個搬家用的紙箱，無以名狀的不安瞬間湧上心頭。

　　他想到了最糟的結果。

　　「おかえり。」叶像往常般迎接他回家，表情倒是平靜，他拍拍身旁示意葛葉坐過來，「很餓嗎？如果還好就先談完再吃飯吧，不用多久時間的。」

　　散夥飯。

　　葛葉腦海充斥這三個大字，動作僵硬的走到叶身邊。自從那件事情後，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坐下來好好談談了，叶是不知道怎麼安慰、葛葉則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互相沉默半晌，叶才開口：「葛葉，我們搬家吧。」

　　擔心葛葉不能接受，他還仔細挑選過詞句。

　　然而出乎叶意料，葛葉看上去並不平靜，他盯著叶的眼神甚至可以說是凶狠，那抹紅從他眼中溢出，蔓延至眼角。

　　「……你要和我分手？」

　　這番話簡直讓叶一頭霧水，但沒給叶詢問的機會，葛葉繼續說：「死心吧，我絕對不會同意的。」他的語氣惡狠狠的，表情卻像要哭出來一樣。

　　內心滿是茫然，但葛葉的模樣還是讓叶忍不住心軟起來。從學生時代開始，叶就很享受照顧葛葉的感覺，他喜歡葛葉身上那種純粹而天真的快樂，所以總是想著要讓葛葉的世界充滿燦爛暖陽。

　　「別哭啊，我沒有要跟你分手。」

　　「我才沒哭！」欲蓋彌彰反駁，葛葉深呼吸幾口氣，又彆扭著說：「那你要幹嘛，這麼嚴肅……我當然以為你不要我了。」

　　叶原本想先談完正事的，但可憐兮兮的戀人太過可愛，他忍不住伸出手，葛葉也自然地靠近，兩人擁抱住彼此，那些瑣事被扔在腦後，沒有什麼比對方的溫度更重要。

　　「我明明是說，我們一起搬家吧。」靠在葛葉頸窩，感覺到久違的放鬆，叶的聲音既柔又緩：「我考慮很久了，這裡是我剛來時租的，當初也沒有考慮到你，什麼都很不方便。」

　　「過了這麼久，我想說，是時候有個屬於我們的家了。」

　　「我找到一間公寓，可以裝隔音室，也擺的下你的樂器。」叶的眼睛一如與葛葉初見，專注看著誰時會讓人不自覺沉溺，「就是有點小貴，買下來可能需要我們兩個大半的存款……」

　　「所以葛葉，你願意從此以後，和我一起生活嗎？」

　　買房子一定很貴，銀行裡的錢會少很多。這樣想著，葛葉卻毫不遲疑的答了聲好。

　　「叶，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說……」

　　語尾消失在靠近的唇齒間，朦朧夜色下，窗簾被拉起，隔絕外頭城市的打探。

　　噓。

　　……

　　「謝謝大家來參加今晚的live，以後也要多多支持我們──」

　　粉絲的呼喊幾乎掀翻屋頂，裡頭最多的是喊著葛葉名字的聲音，被叫到的人沒什麼情緒波動，雙手插著兜，眼睛往後台看去，明顯心不在焉的樣子。

　　真是的，好歹也裝一下。叶無奈笑著，隨人群移動開始散場。

　　難得欣賞葛葉的live，叶等在路旁，兩人早就約好要一起回家。葛葉向來不喜歡表演後的應酬交際，隊友常常用這點說他掃興，或笑他是女朋友奴。

　　葛葉也不管他們對叶性別的誤解，反正過了今天，他走他的獨木橋，才懶得管這群人要走什麼性向歧視的破路。

　　一個禮拜前，聯絡很久的工作室同意讓葛葉以創作者身份加入，所以今天大概是他最後一次演出，葛葉是不喜歡變動的類型，卻唯獨在這件事上花費了許多心力。

　　因為那些都沒有叶重要。

　　隊友還在試圖說服他去喝酒，不斷說著那間店裡的小姐有多年輕漂亮。

　　葛葉一眼就看見了叶，對方也正有所覺，同時抬頭往這裡看來。他們的目光在空中交會，然後叶彎起了眉，葛葉則下意識往他的方向踏出步伐。

　　「……葛葉，到底去不去？」隊友被自動過濾成噪音，他們以前就常被朋友調侃：葛葉和叶在一起的時候根本只聽得見對方的聲音。

　　那是。葛葉心想，甚至不用理由。

　　叶站在樹下，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搭話，他總是有比葛葉更多的顧慮。但這次葛葉不想在意這些了。

　　他大步上前，彷彿要放逐除叶外的所有世界。叶先是驚訝的睜大了眼，瞬間了解葛葉的打算，微笑伸出右手。

　　葛葉毫不猶豫的牽上。

　　他們就像這座城市裡再普通不過的情侶，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隨意聊著細碎又溫暖的話題。

　　「くーちゃん，今天要吃什麼呢？」
　　「不准那樣叫我！……漢堡排怎麼樣。」
　　「好啊，吃完要快點回家收拾喔！不然晚上沒有地方睡覺呢！」
　　「……真麻煩。」
　　「嗯、也沒有地方做愛。」
　　「喂！」

　　他們生活的都市無比喧囂，每天都有數不清的雜事與荒唐冷漠的鬧劇在上演。

　　可這座城市也能接納他們在霓虹燈下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