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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phobia

Chapter 7


他們不是戀人,沒有一起過平安夜,倒也合理。艾爾文換上黑色高領毛衣、鐵灰色菱格紋修身長褲、黑色皮革短靴,外面搭配深酒紅色長大衣,圍巾則隨意地披在肩上,身上散發著古龍水的香氣──勾人的麝香作為基底,清爽的香根草裡攙和略帶辛香的胡椒,掩蓋了熟悉的松木氣味;頭髮則只有簡單梳理,隨興放下劉海,蔚藍的眼瞳藏在細碎的金髮間,彷彿籠罩在海霧裡的汪洋,多了幾分朦朧與慵懶。

比起他平時拘謹的穿著,這身打扮可說是相當花俏,尤其他人高馬大,容貌英俊,更是引人注目。里維並不打算詢問他要去哪裡,只在心底約略猜想,如果他到酒吧去,不知道會引來多少蒼蠅。

「今晚你就好好休息,早點睡。如果有人來敲門,不論是誰,都別讓他進來。」

就像一種儀式。每當艾爾文出門,總是親手將鑰匙交到里維手上。他們早已養成一種默契,而里維覺得這個儀式還不壞。溫熱的鑰匙放進掌心,象徵的是全然的信任、託付,以及肯定,沒有人在被肯定時,會不覺得高興。

「報佳音的孩子們例外。如果不開門,他們會很失望。」

聽里維的語氣格外堅持,艾爾文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讓步了。

「好,報佳音的孩子們例外。我是希望你注意安全。」

外頭飄著雪,相較以往沒有雪的日子,聖誕氛圍愈加濃厚。艾爾文踏出大門,里維跟在他身後,站在門廊上目送他鑽進計程車裡。直到計程車隱沒在夜色之中,雪夜的寒氣才使里維赫然回過神,皺起眉頭,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他居然送他出門,看著他離開,心底卻希望他留下來。

真是瘋了。

重重關上門,狠狠上了鎖。艾爾文說,今晚也許不會回來,但是里維決定,如果他回來了,自己是絕對不會幫他開門的,讓他自己進來。他是他,我是我。除了肉體上的連結,他倆是獨立的個體,沒有誰是誰的歸處。

收拾完桌上的杯盤,里維無事可做,又被剛剛一連串的思緒逼得焦躁不已,潔癖一時發作。雖然這間屋子已經被他整理得十分乾淨,他卻認為,肯定還有自己遺漏之處。這是艾爾文的屋子,外表富麗堂皇,內裡藏汙納垢,初來之時,以他的標準而言,屋裡實在髒得不可思議。艾爾文頹廢的一面他一覽無疑。

洗衣桶裡,一件皺巴巴的襯衫攤在底部,里維拾起它,焦慮得到了安撫。髒得見鬼。他要把它洗乾淨,手洗。別為了一件襯衫浪費一桶洗衣機的水。

白底藍條紋在水波中蕩漾,輕柔地將布料壓進水裡,淡淡的松木香味迎面而來。里維不由自主湊近過去,發現除了松木味,襯衫上還殘有止汗劑的味道,並且混有另一股難以形容,卻非常熟悉的氣味。

那是艾爾文一絲不掛時身上的味道。這味道曾經壓倒他、佔有他,附在他身上,讓他欲仙欲死。

搓揉著襯衫,洗衣精早已帶去上頭所有的髒汙,所有味道通通被清爽的薄荷味取代。然而它原本的氣味卻早已深植於里維的記憶,勾動他的慾望,使他無法自制地浮想連翩──想艾爾文,想他們已經多久沒有做愛。自從他開始借宿在這裡,艾爾文就沒有碰過他,但是會邀他一起出門慢跑,或是吃頓晚飯。

里維站在浴缸裡,打開蓮蓬頭,溫水沿著他的軀幹向下流淌,途經溝壑分明的腹部,鑽進鼠蹊。慾念一發不可收拾,在他的下身不斷膨脹。將襯衫袖子放到肩上,濕透的布料緊緊貼著他的肌膚,近似擁抱。他開始愛撫自己,想像有個男人與他耳鬢廝磨,把手放到他的性器上,搓揉囊袋,磨蹭會陰。那個男人是艾爾文,他渴望是他。

陰莖愈發昂揚,包皮末端探出粉色的龜頭,滴著水。里維加快手上的擼動,在快感中,彷彿聞到了艾爾文身上的松木香,聽見他用極富磁性的嗓音喚自己的名字,他的撫觸、他的吻……所有感官都在回溯他的一切。

高潮來得迅速,里維不由自主渾身顫抖,朦朧之中見到掌心裡殘留的慾望的痕跡。蹲下身去,倚靠在浴缸邊,他將臉埋進臂膀裡,四周蒸氣迷濛,他覺得自己彷彿迷失在一座森林裡,面對眼前不知通往何處的羊腸小徑,徬徨卻步。

對於「喜歡」,或者「愛」這種情感,里維本能地懷有恐懼。

這讓他想到以前那些與自己維持過肉體關係的男人,做愛做久了,他們總會宣稱自己愛上了他,然後以各種名目猛獻殷勤,或是表現出控制與占有。對於他們,里維不僅鄙視,同時還憐憫,他看夠了他們自作多情,最後挫敗沮喪的模樣。

同時他還想起自己的母親庫契爾,想起她悲哀的人生。她時常提起他的父親,對於他的父親喜歡吃什麼、穿什麼,常抽的香菸牌子,還有慣用的古龍水,瞭若指掌。庫契爾深愛著這個連真實名姓都不曾留下的男人,甚至生下他的孩子,為自己捉襟見肘的生活平添壓力。

為了愛一個人,情願深陷苦難的泥淖。里維無法理解這種事情。

窩在客廳的沙發上,壁爐裡艷紅的火舌舔舐著柴薪,嗶啵作響,睡意逐漸襲來,可是他無意回到臥房。艾爾文說,點燃壁爐更有聖誕氣氛,他想知道,如果一直燃著爐火,艾爾文是否就會回來過聖誕。

「叮咚!」

恍惚之間,清脆的門鈴聲響起,里維原本以為是幻覺,直到門鈴又響了一聲。他呆愣了好一會,才猛然自沙發上爬起身來去開門。

外頭雨雪交加,寒風刺骨。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門外,厚重的衣物、毛帽和圍巾讓人看不清他的長相。

「你好,」見到是里維來應門,男人有些遲疑,試探性地問道:「請問你是?」

「我才要問你是誰,艾爾文的朋友?」

里維皺起眉頭,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望。

「抱歉,忘了自我介紹……我是艾爾文的父親。」

男人拿下毛帽與圍巾,蔚藍的眼眸、濃密的雙眉,除了髮色不同,他和艾爾文幾乎長得一模一樣。其實里維也認得他,他的照片就放在壁爐上。

雖然艾爾文交代別讓任何人進門,可是里維沒有理由拒絕史密斯先生。

「噢,謝謝你。」

史密斯先生笑容溫和,與艾爾文同樣彬彬有禮。里維將他安頓在客廳的單人沙發椅上,為他泡了熱紅茶暖暖身體,又進廚房拿前幾天做的奶油餅乾給他。

「冒昧問一下,你是艾爾文的男朋友?」

「不,我只是借住在這裡。」

據實以告,適當地撇清兩人的關係,可以避免許多麻煩。里維的指尖停留在杯緣,心臟像被狠狠扎了一針,疼痛倏忽即逝,卻清晰無比。

「原來如此。是這樣的,艾爾文以往都會回老家過聖誕,今年卻沒有,我還在想,他是不是為了戀人而留在這裡。看來不是。」

艾爾文或許到酒吧尋歡作樂去了,不過里維並不打算告訴史密斯先生這件事情。

「他出門了,沒告訴我要去哪裡,今晚大概也不會回來。」

「是嗎,我明白了。」

察覺到史密斯先生神情裡的擔憂,里維直覺,他們父子之間恐怕有些芥蒂在。

「您可以在這裡過一夜,等艾爾文明天回來,跟他見個面。」

「我想不用了,謝謝你的提議。老實說,我認為他恐怕不樂意見到我。」

史密斯先生的話令里維十分訝異。他一直認為,以艾爾文的性格,應該會與家人維持緊密良好的關係。話又說回來,這都是史密斯家的家務事,一個局外人不好過問什麼,他也就沒有繼續挽留史密斯先生。

送史密斯先生離開後,里維為壁爐添了點柴火,慢慢啜飲剩下的熱紅茶。現在他已經不期待艾爾文會回來了,只是一個人享受聖誕夜的安詳與寧靜。這樣倒也不壞,他心想。以往他都跟伊莎貝爾、弗蘭一起過聖誕,現在他們成雙捉對,算是美事一樁,至於他自己,一個人久了,早就習慣了。

積雪自房頂跌落,發出幾聲悶響。寒風漸歇,大地沉寂了下來,由遠而近的引擎聲變得格外清晰,最後停駐在屋外。一道頎長的人影搖搖晃晃穿過前院,走上台階,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手中的鑰匙才終於對準鎖孔。

推開大門的瞬間,艾爾文差點撲倒在玄關,好在抓住了一旁的衣帽架,勉強穩住身子。客廳沒有點燈,壁爐裡焰火跳動,在爐火的映照下,一切事物都顯得微茫恍惚,透著一股陌生,剝奪了他的安全感。沙發上有個人,半坐臥著,像隻充滿警戒的貓,一雙灰藍色的灼亮的眸子緊盯著他,好似是他入侵了對方的領地。

「你到底喝了多少?臭死了。」

對方的口吻像在管教他,這給他一種異樣的安心感──他怔怔地想,或許這就是為什麼自己最後仍選擇回到這裡。

「里維。」

火光自他身上拉出一雙寬闊的陰影,彷若羽翼,挾著濃重的酒氣,覆蓋在對方身上。他見到對方嫌惡地皺著眉頭,於是輕喚對方的名字,猶如安撫,又似哄騙,這是他慣用的伎倆。他一把摟住對方,想說些甜言蜜語,無奈酒精讓口舌不聽使喚,乾脆低下頭去,掠奪對方的雙唇。急切而熾熱的吻自唇間綻放開來,他將對方的掙扎視作欲拒還迎,肆無忌憚地侵占所有喘息的間隙,直到對方毫不留情的拐子落在他的胸膛上,一陣鈍痛。

「既然回來了,還不快滾去休息。想做也不是現在。」

掙脫艾爾文的臂膀,里維退到沙發的另一頭,搖曳的火光下,他的臉白皙小巧,黑髮則溶進了背後的暗影裡,像教堂花窗上的神祇,透著一股神聖、神祕,並且些許懾人的吸引力。

「里維……你真美……我在酒吧繞了一圈,就是遇不到比你還漂亮的人……所以,我就想……」

「閉嘴。你剛剛在外面幹了什麼骯髒事,我沒興趣。不過我想你得解釋一下,為什麼你父親花三個小時的車程大老遠來到這裡,你卻不想見他。」

里維的話,不偏不倚,正中痛處。艾爾文靜默下來,雙眼沉澱成了靛藍色,定在里維身上,良久。

「你見到他了?」

「對。」

「然後呢?你讓他進門?」

「當然。外頭風雪那麼大,他跟一隻從水裡撈起來的老狗差不多。」

「但是我說過,別讓任何人進到這屋子裡來。」

偏偏里維提起的是令人最煩心的事,話裡帶著一絲失望,艾爾文蹙起眉頭。他知道里維有自己的想法,在交給里維鑰匙的時候,他就已經決定要信任里維了,然而里維的作為讓他覺得受到了背叛──別讓任何人進來,他交代過的。

「你早就知道他會來,不是嗎?」

里維說話總是直白得不留餘地,切中核心,他的直覺十分敏銳,好像什麼都瞞不過他,站在他面情,艾爾文心底忽然湧現一股赤裸且羞恥之感。明明違背諾言的是他,卻還理直氣壯地來拷問自己,逼迫自己面對一直以來都在逃避的事情。這樣的逼迫引起了艾爾文的慍怒,半醉之下,更加不能自制。

「還給我。」

溫暖的爐火旁,艾爾文神色冷淡,語氣冰冷,如同在下達一紙不可違抗的命令。里維從沒見過這樣的他,愣怔住了。

「我給了你什麼,現在是時候還給我了。」

直到艾爾文又重複了一次,他才會意過來,掏出口袋裡的備用鑰匙,交到艾爾文的手上。