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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魚》

「妳什麼時候要來台灣呀？」視訊通話的時候，奈奈丸抱著粉紅色的抱枕趴在床上，盯著螢幕中的雪莉，不滿的撇撇嘴，「我們都好久沒有見面了。」

「嗯⋯⋯我們不是前一陣子才在阿薩耶小鎮玩嗎？」雪莉坐在桌前雙手撐頰，懶洋洋的樣子，「妳還把委託都推掉，就突然來了，我都嚇到了呢。」雪莉說著，目光游移了一下，與其說是驚嚇，不如說是驚喜，她是真的沒想到奈奈丸會突然出現。

「那我委託現在都畫完了喔。」奈奈丸鼓起臉，「現在的我是自由的我！雪莉就這麼不想跟我出去玩嗎？」奈奈丸扁嘴開始裝可憐。

「好好，我們要去哪玩？」雪莉趕緊答應，雖然她知道對方只是裝出來的，但還是有點受不了奈奈丸露出這種表情。

「我們去玩水！去墾丁！好耶！」

看著奈奈丸興奮的表情，雪莉半是無奈半是寵溺的笑了起來，「好啦好啦，那妳查妳想玩什麼，我幫妳排。」

「咦？雪莉不想想要玩什麼嗎？」

「玩妳喜歡的就好了呀。」

那天過後，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了，很快就到了出去玩的當天，雪莉搭飛機到小港機場坐捷運到高鐵站，跟從台南坐高鐵下來的奈奈丸會合。

「雪莉呢？怎麼沒有回訊息呀？」奈奈丸呢喃，目光時不時在四周和手機逗留，「看資料，從機場到這邊，時間也差不多了吧？」

雪莉一直沒有回訊息導致奈奈丸有些擔心，開始幻想對方在路上迷路的樣子，然後又搖搖頭：「不會的，那可是能在阿薩耶小鎮當司機的雪莉呢，不過我還是打個電話好了⋯⋯」正當她說完，拿起手機要撥號時，肩膀突然被輕輕的拍了一下，隨之而來的是一聲熟悉語調的「奈奈丸」。

奈奈丸趕緊轉頭，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和她嘴角狡猾的笑容。

「妳早就到了對不對！」奈奈丸鼓起嘴巴，語氣中充滿了開玩笑的不滿。

「嗯哼。」雪莉把手中冰涼的東西塞到奈奈丸掌中，「看奈奈丸著急的樣子覺得好有趣，一不小心就多待了。」

奈奈丸低頭一看，是冰鮮奶茶，是自己最喜歡的品牌和甜度，看不出來冰度，顯然就算有冰塊，也早在漫長的奔波中融化了。

想到這，奈奈丸抬頭看向雪莉的臉龐，精緻的臉上隱隱看得見汗滴，顯然對方的行動和話語並不符合，如果在旁邊看了很久的話汗應該早就乾了，雖然想明白了，奈奈丸還是有點不滿，雪莉竟然連這邊小事都要隱瞞自己，她「哼」了一聲，「不要想用鮮奶茶賄賂我喔！」說是這麼說，還是乖乖收下了。

「嗯⋯⋯」雪莉偏頭想了片刻，朝奈奈丸張大雙臂：「再加一個抱抱？」

奈奈丸眼角餘光瞥著雪莉，不一會兒就敗下仗，伸手抱住對方，說：「我好想妳噢⋯⋯」

「好久不見。」

行程雖然說是去奈奈丸想去的地方，但其實奈奈丸也只是把地點列出來，確切安排是交給雪莉的——不然讓奈奈丸來安排可能會一團亂，畢竟是個連騎機車都有可能自撞的人。

所以等雪莉帶著奈奈丸下公車，走到租車站領了一台機車後，奈奈丸整個表情已經凝固了。「妳、我，雪莉，我做不到喔⋯⋯」

「我知道。」雪莉笑了一聲，「知道來到墾丁沒有機車會很不方便後，我去考了個國際駕照，我來就好。」

在奈奈丸眼中雪莉幾乎無所不能，而確切表現出來的也是這樣。雪莉各個方面都太過於完美，奈奈丸每一次說出口的「喜歡」在對方眼中似乎並不起眼，這個念頭讓她有些喪氣，但ㄧ想到等等可以跟雪莉一起出去玩，她又飛快的打起精神了。

兩人有先商量過行李盡量減輕，所以少少的行李剛好塞滿了行李箱和踏墊，戴上租車站提供的安全帽後她們就出發了。

其實奈奈丸並不知道第一站是什麼，車程出乎預料的長，她不小心睡著了——沒辦法嘛，雪莉的後背讓人很有安全感——等她醒來，發現自己的腰被用一件外套跟雪莉綁在了一起，應該是雪莉怕自己睡到掉下去而綁的吧。

奈奈丸抬頭一看，「屏東海生館」幾個字映入她的眼睛，「第一站就來海生館嗎？那我們能逛到⋯⋯五點，剩不了多少時間呢⋯⋯」她低下頭查了一下資料，「好可惜。」

「不可惜。」雪莉把行李全部拿下來，拖著進到詢問台，很快她們就被領了進去。

因為走的是員工通道，所以能看到很多平時沒法見得的景象，奈奈丸驚喜的瘋狂拍照收集畫圖素材，雪莉則負責把偏離走道的奈奈丸拉住不讓她亂跑不見。

原來雪莉預約了夜宿海生館的活動，在一天高強度的假借搜集素材實則約會——奈奈丸單方面認為——活動後，她們簡單用館內提供的換裝室簡單梳洗一番，便到了今晚的重頭戲。

與白鯨共眠。

幽藍色的環境、陣陣的水聲，從頭上掠過的乎明乎滅身影，夜晚的海生館充滿了寧靜與靜謐。

因為是非旺季，報名這個的人數本來就少，再經過地點挑選後，在白鯨區的就只剩下她們了。她們睡在館方提供的寢具內，躺著平視水面。

「雪莉，那個呀。」

「嗯。」

「鯨豚類的壽命跟一般海洋生物不一樣，特別特別久，」在夜色的掩護下，奈奈丸漫無邊際的說著沒有邏輯的話，「那如果一隻鯨魚喜歡上一隻普通的小魚，那該怎麼辦？」

「⋯⋯」雪莉的沈默顯得有些久，氣氛凝固了些許，「她會陪著她到生命的盡頭。」

「我知道鯨魚會陪著小魚的，我是說鯨魚該怎麼辦？牠這樣不會很孤單、很寂寞嗎？喜歡的生命留下牠一個，不是因為感情冷淡、也不是因為吵架，而是、只是最單純的時間，這樣這段愛情對鯨魚來說不會很不公平嗎？」

「妳是那隻鯨魚嗎？」

奈奈丸搖頭，才想起在夜色之中雪莉無法看到，她開口：「不是呀。」

「那妳怎麼能知道鯨魚覺得值不值得呢？」

奈奈丸低吟著思考雪莉的話。

「也許對於鯨魚來說，她的生命太過於漫長，漫長到她覺得日子就是週而復始、日復一日，她的眼中看到的東西、耳朵聽見的聲音都是自己已經熟悉了的，再也不新鮮的，但這時，小魚出現了。」

「『從此世界便有了色彩』？」奈奈丸說。

雪莉看過去，奈奈丸的面龐在稀少的燈光下並不起眼，但那雙明亮的眼睛卻堂而皇之的告知自己的存在感。奈奈丸解釋：「童話故事都是這樣說的。生命漫長的人被另一個人拯救，愛上了那個人，從此世界就有了色彩。那個人要很偉大，不然就是要有足以超越眾人的一技之長，不然那個有著漫長生命的人為什麼要喜歡他？」

「不一樣，每一個人對於愛情的想法都不一樣，可能對於鯨魚來說，小魚不像其他鯨魚一般雄偉、不像旗魚一樣迅速、不像章魚一樣機敏、不像海龜一樣悠閒，但鯨魚就是喜歡上了她。」

「我不太懂。」

「我也不是很懂。」

夜晚的空氣寂靜了片刻，又被奈奈丸打破了：「小魚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沒有。但你看過《小王子》這本書嗎？『你為你的玫瑰所花費的時間，使你的玫瑰變得重要。』這就是為什麼之於鯨魚而言，小魚這麼特別。」

「但——」奈奈丸的嘴張開又闔上，最後只吐出一句：「這不公平啊。」

「喜歡這件事情本來就不公平。」

「小魚一定會比鯨魚先走，就算鯨魚保護著牠，也沒辦法打贏時間。鯨魚一定會失去愛著的生命，就是這樣我覺得不公平呀。」

「怎麼就不公平啦？」

「小魚是在鯨魚的愛中離開的，只留下愛著牠的鯨魚自己一個生命，就算鯨魚之後再愛上其他生命好了，但鯨魚受過的傷不會因此而不痛啊。」

奈奈丸沈默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怎麼繼續說，雪莉沒有打斷她，只是靜靜的等著、等著，就像她一直以來做的那樣。

「小魚在知道真相後會怕給鯨魚帶來傷害而不敢大聲說愛吧。」奈奈丸想了很久，才整理出這句沒什麼力道的話。

雪莉翻過身，直面著奈奈丸，「那妳怎麼知道鯨魚不會怕小魚討厭她？」

「嗯？怎麼說呢？」

「體型太大、生命太長、無法誕生下一代——」

「並不是一定能生育才有愛呀。」奈奈丸說。

「是呀，我們都明白。但是鯨魚還是會害怕，害怕小魚對她的靠近只是一時好奇、害怕小魚終有一天會覺得頑固不變的自己無趣、害怕小魚有一天會發現還是自己的同類比較好⋯⋯但即便這樣，鯨魚也沒辦法。」

「小魚不會這樣的。」奈奈丸總覺得雪莉在說的不是鯨魚和小魚，而是其他什麼別的，她出聲安慰道：「小魚一定能明白鯨魚的害怕，和牠的愛的，一定。」

「妳剛剛問如果小魚走了，鯨魚會怎麼樣嘛，妳呢？妳怎麼想？」雪莉問。

「嗯⋯⋯」奈奈丸沈思了很久，搖搖頭，眨眨眼說：「我不知道，雪莉妳呢？」

「我想如果我是鯨魚的話，」雪莉的聲音變的輕輕淡淡，快要飄散在空氣中了，「我會帶著對小魚的愛，繼續活著，在往後的每一天思念她。」

「唔、這也是一種⋯⋯」奈奈丸察覺到了什麼，她把聲音收小，除了海潮和風聲外，她聽到了雪莉平穩的呼吸聲，她抱住棉被盯著雪莉良久，自覺得對方已經熟睡了，才緩緩起身在雪莉額上落下一吻。

「晚安了。」

奈奈丸捂著通紅的臉轉過身不敢看雪莉，因此沒有發現雪莉在黑暗中緩緩睜開了雙眼。

「晚安。」她用無聲的親暱口味說道。

沒事的，她們的故事還會很長，就像她們這段旅程才剛開始一樣。

一切會沒事的。

2021/06/25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